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世界上“最美”的圖書館，你的第一反應(yīng)是什么？是那些現(xiàn)代與后現(xiàn)代風格驚艷的打卡圣地，還是巴洛克與洛可可富麗堂皇的圖書殿堂？作為曾經(jīng)的貴族、王室和宗教領(lǐng)袖的私人財產(chǎn)，亦或是國家財富的一部分，曾幾何時，那些西方最美的圖書館是一個時代建筑、藝術(shù)、雕塑、繪畫杰作之集大成。如今，當你拂去歲月的浮塵，你還會驚喜地發(fā)現(xiàn)，不論是對于一個宗教，還是一個國家或民族，這些圖書館的重要性都遠遠超乎你的想象。在這些最美的圖書館背后，你還能夠追溯到一段生動的家族與國家興衰史。

亞歷山大圖書館始建于托勒密一世(約公元前367-前283年)，盛于托勒密二世、托勒密三世，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圖書館之一

在信息傳播尚不發(fā)達的古代，圖書館是離知識最近的地方，是開啟智慧的不二法門。中世紀以來相當長一段時間里，強大的基督教會牢牢地將知識限制在修道院之中，并且將抄書視為一項極少被賦予的特權(quán)。公元6世紀時，作為愛爾蘭十二使徒之一的圣科倫巴，因為私自抄書被逐出了愛爾蘭。不論是宗教團體，還是世俗權(quán)力，他們都深知：誰擁有了書本中的知識和智慧，誰就能夠在亂世立于不敗之地。一個地方擁有一座相當規(guī)模的圖書館，便具備了一定的文化影響力，甚至于還可以幫助一個地方成為文化與文明的中心。反之，圖書館的衰落往往也伴隨著家族與國家的沒落與衰亡。

歐洲許多中世紀貴族都擁有私人圖書館，他們利用手中的大量財富去網(wǎng)羅各類書籍，并將他們的圖書館打造成那個時代建筑藝術(shù)的典范。歐洲歷史上最為顯赫的哈布斯堡家族，該家族的第一位神圣羅馬帝國皇帝，即弗雷德里克三世，在他所有的書上都留下了“AEIOU”的標記，這是“奧地利的命運就是統(tǒng)治世界”這句話的首字母縮寫。他們很早便深刻地認識到：唯有知識才能夠幫助他們實現(xiàn)家族的野心?；谶@樣的愿景，1575年，布洛修斯出任帝國第一任圖書館館長，將龐大的館藏組織起來。查理六世時期，擺脫了土耳其人威脅的哈布斯堡王朝迎來全盛時期，一座新的圖書館建筑建成，并向所有人開放，成為當時歐洲最大的公共圖書館。在圖書館的壁畫上，如今依然可以看到畫有皇帝本人的寓言：查理六世希望將自己作為藝術(shù)和文明守護者的形象永遠留存下去，甚至比他的帝國更為久遠。

奧地利國家圖書館內(nèi)景。書籍被放在有兩層樓高的書架上。借助一組搖搖晃晃的折梯和細長的斜可以到達頂層的書架。隱蔽的暗門將通往上一層的樓梯隱藏了起來。

對于那些極富洞見的基督教代表人物，同樣深知書籍之于宗教的意義。圣本篤修會的創(chuàng)始人“努西亞的圣本篤”將讀書寫入了會規(guī)，要求所有的修士為了信仰和健康，必須閱讀圣言經(jīng)典，并且寫下自己的心得。對于本篤會修士而言，“一個沒有圖書館的修道院就如同一個沒有武器的堡壘”。在一些具有重要影響的修道院中，都設(shè)有圖書館和專門的繕寫室，比如創(chuàng)立于1074年的阿德蒙特本篤修道院。幾百年間，這里產(chǎn)生了一大批博學(xué)的修道院長，他們的注釋和評論將這里圖書館的聲譽傳遍奧地利，也讓阿德蒙特修道院成為18世紀奧地利最有影響的宗教機構(gòu)之一。這座作為巴洛克風格典范的圖書館，在雕塑、繪畫、木作等所有的細節(jié)中，都暗藏著歌頌知識與智慧，喚起信仰與啟蒙的隱喻。

