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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記:幾年前有位道友前來請教一張城墻老照片,我當時否認了北京、南京、上海、杭州的可能性,由于照片小又模糊,給我留下印象最深的只是城墻外有寬闊的護城河,兩個墩臺(馬面)的外面有一座平頂坡橋,而且這兩個墩臺之間的距離遠遠小于其它墩臺間的距離,照片中無一人。) 最近在看到一本相冊中發(fā)現(xiàn)其中的一張照片和我以前見過的場景相似,只是這張照片中的“水門”更正面一些(圖01) 圖01
蘇州南城-蛇門水門 
照片的主人是參加八國聯(lián)軍意大利海軍陸戰(zhàn)隊的軍官,1901年回國返程停泊上海時去蘇州看望一位在“蘇經絲廠”(圖02)的親戚。照片中只有少量的“意大利語手寫注釋”,從整體內容看,作者的照片應歸在“途徑上海”的這段活動中,而在上海期間只去過蘇州,因此我要在“老蘇州城”去尋找這座“水門”。 圖02 蘇經絲廠的位置
- 《1914年新測蘇州城廂明細全圖
》 
我不是蘇州人,最早去那里是文革前,最晚一次去已是二十年前,盡管我每次去都留有深刻的印象。但是,解放后的蘇州城和清末民初的蘇州城還是有巨大的不同。加之近幾年蘇州為恢復“蘇州老城”的面貌,重建了一些“遺跡”,使得今人要了解“清末民初老蘇州”就顯得格外困難。 在老照片中,蘇州的老照片比較少,而且內容相對比較單一,1901年前后的蘇州老照片就更少。而且,隨著近代工業(yè)和城市化的發(fā)展,太平天國失敗后重新修建起的蘇州城也逐步遭到破壞,大量的河道淤塞填埋,河網水系逐步失去功能,原河運船閘設施廢棄,逐漸被人遺忘。在我見到的蘇州老照片中從未見過這座“水門”。 下面我就依據這張老照片中的“水門”對其設施結構作一個分析: 在江浙地區(qū)的江河湖渠的水運中,為解決水位高低差的問題,一般采用“過船壩”和“船閘”的方法。 船閘起碼需要兩個“閘口”,船要去上游方向時,關起上閘門,開啟下閘門,當兩閘門之間的閘道水位和“下水”平行時,船進入閘道,待船進入后,關起下閘門,慢慢打開上閘門,待閘道內的水位與“上水”平行時,完全打開上閘門,船向上游行出閘門。 船閘的閘板通常放置在“上水”的方向,通過閘板的位置可以判斷流水的方向,是進水口還是出水口。圖01中依據“纖道橋”上閘板槽的位置,可以推斷這個水門為“進水門”。 在城市水系中閘板還是調節(jié)和控制水位的重要設施。 圖01照片中的水門兩側看不到“旱城門”的痕跡,在無法確定具體城門時,不排除與離其不遠旱門同名。(這也許是判斷這座“水門”名的依據之一) 水門前為水面,臨城墻可看作“護城河”。 水門前有一座與護城河或城墻平行的“閘門橋”:橋頂為平鋪石條,兩側為坡道,無欄,疑為水鄉(xiāng)常見的“拉纖岸道”上的“纖道橋”。(圖03、圖04) 圖03 蘇州南城-蛇門水門 - 局部 
圖04 蘇州南城-蛇門水門- 局部 
“纖道橋”為單方孔橋洞的“橋邊閘”,橋洞兩側可見“閘門槽”(閘板槽)。供“閘板”上下啟動。 “纖道橋”和水門之間,兩邊以“城墻馬面”(墩臺)為界的水域形成“閘道”,可容納多排待過閘的行船。這種水門“閘道”在古代水城中還起著類似“旱城門甕城”的作用,俗稱“水甕”,兩邊墩臺和起著“箭樓”作用的“閘門樓”形成三面夾擊的態(tài)勢,很好地保衛(wèi)著水門。 圖左城墻墩臺正面碟垛下方城墻上鑲有一塊“石板”(圖03的白方框內),疑是“題刻”,或“水門名”。圖右馬面可能也有一塊,呈對稱,但圖中不見,或許沒有。由此可以推想這處水門可能無旱門,本該放在旱城門的“門名匾”卻“鑲嵌”在“不該鑲嵌的位置”,也許是“墩臺”凸出,容易被人辨認。 城墻上的“水門”外側為“拱券門”,兩側可清楚地看到供閘板上下滑動的“閘門槽”(這里的閘門多為一塊“整體閘門”),劵門頂后面可見抬起的“閘門”底部(參看圖04)。閘板上方的城墻頂有“閘門樓”,內設“絞盤”控制閘板升降。 水門的閘板不僅要考慮“攔水功能”,還要考慮堅固,所以水門的閘板比較厚重,升降比較費力。