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戡考察了天貺殿壁畫，然而問題來了——復戡認為：天貺殿壁畫沒有復制的價值......

泰山腳下有個岱廟，廟中 有一大殿，叫“天貺殿”，傳為宋代建筑。殿墻上的壁畫，傳說是宋代李龍眠的畫稿。余修的想法一是根據(jù)中央要求保護歷史文物的精神，確實應該對天貽殿壁畫進行復制；再就是以此為由，給復戡一筆經(jīng)費，先進行此項工作，待“精兵簡政”高峰過去，再回博物館。

朱復戡刻“余修”

1961年春，復戡來到泰安，主持復制壁畫的工作。復戡下榻之所，是岱廟的漢柏院，好大一個院子，院中柏樹傳為漢武帝所植。復戡得意極了。偌大的岱廟，天天在里面工作、生活，簡直等于生活在一個私家花園里。復戡平生最愛登山，他急不可待地游覽了泰山，寫下 《五律·游岱》、《七律·游岱》、《七律·望岳》、《七絕·王母池》。

朱復戡在泰山

在其樂陶陶的日子里，復戡考察了天貺殿壁畫，然而問題來了——復戡認為：天貺殿壁畫沒有復制的價值。

朱復戡寫了一份復制工作臨摹階段計劃：《岱廟天貺殿壁畫臨摹工作計劃書草案》。

《草案》第一部分《壁畫概況》：概括壁畫的分布情況、總面積、每幅畫的尺寸、壁畫內(nèi)容及壁畫定名為《東岳泰山神巡狩獵圖》或《啟蹕回鑾圖》。

天貺殿壁畫

第二部分《初步考證》分三個方面：一、繪畫風格：“這幅畫的畫法……所勾線條，有游絲描、鐵線描、琴弦描。也有柳葉描和折蘆描等等。它的設色有單線平涂、勾勒上色、涂色勾線和沒骨法等。色彩大體以紅藍為主，除紅、黃、青、藍、紫、橙、米、黑、白等外，還有用瀝粉砌藍和瀝粉堆金?！?strong>二、壁畫缺點：“由于經(jīng)過歷朝的修改、潤色，畫法、筆調(diào)不太一致。建筑物上部和中部形式不能協(xié)調(diào)， 透視、比例也不夠正確，東墻和西北墻中部上面的兩棟建筑物，既有仰視，又有鳥瞰，消失點和地平線也有些混亂，形成東倒西斜。中國畫在南齊時已講究六法，自從印度的六法隨著佛教輸入我國，因而唐宋畫家們的技法也更加提高了不少，我們只要看敦煌、永樂等壁畫的畫法，大都講求解剖、透視、比例、寫生、表情、神韻的。天貺殿這幅壁畫，除宮殿、橋梁等建筑物，還有些平面透視的技巧外，東墻和北墻的兩株大樹，與人物比例相差太大，技術(shù)水平亦差得明顯突出……西北墻有部分人像，鼻子太大，手有六 指、四指。馬有六腿、三腿，有些馬的眼睛，大得和人手差不 多。還有宮殿臺階的木欄干圖案像窗欞，最不合理的是龍陛兩邊沒存丹墀，就是沒有畫上步階臺級，使人看來除了用撐桿跳外無法上下。”三、壁畫年代：“古代壁畫的存留，是與古代建筑物的存毀分不開的…… 根據(jù)文獻記載，岱廟建于漢代?！端?jīng)注》引《從征記》謂：‘廟 中柏樹夾兩階，大二十余圍，乃漢武帝所植?！瘽h時既然有廟， 當必有殿了。唐開元十三年，對東岳神已有封典，稱天齊王。顯慶二年，有謁廟提名殘碑。惟對大殿皆未提專稱。直到宋大中樣符元年，始命名為天貺殿。天貺就是天賜的意思，加封東岳神為仁圣天齊王。祥符四年又詔加天齊仁圣帝……唐代只封它王，宋代封帝，那么這幅壁畫相傳為宋代作品，不為無因。然 而根據(jù)文獻記載，金朝大定年間岱廟遭受大火……重修……金朝末年又失了一場火，到元朝至正年間，再加重修……到 了明朝嘉靖年間，又第三次遭到大火……過了十五年，加以修復……最煞風景的是清朝乾降年間的重修，竟把神像、大 殿、堂廡、門墻全部拆掉，重加翻修。這樣重修，也就等于重新翻造，于是光輝燦爛的元明歷次修整的宋代壁畫到此全部結(jié)束?！?/p>