阿德蒙特是世界上最大的修道院圖書館，也是奧地利和德國巴洛克時期最富有、最奢華的圖書館之一。

14世紀，文藝復(fù)興在意大利開始興起。1447年，尼古拉斯五世成為文藝復(fù)興時期的第一位教皇。在他之前，大多數(shù)教皇并不重視讀書，圖書往往只是教皇私人收藏的一部分。尼古拉斯五世是一個博學(xué)的藏書家，文藝復(fù)興的思潮深刻影響了他，讓他決心讓意大利重新成為歐洲偉大的智識中心。他派遣使臣前往德意志、丹麥、希臘，去購買他們所能獲得的所有手寫本，并且還雇傭翻譯和抄寫員去各處的修道院謄抄古籍。最終，梵蒂岡圖書館的聲譽在教皇利奧十世，也即喬瓦尼·德·美第奇的任期達到頂峰。美第奇家族是文藝復(fù)興最慷慨的贊助人，利奧十世作為一名人文主義者和希臘文學(xué)愛好者，他擴大了圖書館，并建立了希臘學(xué)院。但后來，隨著1527年查理五世的帝國軍團進犯羅馬，梵蒂岡圖書館遭受了滅頂之災(zāi)，因此也宣告了梵蒂岡文藝復(fù)興的結(jié)束。

即便是對于一些小國寡民的國家，也曾憑借圖書館實現(xiàn)了“逆襲”。1775年，魏瑪公國年輕的卡爾·奧古斯特公爵邀請26歲的歌德訪問魏瑪，并且任命他為“綠色城堡”圖書館（安娜·阿瑪利亞公爵夫人圖書館）館長。歌德是德國文學(xué)史上舉足輕重的人物，他的存在讓德國文學(xué)一躍成為比肩英、法、意的世界一流，也消除了德國人文化上的自卑，建立了民族的自信和認同感。歌德在魏瑪度過了大半生，他用科學(xué)的方法重新組織了圖書館，并在公爵的支持下，將館藏數(shù)量從5000冊增加到132000冊，使其成為德國最大的圖書館之一。仰賴于圖書館得天獨厚的資源條件，以及自由開放的文化藝術(shù)氛圍，歌德完成了史詩級巨著《浮士德》，同時也由于他和席勒等大家的影響力，四方的仰慕者紛至沓來，使魏瑪一時之間成為德國的智識中心。

對于美洲新大陸而言，圖書館同樣是讓這里成為文化智識中心的前站。19世紀，紐約發(fā)展成為世界上最具影響力的城市，但是一直以來文化機構(gòu)的發(fā)展并沒有跟上其經(jīng)濟增長的步伐，雖然不乏有個人和大學(xué)零零星星地創(chuàng)辦圖書館和研究中心，但畢竟只對少部分開放。直到1886年，紐約前州長和總統(tǒng)候選人塞繆爾·蒂爾登將一大筆財富留給了蒂爾登基金會，才真正迎來了轉(zhuǎn)機。不久，基金會與之前只供上流階層使用的阿斯特和雷諾克斯圖書館以紐約公共圖書館的名義合并。1901年，紐約公共圖書館運營著39個分館；1911年，紐約最宏偉的標志性建筑——紐約公共圖書館總館建成。作為一個開端，它彰顯了美國這樣一個移民社會，讓每一個人平等、便利地接受文化的決心。紐約公共圖書館的館藏異常豐富，他們的視野擺脫了所有的學(xué)術(shù)制約，愛德華·戈里館長曾于1957年說：“我們服務(wù)于那些很可能是未來天才的奇怪讀者。”正是因為如此的兼容并包，才締造了今日美國發(fā)達的科技與人文社會。

