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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清代蘅塘退士編的《唐詩三百首》中,最后一首詩是《金縷衣》,全詩內(nèi)容如下: 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 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首先,這是一首樂府詩。唐代近體詩達到鼎盛,樂府詩已不是流行詩體,在《全唐詩》中,近體詩也占了多數(shù)。編者將樂府詩作為此選本的最后一首,應(yīng)該有對唐代詩體的重要程度進行劃分的用意。 其次,單從詩歌內(nèi)容看,詩的前兩句勸誡人們不應(yīng)為眼前以'金縷衣'為代表的物質(zhì)追求所迷惑,而應(yīng)抓住短暫易逝的年少時光。詩歌如果就此行進,大概會同'黑發(fā)不知勤學(xué)早,白首方悔讀書遲'、'一寸光陰一寸金,寸金難買寸光陰'、'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之類,成為警策人們珍惜時光、奮發(fā)圖強建功立業(yè)的大眾化格言。 接下來兩句,話鋒一轉(zhuǎn),成了及時行樂之語,花盛開的時候就要及時采摘,如若采摘不及時,等到春蠶花落,就只能折取花枝了。然而,真是只是采花這么簡單嗎?答案當(dāng)然是否定的。從這個層面上講,及時行樂的成分就復(fù)雜了起來,這里面,有對美好青春年華的珍視,更有對美好愛情的追求。愛情,是詩歌里永恒的成份。從'所謂伊人,在水一方'(《詩經(jīng)·蒹葭》),到'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古詩十九首·迢迢牽牛星》),到'愿為西南風(fēng),長逝入君懷'(曹植《明月上高樓》),從朦朧夢幻到親密無間,皆是字字真情。 但《唐詩三百首》作為蒙學(xué)讀物,不適于太直白的有關(guān)愛情的表達,如此借'花'言'情',正合事宜。讀者能明白其中真意最好不過,但若不能理解,就只當(dāng)作是對青春年少的珍視,對燦爛春光的挽留,也未為不可。再者,'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做詩也會吟',讀詩至此,讀者的年齡也會有一定增長,對詩歌的理解程度也更會進一步加深;與此同時,文學(xué)修養(yǎng)也有所提高,學(xué)術(shù)上的追求應(yīng)不能局限于此,應(yīng)達到可以閱讀如《唐詩別裁集》《唐詩品匯》,甚至《全唐詩》等內(nèi)容更豐富充實的唐詩選本的程度,因此,從對愛情的初涉,升華至文學(xué)修養(yǎng)的提高,正有其合理性,以此篇作為選本的終結(jié),大有'成人禮'的意味。 再看此詩的作者。《唐詩三百首》等許多唐詩選本皆署名杜秋娘,而《全唐詩》則說是無名氏。杜秋娘,《資治通鑒》稱杜仲陽,后世多稱為'杜秋娘',是唐代金陵人。杜牧經(jīng)過金陵時作了一首《杜秋娘詩》,其序簡述了杜秋娘的身世。詩中附了一段注:'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李锜長唱此辭。'并沒有說這首七絕是誰所作,因此,《全唐詩》所說的無名氏更準(zhǔn)確。但既然《唐詩三百首》說是杜秋娘所作,并將其作為最后一首,應(yīng)有其深意在。 杜秋娘的一生,可謂跌宕起伏,堪稱傳奇。15歲時,處于顏值巔峰的她成了李锜的侍妾。元和二年(807年),李锜正式起兵造反。后來李锜造反失敗,杜秋娘又因容貌出眾被納入宮中,后來受到唐憲宗寵幸,并封為秋妃。此時的杜秋娘,不僅是憲宗的愛妃,還是他的機要秘書,杜秋娘以她的美麗與柔情,化解了憲宗的氣盛與浮躁,他們常常一起討論國家大事,似有伉儷情深之貌。杜秋娘光芒至極,卻難料世事,元和十五年,憲宗猝死宮中,原因不明,有人傳言是內(nèi)侍弘志蓄意謀弒,但當(dāng)時宦官專權(quán),此事不了了之。二十四歲的太子李恒嗣位為唐穆宗,杜秋娘則成了皇子李湊的傅母。李恒好色荒淫,沉迷于聲色犬馬,不滿三十歲一命嗚呼。十五的太子李湛繼位為唐敬宗,他只知道打獵游玩,不理國事,不久又在宮中被刺身亡。這時,李湊已被封為漳王,杜秋娘眼見三位帝王連續(xù)暴死,必為宦官所弒,于是與宰相宋申錫密謀,決心除掉宦官王守澄,立李湊為帝。豈知宦官的耳目眾多,計劃被宦官王守澄所知,結(jié)果是李湊貶為庶民,宋申錫則謫為江州司馬,而杜秋娘也削籍為民,返回鄉(xiāng)里,結(jié)束了她的'折花'歲月。 縱觀杜秋娘的一生,從侍妾、妃子、傅母,最后削籍為民,窮困潦倒,終此殘生。年少時歌唱過的《金縷衣》正奇跡般地與她的一生吻合。她在最好的青春年華里盡情施展自己的美貌與才華,盡管在歷史的浪潮中無力回天,但終究未曾辜負'花開之時'?!短圃娙偈住芬源似K結(jié),也正似乎以杜秋娘的一生為參照,暗含著蘅塘退士對人生的看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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