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弟來信

許多人喜歡收藏。由于興趣愛好不同、家庭條件不同、工作環(huán)境不同、收藏目的不同，經(jīng)濟實力不同，收藏的對象也就五花八門、萬萬千千。有人收藏價值連城的古瓷、名車，也有人收藏舊社會稅票、地契一類故紙的，不一而足。

我在初、高中時曾集郵，這也是一種收藏。參加工作后對此失去了興趣，建國初期的郵票、文革郵票等都無償送了人。有機會出國后，我對外國的硬幣、火柴盒、啤酒杯墊等有興趣，收集了不少。但我僅限于收集隨手可得的對象，從不為此下功夫“淘寶”，因此不成氣候。收藏的物品只供自己欣賞，增進知識，更多的是為了憶起當時情景，完全沒有功利之心。

但我還有一種不成系列的收藏。正確地定義的話，應(yīng)該說是一種有意識的零星保存。這些零星物品對他人來說可能分文不值，但對自己來說很有意義，故也珍惜有加。其實每個人、每個家庭都可能有這樣的收藏物件，如夫妻兩人在婚前熱戀時的情書、結(jié)婚證；學校頒發(fā)的文憑；評為先進人物的獎狀、證書；不同年代長輩或自己的老照片等等。我的收藏更廣泛些。比如我保存了30多年前第一次正式擔任翻譯前寫著專業(yè)詞匯的一張紙片，保存著將近50年前的涂鴉寫生畫作。我在博客里將它們公諸于世時，不少朋友很覺驚奇：這樣的紙片竟然保存到今天！

是的，我在當時就有這樣的意識：這張紙片我要保留著，它是我生命之路上的某個腳印。

我將把這些收藏逐步整理起來，寫成短文。今天算是第一篇。

 [轉(zhuǎn)載]我的“古董”我喜歡（1）

小弟的這封信寫于1973年1月30日。他那時9周歲多一些。很可能這是他此生寫的第一封信。信的全文如下（標點符號是我加的）：

哥哥：

我在學校里的學費要五元五角，四元是學費，1元五角是書費。媽媽要你寄來。家里是透支戶，分紅時就一分錢也拿不到。2月19日要寄來的，2月20日要上課的。我今年的學費不能告（博主注：告，浦東音，指“繳”），大王老師叫我到辦公室里去討學費，沒有錢就要留下來，不能升三年級，仍舊讀二年級，所以要寄來。

祝身體健康、工作順利!

                                弟弟文斌

                                 1973年1月30日

讀完小弟的信，我很激動，馬上到郵電局給家里匯了10元錢。

那時我的工資是每月44元。每個月發(fā)下工資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廠門口對面的郵局給爸媽寄錢。結(jié)婚成家前我每月給家寄20元，結(jié)婚后每月寄15元，逢年過節(jié)仍寄20元。為了提高“效率”，我的辦公室抽屜里總有著備用的匯款單。那時空白的匯款單可以任意取用，不收費的。

小弟的信里寫到了“透支戶”。這是一頂讓我父母親多少年抬不起頭來的沉重帽子，也是我和大弟弟多少年耿耿于懷要幫助父母親翻身的“反向壓力”。那時候，我的唐鎮(zhèn)老家有五個戶口：父母親、兩個妹妹和小弟。三個大人在村里起早摸黑辛苦一年，掙的工分還頂不上一年四季的柴米費。1973年2月15日我在《日記》里記著：

接家信，知道文卿弟弟回家過年，春節(jié)過得很不錯，很高興。爸爸在信中介紹了年終分配情況。爸爸全年實做工分3566.9，媽媽2800.5，文珠583.8，文瓊60，共7011.2個工分?？廴チx務(wù)工283.3，實得工分6727.9。工分單價0.07元，全家全年收入是470.95元。生產(chǎn)隊供給家中柴米等費用共508.03元，全年透支37.08元，故年終分配分文沒有。虧得弟弟回家?guī)Щ匾还P錢，家里又宰了一頭羊，故春節(jié)過得挺好。

 [轉(zhuǎn)載]我的“古董”我喜歡

這就是上世紀七十年代上海郊區(qū)農(nóng)村人的生活狀況。一個工分只有7分錢。一個壯勞力一天最多掙十來個工分，也不過1元錢?？廴サ摹傲x務(wù)工”，相當于我妹妹半年在田頭的勞動都“奉獻”了。辛苦一年而無分文，小弟上學當然要向有固定工資收入的大哥求援了。

生活雖然苦，但我父母仍很樂觀，這是他們都長壽的原因之一。那天的《日記》里還記著關(guān)于小弟寫信的“故事”。家里清貧，依然笑聲不斷：

信中爸爸敘述了小弟弟文斌的一個“故事”。生產(chǎn)隊年終分配那天，小弟見我家一分也沒分到，就問爸爸：“我的學費怎么辦？”爸爸開玩笑對他說：“要不你寫信給哥哥，要哥哥寄錢來?！钡艿艽稹安粫憽?，爸爸說“不會寫信就不要去讀書了”。弟弟就不作聲了。半小時后，爸爸要弟弟睡覺去，他說：“寫好了！”爸爸問：“什么寫好了？”弟弟答：“給哥哥的信?！卑职钟X得好笑，小弟卻很鄭重。媽媽問弟弟：“你怎么會寫的？”小弟竟老練地回答：“自己的事總能知道的?！泵妹梦闹?、文瓊看了弟弟的信，笑痛了肚子，媽媽也高興得不行。小弟弟連信封也自己開下了，并且要爸爸把信寄來。故爸爸用弟弟開下的信封，把弟弟的信也附來了。讀了小弟的信，又慚愧又高興。慚愧的是作為大哥，家中負擔得不多，弟妹的事更沒照顧上。高興的是，幾年前還是一個十分調(diào)皮的啥事不懂的小娃娃，如今竟能寫頭頭是道的信了。字跡工整，用字正確，格式對頭，語句通暢，很不簡單。

小弟的一封幼稚的信，反映了那個年代我們那個貧窮的家里的實況，也折射出那個年代的社會。后來，小時候就很自信、自立的小弟成為一家大型國有銀行某支行的副行長，很孝敬父母，是父母親六個子女中最有出息的一個。我不知道他是否還記得寫這封信的故事，會不會看到這封保存了41年的信后也很驚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