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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差不多每個禮拜街上都能傳來 “蝦米小魚兒”的吆喝聲。一個被海風(fēng)吹得黝黑的老頭,蹬一輛自行車,馱著兩筐海貨吃力地從東往西挪動。那是一輛特制的水管自行車,比一般的自行車又長又結(jié)實,只要人蹬得動,它就載得起,有一首歌謠說的就是它:水管車子馱大框,沒有鈴鐺喊借光,沒有車閘用腳趟,沒有車梯用棍當(dāng)。那是當(dāng)時鄉(xiāng)下的人們主要的馱運(yùn)工具,人們就是用這種自行車,把山南海北的土特產(chǎn)品,馱進(jìn)平原水鄉(xiāng)的千家萬戶,把那些既能調(diào)劑日子又能解饞的山珍海味送到人們的舌尖。 那個老頭艱難地把自行車蹬到村西的小賣部,卸下兩個框,就伸長脖子高音大桑喊“蝦米小魚兒咧-----”,聲音拖得很長,傳的也很遠(yuǎn)。在家做飯的人們聽見他的喊聲,端著鍋碗瓢盆兒跑出來排隊買他的雜魚爛蝦。有的來不及回家,就從附近的倭瓜秧上掐兩張翠綠的葉子,把魚蝦捧回去。日落的時候,村莊里到處飄散著鮮香的氣味兒。這味道,給我留下的印象怎么都抹不掉。 我居住的村莊地勢為西高東低,每到雨季,尤其下大雨時街上的水由西往東嘩嘩地流去,從我家的門口,徑直流向村東的兩個大坑,整個夏天,坑里就裝滿從街里流進(jìn)來的渾濁雨水,溝滿壕平的時候,水就順著村邊的水溝子流向不知道那里的遠(yuǎn)方去了。于是,這些沒膝深的水溝子也就成了孩子們的樂園。水溝里有很多蝦米小魚,我們經(jīng)常在哪兒摸魚撈蝦捉螃蟹。 蝦米小魚是我記憶里的美食,村邊那條常有魚蝦游動的小水溝,是我寧可逃學(xué)也要找尋美味的好去處。 那時候上學(xué)就跟鬧著玩兒似的,想不去就不去,有時去了,老師在校門口堵著,讓把書包送回去,拿一把鐮刀來,給生產(chǎn)隊的牛割草。那年頭只要不上學(xué),不在教室里圈著,干什么都有興致。去割草,我們排著隊邊走邊唱,唱我是公社小社員那,手拿小鐮刀呀,身背小竹籃呀,放學(xué)以后去勞動,割草、積肥、拾麥穗,越干越喜歡。去那兩個大水坑里洗澡摸魚,我們總是瞞著老師和家長,把書包藏在柴火垛里,在水里嬉戲半天。村東那兩個大坑盛滿了水的日子里,我們一幫小伙伴在水里摸魚撈蝦的時候兒,幾乎和在教室里坐著的時候兒一樣多。 有一回,秋后的天氣,十分悶熱,上午割了半天草,回家的時候,從那條水溝子岸邊經(jīng)過,無意中我發(fā)現(xiàn)水里有魚兒游動,但我沒聲張,到家胡亂吃了幾口飯,約了幾個伙伴,悄悄帶上鐵鍬水桶洗臉盆,來到那個水溝子,在商量了兩頭堵的實施方案后,從玉米地里砍了些丟了棒子的秸稈,溝邊上拔來牛不吃的臭蒿子,一層泥土一層草,在沒膝深的水里堆了兩道泥墻。然后就水桶臉盆一起上,嘩嘩往外掏水。老師帶著同學(xué)們排著隊唱著歌從岸上經(jīng)過時,我們早就藏進(jìn)了玉米地里。其實,即使老師知道那是我們擋的埝,也無可奈何無計可施。 掏水是個累人的活計,我們都累得腰酸背疼汗流滿面,但沒有一個叫苦喊累。我們眼盯著一點點變淺的水面,大聲說著看見了一條多么大的鯽魚或是草魚,同時也享受著岸邊站著的大人們投過來的眼饞的目光。眼看水涸見底,魚們無處藏身,準(zhǔn)備抄起水桶臉盆揀魚時,一位家長一聲斷喝:好你個雜種,不上學(xué)在這兒淘魚,我打折你的腿。把一個準(zhǔn)備揀魚的小伙伴嚇得爬上岸一溜煙跑了。而那些在岸上看熱鬧的人們?nèi)滩蛔∈职W,紛紛下水跟我們搶魚,他們沒有盛魚的家什,就用柳條穿上用嘴叼著,有的就放衣兜里,摸到大魚就甩到岸上,任魚兒沾一身泥土亂蹦亂鬧。最后把魚揀凈時,我們發(fā)現(xiàn)大人們揀的比我們多。 帶著一身的腥臭和泥巴,拎著半桶大大小小的肥魚和草蝦,進(jìn)家后,我感覺父親沒有一點笑容,他蹲著瞅了好一陣兒,攥起一條大鯽魚又放下,說,這些魚新鮮,也多。然后讓我給大媽家拎過去,父親給我解釋,咱家沒油,燉出來不好吃。 半個村子飄起鮮香魚味兒的時候,那個把兒子喊跑了的家長拿個大海碗到我家來要魚,說是他兒子也擋泥墻了,也掏水了,他來要兒子的那一份。我告訴他,讓他到大媽家去要。 他去沒去大媽家要魚,我不知道,大媽倒是給我們送過來一碗燉熟了的,有魚有蝦,魚炸得焦黃,蝦煮得鮮紅,還放了一些翠綠的香菜,不用吃,看著就下飯。 因為家里沒油不能燉魚,父親很是愧疚。他似乎吃的沒滋沒味。我們誰也不想多吃,只用筷子沾沾魚湯。魚湯一點都不腥,濃濃的豬油香味完全掩蓋了水溝魚特有的土腥味,大媽還放了一點辣椒,魚湯里還有一點淡淡的辣的感覺。吃完后父親說,有油的時候再去淘魚吧。 晚上,我們幾個在街上聚群,談?wù)撝贼~的經(jīng)過和感想。我們后悔堵住的水面小了點,要是往遠(yuǎn)堵一點,就會揀更多的魚,我們偷著罵了那些與我們搶魚的大人們,掏水時他們站岸上說風(fēng)涼話,我們累得直不起腰,他們也沒伸一個手指頭幫我們的忙,揀魚時他們不管不顧一點都沒少揀,他們是不要臉。我們還提到了明天,到學(xué)校見到老師怎么辦,會不會站到教室前讓同學(xué)們看笑話,最好還去割草,興許老師會讓我們多割草,將功補(bǔ)過。那個被家長喊跑了的小伙伴卻很神秘地笑笑,信誓旦旦,說老師不會難為我們。 原來他的家長從各家要來的魚,自己吃不了,還給老師家里送了一碗。老師是本村人,和不少的學(xué)生家里有親戚關(guān)系。第二天上學(xué)時,果然沒批評我們,還私下里說,那些魚真新鮮,真好吃,要是有點辣椒,更不得了。 如今的村子,街道依舊是西高東低,下雨時依舊水往東流。但那個騎自行車馱魚的老頭已淡出人們的視線,他馱來的鮮香美味兒也早已不像當(dāng)年那么濃了,但我,總也忘不了那次淘魚的經(jīng)歷和那碗有點辣味的魚的味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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