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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浦·春水——宋·張炎 來自相約八點半 00:00 01:51 南浦·春水——宋·張炎
波暖綠粼粼,燕飛來,好是蘇堤才曉。魚沒浪痕圓,流紅去,翻笑東風難掃。荒橋斷浦,柳陰撐出扁舟小。回首池塘青欲遍,絕似夢中芳草。 和云流出空山,甚年年凈洗,花香不了?新綠乍生時,孤村路,猶憶那回曾到。余情渺渺,茂林觴詠如今悄。前度劉郎歸去后,溪上碧桃多少。
詩詞文本從《唐宋詞鑒賞辭典》

譯文 水溫轉(zhuǎn)暖,湖光粼粼。燕子歸來,正好是蘇堤春曉。魚兒潛入湖水,在水面上留下圓圓的波紋;流水帶走了繽紛狼藉的落花,還嘲笑東風不能把落花清掃干凈。在荒僻的小橋下,有小船從柳陰深處翩翩而出。如今池塘里長滿青草,好似當年謝靈運在詩中表達的夢境。 溪水和白云一起流出空山,流水年年沖洗落花,卻為何花香不消?看到路上新綠乍生,回想起在這孤村路我曾和友人一起游玩,結(jié)伴暢游,吟詩作樂。可惜當日的歡愉已成過去,只是滿懷余情不了。上次游玩的地方,此時溪上碧桃是增加了還是有所減少?
注釋 粼粼(lín lín):形容水波碧綠清澈,泛著光亮。 蘇堤(dī):西湖景色之一為“蘇堤春曉”。 流紅:把紅花流走。 池塘:池子的岸堤。塘,堤。 夢中芳草:南朝鐘嶸《詩品》引《謝氏家錄》說,謝靈運夢見弟弟謝惠連,從而寫出了“池塘生春草”的句子。 綠(lù):清澈的水。這里指暮春新流出的溪水。 渺渺:綿綿不絕。 茂林觴詠(shāng yǒng):晉王羲之《蘭亭集序》記述了暮春三月三日上巳節(jié)在溪邊會集,飲酒賦詩的故事。茂林,茂密的樹林,指會集的地點。觴,飲酒;詠,詠詩。 前度劉郎:意為當日的歡愉。唐劉禹錫《再游玄都觀絕句》有“終逃到是歸何處,前度劉郎今又來”的詩句。

創(chuàng)作背景 由詞風可以看出該詞應該寫于詞人早年隱居浙江杭州期間,在此期間詞人游覽西湖,為了描述西湖的美以及表達自己內(nèi)心的情感而寫下這首詠物詞。