因此和平時期,水門不必反復升降,靠設置的柵欄門起到“關閉”城門的作用。原水門閘門作用靠水門城內側或河道上一座橋邊閘(水關橋),起到船閘或控制水位的作用。在進水口水位落差不大,水流不急的情況下,水門的閘口全部放開,閘道一路通暢無阻,舟船進出方便。照片中橋邊閘不見“閘板”痕跡,說明這里只是一個進“水門”前的一個普通橋洞。 照片上的水門到底是蘇州的哪座門? 從攝影者到蘇州的年代背景(1901年)、來蘇州的目的(看望在“蘇經絲廠”工作的意大利親戚),逗留時間(作者是軍人公務路過順道,逗留時間不會長),城墻內外水位落差大(或上游水過高于出城后護城河的水、或護城河的水高于城內水),護城河為大面積水面,臨城根近,且不繁華的特點,我綜合古代“姑蘇”繪圖和老照片蘇州水門和旱門位置(圖05),以及當時拍照時對光影的要求,參照照片是“帶城樓的水門”,我排除了當時存在的所有“陸門”和“水陸同門”。陸門無水,如“胥門”;水陸同門,如“閶門”、“齊門”、“婁門”、“葑門”和“盤門”,從記載和老照片看只有陸門上方建城樓,水門上方無門樓(閘門樓)。 圖05 古蘇州城水陸門分布示意圖
-《1881年姑蘇城圖》 
會不會是其它老門? 1901年拍照片時東城墻上的“匠門”宋朝時因“海潮倒灌而封死”,而在那里重開門命名“相門”是三十五年以后的事(1936年建“蘇嘉鐵路”設“蘇州東站”而破墻設門)。 東南角的“赤門”只是古老到“公元前”的傳說,后來直到1901年之前從未見“實體門”的記載。 北面的“平門”在早已封死,在北宋朱長文所著《吳郡圖經續(xù)記》中所列“吳郡”城門卻無“平門”,我認為那時的“平門”水陸城門,主要是“水門”,因河道淤塞失去“功能”而廢棄封堵,
漸漸淡出人們視線,鮮被記載。1928年因城市交通需要而重新開辟“平門”,至于今天的看到的“平門水陸門”是近年為“恢復歷史舊貌”而新建的“古跡”,應該和1901年的老照片無關。 最后只剩下南邊的“蛇門”。 蛇門是蘇州城門中最古老的城門之一,由于中國傳統(tǒng)觀念和歷史事件一直不待見這座“城門”,這座城門像幽靈一樣伴隨著蘇州城。當?shù)氐目脊湃藛T也證實“蛇門是唯一沒有發(fā)現(xiàn)遺址的城門”。 據《吳越春秋-闔閭內傳》:闔閭元年……
子胥乃使相土嘗水,相天法地造筑大城,周回四十七里,陸門八,以象天八風,水門八,以法地八聰。但這個闔閭大城是不是今日“蘇州城”的前身,有待考古學家的證實。且相信“蘇州城”建成初期有“八座水陸門”:閶、胥、盤、蛇、匠、婁、齊、平。(圖06) 圖06 古蘇州城古城門和水網流向示意圖 -
1933年蘇城全圖-吳縣志輿圖  這些城門如果開始是按照風水設置,在數(shù)千年的歷史變革中,隨著河道淤塞,水系破壞,
為了城市的生存,封門辟門都為水道暢通,保證城內水陸運輸通暢。
我查閱了一下蘇州城古代水系的資料:在蘇州城出現(xiàn)早期時,城內水流由“西向東流”和“北向南流”的最初方式(圖06紫線部分),逐步改變成“西入東出、南北調控”的格局(圖06黑線部分),這就使得一些“古城門”保留下來。在這些保留下來的城門中,人們記住了靠近繁華熱鬧人口密集地區(qū)的“城門”,而一些地處偏僻默默發(fā)揮作用的城門卻慢慢被人淡忘,其中就包括南門的“蛇門”。這個“蛇門”由于在今天位于老蘇州城東南角、原“葑門”南邊的“桂花公園”里重建出來(圖07),再次引起人們的關注和興趣,
當然,更多的是對新建蛇門“位置”和“式樣”的異議。 圖07 建有“蛇門”的“桂花公園”在今天蘇州的位置。  如果總是憑借“風水”的方位禁忌,尋找“南門”的確有難度。我們不妨從資料中尋找“蛇門”的存在。
在 南宋人胡舜申《開胥蛇門議》一文中,作者確定“蛇門”在“赤門”的西邊(參看圖06),一方面說到“蛇門在城之巳方”,同時又說到“蛇門直南,正對吳江運河”。“吳時欲以絕越遂不開東南門,即蛇門也”。胡舜申認為封蛇門是“吳時”(春秋時期的吳國)為“絕越”,顯然是破了當初建“八門”的風水?!叭^生氣,故終為越所滅”。在胡舜申眼里“吳被越滅是塞蛇門所致”
