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上人、書相輝映的不在少數(shù)。我近日見到明代張弼的長卷《大草千字文》，引起了很大的興趣。

略說一下他為官。他是大名鼎鼎的董其昌老鄉(xiāng)，華亭(今上海市)人，號東海，晚稱“東海翁”。四十歲左右得中進士，入朝為官，以耿直不阿著稱。因?qū)懼S文得罪權(quán)貴，由京官(兵部主事、后晉員外郎)貶到江西南安做知府。在此任上他才真正尋找到“真我”，發(fā)揮了作用，是位清官干吏。他懲治惡人，平其民憤; 開倉平糶，救濟鄉(xiāng)民; 鋪路架橋，嶺路得以暢通; 修建書院，普及教育; 禁止陋習(xí)，倡立新風(fēng)等等，一時治下出現(xiàn)繁榮景象。值得一提的是，此期間他筆耕不輟，書藝大進，書聲聞名四方，士人、鄉(xiāng)民、兵丁甚至海外人士爭相求其墨寶，一時成為佳話。

如他光是個好官的話，恐怕早已淹沒在歷史長河里。而他留下的草書墨寶，尤其是《大草千字文》長卷，故宮博物院和美國紐約大都會博物館各存了一份，卻使他名垂青史，讓人們永遠記住了他。

我的評析文章本沒計劃寫他，可是當(dāng)看到他的《大草千字文》時，頓時眼睛放光，瞬間將我擊中，不寫是說不過去的了！

張公是具備“草書性情”的人，古代學(xué)者說他“張旭復(fù)生”、“懷素再現(xiàn)”一類的話，我說他是顛張、醉素“附體”，一個意思。寫草的人皆是性情、性靈之人，那些千變?nèi)f化、玄虛奧妙的大草狂草，是一個人靈魂的裸露, 墨痕里透露出的是精神氣息、氣象。決非靠炫技或故弄玄虛就能寫好草書，那樣一定上不了草書的高層次高境界的。張弼的兩件《草書千字文》，氣息相同，筆法相仿，而流到海外的那件書作更自由、更高妙。我手頭剛好有故宮博物院珍藏手卷印品，反復(fù)臨習(xí)，分析研索，感到張弼確實是個寫草書之人。雖沒有顛張、醉素那樣的大名頭，與祝允明、徐渭、王鐸、傅山的影響也沒法比，但我認為，他是和他們可以並肩站在一起的一個大家。

他的這卷千字文，第一感覺是激情飛動，以熾熱的心緒，跳蕩的筆翰揮就的。他應(yīng)同僚好友徐延章所請，為徐子卣臨池而寫的范帖，自然心甘情愿，情緒頗佳。但他并沒有因?qū)憽胺侗尽倍艿郊s束。而是力注筆端，任氣運行，盡性盡情，“我寫我心”，寫出了自己的風(fēng)格特點，寫出了一件絕妙佳作。

二是草法嫻熟，收放適宜，掌控自如。張旭、懷素草書在他心中，已然到了呼之欲出的程度，不經(jīng)意間，就寫出了山勢巍峨，寫出辰星滿天，寫出激流飛湍，寫出林海莽莽……草書當(dāng)如此表現(xiàn)，在熟中求生、求拙、求趣，方得草書真諦。從此帖看，張公草書已達高境，不是二三流書草者能望其項背的。

三是情致高潔，字里行間，充溢著文人氣息。寫草怕俗，糾結(jié)于點畫，追求于形似，不能夠開心抒懷，不能大杯暢飲、大碗吃肉般暢快，而需文意在胸，學(xué)識滿腹，書技融匯于心及手，加上氣概通疏，性靈豁達，方能使草書流暢而不浮，勢強而不野，力到而不狂，雖云煙四起，幾不能識，然文質(zhì)高潔，神采奕奕。肯定地說，張公有此一卷草書墨行，學(xué)問品行一目了然，必是飽學(xué)之士，加之具有草書靈性，自然書妙而不俗也!

從技法層面上分析，也多有可圈可點之處。從整體筆法看，融匯了多家草法精萃。卷中既有懷素大草千字文的神韻風(fēng)采，又融入唐僧高閑、宋徽宗大草千字文的筆致筆法，同時具備明代大草諸名家的書寫特征。具體說來: 繼承二王一脈，草體規(guī)范，入規(guī)尚矩; 兼融章草，新意迭現(xiàn)，野逸古拙; 筆墨暢達，參差錯落，自然天成; 欹側(cè)跌宕，意斷筆連，映帶自然; 濃淡枯濕，剛?cè)岵?，時呈亮點; 疾如驟雨旋風(fēng)，勢若倒海翻江，“心手相師勢轉(zhuǎn)奇，詭形怪狀翻合宜”，洋洋灑灑千字長卷，精采紛呈，目不暇接，應(yīng)是一件草書中的上品之作。

此卷 雖然堪比唐宋大家的草書，史上對張公也多以顛張、醉素作比，但實事求是而言，還是差了一個層級。如張旭、懷素的代表作為神來之筆，此《大草千字文》只能是妙品佳作而已！主要差距在于，其草雖筆墨精妙，但達不到出神入化的程度; 雖騰挪飛動，未能進入玄奧虛幻之境; 雖時出妙筆，但沒能出現(xiàn)驚天地、動鬼神的翰墨景象。與旭、素大草宗師相比，張弼只好屈尊為次也。

但需承認，張弼僅憑《大草千字文》，就可以堂而皇之地進入古今草書大師的行列。我是這樣認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