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英貴

成語“急不可耐”的“耐”是容忍、忍受的意思，意謂急得不能忍受等待。然而這只是“耐”字的引申義，“耐”的造字本義原本是古代的一種刑罰，這種刑罰意思的“耐”，跟它的表意偏旁“而”字有關，“而”字原本表示的是男子的面毛（胡須）。現(xiàn)代常用漢字中用“而”作表意偏旁的字主要有兩個：一個是產(chǎn)生較晚的“?！弊郑◤亩鴱呐畷猓?，可能是跟男子用胡須挑逗女子有關；另一個則是產(chǎn)生較早的“耐”字（從而從寸會意），原來是跟用手除去罪犯胡須有關?！澳汀本褪枪糯シ溉撕氁允緫徒涞囊环N刑罰，本文就來談談這個“耐”字。

一、“耐”字的字形解讀及造字本義

甲骨文和金文中未見“耐”字，“耐”字始見于戰(zhàn)國文字（見上圖第一字為戰(zhàn)國秦睡虎地的簡牘文字）。從戰(zhàn)國文字的字形來看，“耐”字從“而”從“寸”，“而”亦聲（聲兼義），是個會意兼形聲字。從“而”（聲兼義），指面頰上的胡須；從“寸”（手、寸義近互通），意指以手執(zhí)行?！澳汀睘楣糯塘P之一，《說文解字》就是這么解釋的：

《說文解字》卷九而部：“耏，罪不至髡也。從而從彡。耐，或從寸。諸法度字從寸。”

許慎對“耏”（耐）字的解釋大致意思是：“耏”，就是犯罪受罰的意思，只剃除胡須與頰毛，不至于剃光頭發(fā)。它的字形采用“而”和“彡”會意?！奥Y”又可寫作“耐”，“耐”是“耏”的異體字，它的字形采用“寸”作表意偏旁。那些表示刑罰、法度的字，都是采用“寸”作偏旁的。

《說文》所言“罪不至髡也”，所謂“髡”（kūn）就是剃去頭發(fā)的刑罰，而“耐”是除去胡須的刑罰，罪刑較輕?？梢姡澳汀敝镙p于“髡”，僅去須鬢，是曰“耐”?！墩f文》小篆字形為從而從彡的“耏”，從“彡”，表示去除之意。《說文》或體為從而從寸的“耐”，從“寸”，表示以手去除之意?？瑫摹澳汀弊殖幸u戰(zhàn)國文字形體構造，一直使用至今。

綜上所述，可見“耐”字也可以寫作“耏”，清人段玉裁《說文解字注》云：“耐之罪輕于髡，髡者剔其發(fā)也，不剔其發(fā)，僅去須鬢，是曰耐。”在古人的觀念中，“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孝經(jīng)》）那么將其去除就是一種懲罰，也就是說“耐”為保留頭發(fā)僅剔去面毛的一種較輕的刑罰。唐人作《禮記正義》將耐刑釋為：“古者犯罪，以髡其須，謂之耐罪，故字從寸，寸為法也，以不虧形體，猶堪其事，故謂之耐。”

二、“耐”字的字義演變源流

“耐”（耏）字的構字理據(jù)和造字本義均為古代刑罰之一。例如：“從事有亡,卒歲得,可論？耐。”（《睡虎地秦墓竹簡》）再如：“令郎中有罪耐以上，請之?！保ā稘h書·高帝紀下》）顏師古注引應劭曰：“輕罪不至于髡，完其耏鬢，故曰耏。古耐字從彡，發(fā)膚之意也?！痹偃纾骸澳妥锿雒?。”（《后漢書·高帝紀》）注：“耐,輕刑之名。一歲刑為罰作,二歲刑以上為耐。”又如：“徙郡國豪桀任俠及有耐罪以上，赦令除其罪?！保ā妒酚洝せ茨虾馍搅袀鳌罚┡狍S集解引蘇林曰：“一歲刑為罰作，二歲刑已上為耐?！庇秩纾骸坝谑浅霾疾兹赓n之。其肉刑耐罪以上不用此令?！保h·荀悅《漢紀·文帝紀上》）

“耐”字由古代刑罰的初始含義可以引申出如下一些相關聯(lián)的意義：

其一，表示忍受的意思。例如：“能耐任之則慎行此道也?！保ā盾髯印ぶ倌帷罚┰偃纾骸翱h民郭政通于從妹，殺其夫程他，郡吏馮諒系獄為證。政與妹皆耐掠隱抵，諒不勝痛，自誣，當反其罪?！保ā度龂尽の褐尽ず|(zhì)傳》）又如：“縱有健婦把鋤犁，禾生隴畝無東西。況復秦兵耐苦戰(zhàn)，被驅不異犬與雞?！保ㄌ啤ざ鸥Α侗囆小罚?/span>