第三部分《結(jié)論》：天貺殿壁畫，乾隆之后，又多次失火，復制的壁畫也屢遭局部破壞。 淸乾隆后歷朝對壁畫屢燒屢補，后來分管這方面的官吏竟借修補壁畫之名，中飽私囊，隨便找一些漆工，隨意涂抹了事。致使壁畫體無完膚，無復原貌。“因此，所謂宋元明作品是談不上了”。更不要說是李龍眠所傳畫稿了，所以，沒有復制價值。

鄭亦喬館長來泰安視察工作，朱復戡陳述了自己的意見。 鄭館長十分重視，事情已經(jīng)立項，經(jīng)費已經(jīng)撥下來，卻突然說沒有復制的價值，怎么辦？馬上召開研討會，山東大學、山東師范學院、省文化廳、博物館，各方面的美術(shù)干部、教授幾百個人在趵突泉聽朱復戡的匯報，然后大家討論。

朱復戡對天貺殿壁畫的復制，提出三個方案：一.照現(xiàn)存原樣不動，缺殘?zhí)幇船F(xiàn)存畫風格臨補。二.保留乾隆時仿宋的痕跡，刮掉乾隆后漆工補的不好的部分，照宋畫重補。三.全部刮掉，按宋李龍眠的風格重 畫，甚至再拔高，按唐朝閻立本的風格重畫。

與會專家討論，贊成哪個 方案的都有，最后由文化廳決定：復制壁畫，以保護歷史文物為宗旨，按第一方案執(zhí)行。復戡又放炮了，他問鄭館長：“你們博物館不是收購古畫嗎？”鄭館長說是。復戡再問：“打個比方：一張李龍眠的畫，宋朝改改，元朝改改，乾隆時又改改，改成像漆工畫的一張畫。你們博物館收購嗎？ ”鄭館長回答當然不收購。復戡繼續(xù)咄咄逼人地說：“那么按照現(xiàn)在保護天貺殿壁畫 的路子來套，屢屢改過，以至漆工都染指的畫，也算是歷史文物，你們收購不收購呢？”鄭館長只有苦笑，暗笑這位不知高低的江南呆書生，給錢都不會花。

晚上，文化廳長、鄭館長來會復戡，文化廳長一個勁地搖頭。鄭館長與復戡交情甚厚，拍著復戡的肩膀埋怨他：“唉，你這個人啊！ ”復戡不明就里：“我怎么了？”鄭館長直言不諱：“復制壁畫，是暫時安排你的工作，以待裁員高潮過去，撥給五萬元經(jīng)費，讓你搞個一年兩年， 經(jīng)費由你支配，可你倒好，竟然不同意復制，自己砸自己的飯碗?！?/p>

復戡如夢方醒，趕快同意， 按照第一方案執(zhí)行。參與臨摹工作的人員有徐呈曙、張建新、岳樣書、葛維宗以及青島藝專的部分師生。然而，復戡還是沒有充分領(lǐng)會上級的意圖：復制壁畫的工程，進行得太快。復戡不但作指導工作，有時還自己攀上腳手架，親自作畫。兩三年的活，一年就完成了。工程完了，裁員高潮還沒過去，省博物館還是不好安排，復戡打算回上海，可譚啟龍堅決挽留。一方面，在經(jīng)濟困難、物資奇缺的情況下，省委關(guān)照泰安地委對復戡的生活“特別照顧”。泰安地區(qū)每個月只有給地委供應的招待煙，僅三五條大中華，就獨給復戡兩條。地委領(lǐng)導都吃不到的活的大鯉魚，地委也經(jīng)常批給復戡。另一方面，譚啟龍表示：共產(chǎn)黨人說話算話，說過留朱老師在山東工作，一定要落實。泰山管理局的楊局長也再三挽留，于是暫時安排在泰山管理局工作。復戡非常喜歡泰安冬暖夏涼的氣候，更喜泰山的風光，當然也愿意留下，并得意地刻了一方?。骸俺礀|岳卻非游岱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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