紐約公共圖書館“之于紐約就如同教堂之于中世紀的城市”，當時的一位記者如是說。

同樣，沙皇俄國之所以能夠在18世紀成為歐洲第一帝國，離不開一位集智識、眼界、膽魄于一身的統(tǒng)治者——葉卡捷琳娜二世。1795年，這位俄國歷史上唯一的女皇受到來自法國的教育觀念的觸動，決定修建一座帝國圖書館，以“把教育的啟示帶給她的俄羅斯臣民”。這位女沙皇買下了伏爾泰這位重要思想家和哲學(xué)家的私人圖書館，并且通過在她之后的幾位沙皇的不斷購買，這座圖書館擁有了16世紀三分之二斯拉夫文字出版的書，還有關(guān)于俄國和東正教起源的最為全面的檔案資料，可以說珍藏了一個偉大帝國與民族的所有記憶。當1991年蘇聯(lián)解體之后，行政撥款的大幅減少讓這里的館藏變得平庸與過時，雖然至今它依然是世界上五大圖書館之一，但她的命運正如同俄羅斯一樣，再也無法回到從前的巔峰。

俄羅斯國家圖書館擁有伏爾泰的私人圖書館（6,814 件作品），這是葉卡捷琳娜二世在這位哲學(xué)家去世后購買的。

除此之外，一些圖書館的誕生還有著十分離奇的故事，甚至帶上了宗教的神秘色彩，比如葡萄牙的馬夫拉皇家圖書館。作為馬夫拉宮重要的一部分，當這座圖書館興建的時候，葡萄牙帝國已經(jīng)開始走向衰落，從巴西進口黃金的減緩對于若昂五世龐大宮殿的修建計劃尤為不利，但依然沒有撼動國王打造歐洲最大的圖書館的雄心壯志。因為國王曾經(jīng)許諾，如果他的妻子能為他生下王位繼承人，那么他就修建一座修道院，也即后來的馬夫拉宮，以此感恩上天的慷慨。也有人說這其實是阿諾比多斯兄弟方濟各會杜撰了這個頗有教化意味的故事。然而，圖書館的龐大開支與其少得可憐的藏書之間形成鮮明對比，這種名不副實的虛榮或許也注定了葡萄牙此后的沒落。

馬夫拉皇家圖書館大廳一角。由 5000 塊大理石組成的地板讓人一瞥裝飾的奢華，正如它最初設(shè)想的那樣。

阿根廷作家博爾赫斯在《通天塔圖書館》中曾經(jīng)有一句話：“圖書館是無限的，但又是周而復(fù)始的”?？v觀這些最為最美的圖書館，它們的興起往往都源于一個眼界卓絕的統(tǒng)治者，它們的出現(xiàn)、興盛和衰敗又與一個國家和民族的命運緊密相連。反觀國內(nèi)，這些年來，無論是由政府主導(dǎo)，還是由個人發(fā)起，如雨后春筍般涌現(xiàn)出一大批圖書館，它們或以豐富的館藏獨占鰲頭，或以匠心獨具的設(shè)計爆紅網(wǎng)絡(luò)。曾經(jīng)在西方歷史上發(fā)生的一幕幕似乎在重演，但不論如何，我們依然希望，圖書館能夠真正成為人們追求知識與智慧的圣地，而不是用來博取眼球的網(wǎng)紅“景點”。當一個國家和民族沉下心來，滿懷對智識的渴求時，偉大的復(fù)興之日還會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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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創(chuàng)：少俠

本文轉(zhuǎn)載自《三聯(lián)·中讀》聽書欄目（略有刪減）

圖片來自《世界上最美最美的圖書館》

《世界上最美最美的圖書館》

作 者：紀堯姆·德·洛比耶 攝 雅克·博塞 著

譯者：任疆（少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