其二，表示容忍的意思。例如：“弘肇不喜賓客，嘗言：'文人難耐，呼我為卒?！保ā缎挛宕贰h臣傳·史弘肇》）再如：“此物性不耐寒?！保ā洱R民要術·種椒》）又如：“這兩日也看他不得，權且耐他。”（《水滸傳》第十六回）

其三，表示禁得起的意思。例如：“洪大驚，鞭之。生曰：'性耐刀槊，不堪鞭捶?！保ā稌x書·苻生載記》）再如：“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里斗嬋娟?！保ㄌ啤だ钌屉[《霜月》詩）又如：“從來傅粉之面，止耐遠觀，難于近視，以其不能勻也?！保ㄇ濉だ顫O《閑情偶寄·聲容·修容》）

其四，表示勝任的意思。例如：“向敏中大耐官職?！保ㄋ巍ど蚶ā秹粝P談·人事一》）再如：“清不合于大吏，又不耐簿書錢谷，自奏請改武職，于是改授登萊鎮(zhèn)總兵。”（清·魏源《圣武記》卷十三）

其五，表示適宜、相稱的意思。例如：“溪水堪垂釣，江田耐插秧。”（唐·高適《廣陵別鄭處士》詩）再如：“青春復隨冠冕入，紫禁正耐煙花繞?！保ㄌ啤ざ鸥Α断幢R》詩）又如：“電行山立氣深穩(wěn)，可耐珠韉白玉羈?！保ㄋ巍S庭堅《次韻子瞻和子由觀韓干馬》）又如：“漁樵話，從頭兒聽他。白發(fā)耐烏紗?！保ㄔ埧删谩稘M庭芳·金華道中》曲）

其六，表示愿意、寧愿的意思。例如：“閑時耐相訪，正有床頭錢?！保ㄌ啤め瘏ⅰ犊S南池招楊轔》詩）再如：“惜別耐取醉，鳴榔且長謠?！保ㄌ啤だ畎住端鸵笫纭吩娭唬┯秩纾骸鞍肭绨胗甏簾o準，燕怯輕寒不耐飛?！保ㄋ巍び峁稹洞喝占词隆吩姡?/span>

其七，表示挨熬、拖延的意思。例如：“此時李紈見黛玉略緩，明知是回光返照的光景，卻料著還有一半天耐頭?！保ā都t樓夢》第九八回）

其八，表示無奈、奈何的意思。例如：“亭午減汗流，比鄰耐人聒?！保ㄌ啤ざ鸥Α镀咴氯諔虺试徊荛L》詩）再如：“非君送酒添秋睡，可耐東池到曉蛙！”（宋·黃庭堅《奉謝泰享送酒》詩）又如：“我便要把合周三賭賽的那萬金相贈，爭耐他分文不取?！保ā秲号⑿蹅鳌返谑兀?/span>

其九，用作“能”的古字，表示能夠的意思。例如：“故人不耐無樂，樂不耐無形，形而不為道，不耐無亂。”（《禮記·樂記》）鄭玄注：“耐，古書能字也?！痹偃纾骸懊@盲、喑啞、跛躄、偏枯、握遞不耐自生者，上收而養(yǎng)之?！保ā豆茏印と雵罚┯秩纾骸皼r雨無形兆，深藏高山，人君雩祭，安耐得之？”（漢·王充《論衡·明雩》）

根據(jù)上面對“耐”字的字義演變過程的梳理，現(xiàn)將“耐”字字義的發(fā)展脈絡簡示如下（示意圖中的橫直線表示字義之間的先后演變關系）：

三、含有“耐”字文化含義的相關成語

含有“耐”字的相關成語較少，其中“耐”字的含義多為忍受、禁得起、容忍、勝任等意思。例如：

吃苦耐勞——耐：禁受得住。能過困苦的生活，也經(jīng)得起勞累。

刻苦耐勞——耐：禁受得住。很能吃苦，工作勤奮，經(jīng)得住繁重的勞累。

忍苦耐勞——耐：禁受得住。經(jīng)得起艱苦的工作和生活。

俗不可耐——耐：忍受得住。庸俗得使人受不了。語見清·蒲松齡《聊齋志異·沂水秀才》：“一美人置白金一鋌，可三四兩許，秀才掇內(nèi)袖中。美人取巾握手笑出曰'俗不可耐?！?/span>

急不可耐——耐：容忍。急得不能等待。形容心懷急切或形勢緊迫。語見清·李寶嘉《官場現(xiàn)形記》第十四回：“六個人剛剛坐定，胡統(tǒng)領已急不可耐，頭一個開口就說'我們今日非往?？杀?，須大家盡興一樂?！?/span>

耐人咀嚼——耐：勝任。指耐人尋味。語見清·趙翼《甌北詩話·白香山詩一》：“坦易者多觸景生情，因事起意，眼前景，口頭語，自能沁人心脾，耐人咀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