胡舜申按城址的風水理論分析,“運河自吳江東南長生來,由蛇門入城”的是“貪狼之水”,這種“生旺”之水進不了城,“此其為害”:“城市蕭條,人物衰歇,富昌室無幾,且無三世能保其居安土宦達者”。因此“吳、晉、李唐時,諸門未嘗不開”,這說明從三國時的“吳國”到整個“唐朝”,這座“蛇門”不僅存在,
而且是“水陸門”,“水道陸街”?!肮蕰x唐時,吳下最為雄盛”。這說明歷史上“蛇門”開,則“人物繁夥,冠蓋崢嶸”。胡舜申認為由于河道淤塞,“八門”可以不全啟,唯有“蛇門”不能塞,“復辟蛇門。東南虛秀之氣,疏導迅發(fā),儒道利亨,文物之盛,非復今日吳下矣?!?/span> 胡舜申的《開胥蛇門議》的“吳城風水”理論在元明清均為當?shù)毓賳T的重視,以確?!皡浅堑母皇比A”,元朝意大利探險家馬可波羅對蘇州水城的贊嘆可為一證。 由于蘇州城內橫豎主河道均和城門相切,蛇門位于城中“豎正中河道”的南端,這段豎河道雖不是“南北貫通”,但南段位置始終未變。從蛇門進入的“生旺之水”直接北上“主文筆官職之事”。明清時蘇州曾為兩江科舉的重要考場,“生旺二水,利害最切。猶人身氣血榮街”。這說明從風水角度看,保留“蛇門”
利大于弊??梢酝葡耄涸跉v史的長河中“蛇門”一直存在,通行的時間遠遠超過封塞的時間。盡管在絕大多數(shù)的歷史地圖中并沒有標出“蛇門”,但是在近代史中“蛇門”的確存在:在1933年出版的《吳縣志輿圖-蘇城全圖》中標有“蛇門”的位置(圖06),在1940年《吳縣城廂圖》(圖07.借用網絡現(xiàn)成圖)還標出了蛇門路。 圖08 標有“蛇門”和“蛇門街”的 《吳縣城廂圖》(1940年)(信息和地圖來自網絡) 
這兩張地圖說明1933年之前“蛇門”的位置。
有資料記載日本領事館為進城方便打算在蛇門位置的護城河上建橋,還見到“蛇門”的門名石匾。日本最后放棄建橋還是因為“不吉利”的問題,而蛇門正對“日本租界”。自1897年起,日本根據《中日馬關條約》
在蘇州建立租界(當?shù)厝朔Q“青陽地”)(參看圖02)。
由于“蛇門”對面是“日本租界”,中國人很少去那里,即使有帶相機的“西洋人”也不會被介紹到那個“荒墳亂塋”之地。所以今日鮮見“蛇門”的老照片。 民國之后1911年至1933年之間,并無開“蛇門”的記載,而蛇門的消失是民國之后,甚至是1933年之后。由此可以推想:1911年之前蛇門可能是存在的。 現(xiàn)在回到上邊圖01的老照片中,當我排除了熟悉的蘇州老城門時,我的推斷最后落到了“蛇門”。 舊時,蛇門內外長期都是荒野墳地,爛田洼溪,菰蓮蘆蒲 農田菜園,遠離商貿市肆,出入這一帶,行舟優(yōu)于徒步,
而“蛇門”的“風水”作用是“入生旺之水”,因此“蛇門”在長期的一次次重建修復中,只保留了“水門”,因出入這里多為附近的農人漁民,駕船商販,供小船出入即可。 我認為后來的“蛇門”可能只是一座“水門”,無“陸門”,
后來疏于管理,淤塞嚴重,通行能力有限,大一點的船從這里進不城。在那個“兵荒馬亂,民不聊生”的年代,位于荒涼地段的蛇門,加之人們對“日本租界”的忌諱,1900年之后慢慢淡出人們的視野,也就不奇怪了。 從以上分析,這座水門,可能是“蛇門水門”,這個“水門”同時具有“進水”,“控水”,“船閘”“水甕城”(纖道橋和水門之間的閘道)和防御(閘門樓既是用來安置絞盤用來升降閘門,還是“箭樓”,安置“守防人員”)功能。 照片中圖左“墩臺”上方的“鑲嵌石”也許就是傳說中的“蛇門”石匾。(符合傳聞中描述) 由于蛇門離“蘇經絲廠”不遠(參看圖02),這位意大利軍人就是因看望在“蘇州繅絲有限公司”工作的親戚來蘇州的,當他拍攝了絲廠外景后,或從廠邊碼頭登舟,或步行都很容易來到照片的拍攝地點。 或許是這座水門的奇特結構,或許是聽了“親戚”介紹“入生旺之水”水門的好奇,或許感嘆意大利的水城威尼斯也曾有見過這樣的“水門”…… 攝影師按下了快門。 在目前蘇州的現(xiàn)存水門中還沒有這種如此多功能結構的水門,也許這張照片中的“水門”,能為蘇州豐富“
傳統(tǒng)水城航運城防設施”提供一點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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