賞析 此詞恐為結(jié)社題詠之作。吳自牧《夢粱錄》云:“(南宋)文士有西湖詩社,此乃行都搢紳之士及四方流寓儒人,寄興適情賦詠,膾炙人口,流傳四方?!睆堁拙褪沁@類“西湖詩(詞)社”中的一位著名詞人,人稱他“抑板姜堯章,史邦卿、盧浦江、吳夢窗諸名勝,互相鼓吹春聲于繁華世界,飄飄征情,節(jié)節(jié)弄拍,嘲明月以謔樂,賣落花而陪笑,能令后三十年西湖錦繡山水,猶生清響……”(鄭思肖《山中白云詞序》)這首《南浦·春水》詞,就是他在宋亡前馳名詞壇的“成名之作”,還因此而獲得了一個“張春水”的佳名。
“臨安風俗,四時奢侈,賞玩殆無虛日。西有湖光可愛,東有江潮堪觀,皆絕景也?!保ā秹袅讳洝罚┮虼耍獙懳骱?,則西湖的一泓湖水,便是詞人們“練筆”、“競技”的好題目。而湖水之美,又特別表現(xiàn)在春季發(fā)“桃花水”的當口。其時波光瀲滟,風軟塵香,綠柳飄拂,飛燕輕翔,勾起了詞人們多么濃郁的才思和多么豐富的想象。故而,同時的詞人王沂孫寫下了《南浦·春水》詞,而張炎也不甘“示弱”地創(chuàng)作了這首同題同調(diào)的詞篇,其意即在“爭從緊一句之奇”也。所以此詞的佳處其實并不在于寄托什么深刻的情志,而在于它的文辭的優(yōu)美,狀物的工巧,以及詞風的婉麗清雅等方面。
詞分四層。首層先詠西湖湖水。起頭五字,即已交代了題目,點出了“春水”二字。試看,湖光粼粼,綠波蕩漾,這里的一“暖”一“綠”,就透出了春日溫煦之意,寫足了春水溶泄之狀。下二句寫燕歸蘇堤,前者仍補寫“春”字而后者則暗這與湖水(蘇堤在西湖)?!棒~沒浪痕圓”一句,則堪稱是體物寫景的妙語,極工細,極穩(wěn)稱,使人如見魚兒投入湖水,波翻漣漪之狀在目前一般。杜甫曾有“細雨魚兒出,微見燕子斜”的名句,深得后人贊賞。張炎此詞則以“燕飛來”勾引起“魚沒”之句,亦有異曲同工之妙?!傲骷t去,翻笑東風難掃”兩句,“轉(zhuǎn)換角度”去寫落花與東風,實質(zhì)用扣“春水”二字,謂之“形散而神不散”。表面是說,湖水流動,帶走了繽紛狼藉的落花,它(指湖水)當然要嘲笑東見之無法吹凈殘瓣也;但其實還是在形容春光之闌珊與湖水之浩渺,不過是“換種寫法”而已。而在此種春光駘蕩,落紅紛披之際,西子湖里,游人如云,游舟如織,即使是荒僻冷落的小橋下,斷絕不通的水濱中,也時見有小船從柳陰深處翩翩撐出。周密說“荒橋”二句,“賦春水入畫”,是矣。
第二層從湖水拓開,繼詠池水。南朝謝靈運有詩:“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睋?jù)說它們得之于夢境,很有些神奇色彩。張炎借用舊典,翻出新意,變?yōu)椤盎厥壮靥燎嘤?,絕似夢中芳草?!币庵^今日池塘四周長滿青草,絕似當年謝氏夢中所得之意境。這種以實比虛的寫法,把眼前所見之實境,引入夢幻所感之虛境,就使詞情增添了若干朦朧的意氛,也使讀者借助于謝靈運的詩意引出了許多美麗的聯(lián)想。而“池塘青欲遍”之句,仍暗切“春水”(池塘生春草)二字,可謂成句活用,空靈有致。杭城多水,除西湖之外,還多“池塘”。如“涌金池,在豐豫門里,引西湖水為池”;還有圣母池,白龜池、金牛池、龍母池(《夢粱錄》)等等。寫過蘇堤“湖水”之后,再寫“池水”,亦以補足“春水”之無處不盈,無處不綠(青)也。
第三層繼續(xù)拓開詞的空間,再詠溪水。西湖之水,本由溪水匯集而成,所以這里的描繪溪水一方面由湖水、池水而上溯其源頭,另一方面又由“湖光”引到了“山色”。湖光山色,打成一片,由此便構(gòu)成了西湖美不勝收的佳景。你看,詞人下筆是何等的雅麗:“和云流出空山,甚年年凈洗,花香不了”它并不直接寫“溪水”,而是“賦水不當僅言水,而言水之前后左右”地描寫溪水周圍前后的景物:云、山、花、香,在此類極為優(yōu)美香蒨的意象群中,“簇擁”出這一曲可愛的溪水來。它不僅繼續(xù)詠寫了春天的云、春天的水、春天的花,又為下文的睹景生情,回憶舊游,打下了伏筆。這是因為,這兩句中嵌有“年年”二字;即云“年年”,則今年之游已非往年之游,今年之水載流紅亦非往年之水流花落,由此便生發(fā)出了下一層的對景抒情,草蛇灰線,行筆細密。
在上三層寫足湖水、池水、溪水之狀及“春水”之美的基礎(chǔ)上,詞情即轉(zhuǎn)入第四層的感情舊游上來 。前已談過,張炎等“西湖詞友”,曾在西子湖畔結(jié)社賦詠,四時游賞。他們或孤村踏青,或郊野觴詠(“茂林觴詠”:晉代王羲之曾與謝安、孫綽等四十一人游于山陰之蘭亭,其《蘭亭集序》有云:“此地有崇山峻嶺,茂林修竹”,“一觴一詠,亦足以暢敘幽情”),但現(xiàn)今卻都分散四方,因而作者即由眼前之景而追寫到往日之游:“新綠乍生時,孤村路,猶憶那時曾到”;但盛時不再,因而又生唏噓感嘆之慨:“余情渺渺,茂林觴詠如今悄?!备锌?,則益發(fā)懷念起舊時相聚于其下的碧桃樹了:“前度劉郎歸去后,溪上碧桃多少?”有人認為,此處用一“劉郎歸去”的字面,乃從劉禹錫“玄都觀里桃千樹,盡是劉郎去后栽”詩中化出,因而寓有家國之感。其實不必作此深解。這是因為,友朋之聚散,本是生活之常事;《紅樓夢》中不就有人于熱鬧歡聚之時就感嘆過“千里搭長棚,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嗎?所以見韶景而傷感時序之遷移,光陰之易逝,也實是舊時代文人墨客極常懷有的感情。觀之另一版本此末四句為“傷觴事杳,茂林應是依然好,試問清流今在否?心碎浮萍多少”(可能是宋亡后所改,據(jù)張惠方言說),則此處的“余情渺渺”恐指一般的友朋離情(蘇軾《前赤壁賦》:“渺渺兮余懷,望美人兮天一方”),而別本的“心碎”云云,才可能指的亡國之痛。此層從“新綠乍生”開始,到“溪上碧桃”結(jié)束,又緊扣“春水”二字。
總之,全詞從詠西湖春水起,以追懷往日春游水濱之情結(jié),處處綰合題目(“春”與“水”),寫得不粘不脫,活靈活現(xiàn),文辭即美,詞風又雅。特別其觀察之細致,下字之工巧(如“波暖綠粼粼”,“魚沒浪痕圓”等句),以及巧翻前人典故,都足令人稱道。因而鄧牧評曰:“《春水》一詞,絕唱千古。”(《山中白云詞序》)不過從它的抒情內(nèi)蘊來看,其實也只平常,并無太多的新意或摯情在內(nèi)。故而末幾句嚴格些說,似有“補湊”之嫌疑。從今天的眼光看,它主要向我們顯示了作者在寫景、體物、用典、運語等方面的深厚功力和高妙技巧,馀則無足多論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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