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犁大約服膺孔子這句話：“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智）也?！睂O犁晚年回憶自己的讀書生涯，并不像一些已經(jīng)成名的名人，不是炫耀自己如何的博學(xué)，如何的無所不通，而是老老實實說自己的不足，有些書一輩子也沒有怎么讀懂。像他這樣一位享譽中國的名作家，這樣坦率地說自己之短，現(xiàn)在怕是沒有人這樣了罷。我們現(xiàn)在看到的名家，幾乎都是神人和通才。

孫犁說自己在中學(xué)時代，隨從一名姓謝的老師讀《莊子》，他在自己的文章《莊子》一文中就說：“老實說，對于這部書，我直到現(xiàn)在也沒有真正讀懂。有一時期，很喜歡它的文字?！肚f子》一書，被列入中國哲學(xué)的經(jīng)典著作，當然是很深奧的。我不能探其深處，只能探其淺處?！庇衷凇蛾憴C(文賦)》一文中說:“在中學(xué)時期，有兩種古代文學(xué)形式，沒有學(xué)好，一是楚辭，一是漢賦。一直到現(xiàn)在，總是對它們不太感興趣，也不得其要領(lǐng)?！辈⒄f一件逸事：抗日時期，一女同學(xué)送他一本《楚辭》，還帶到了延安，有一次掉到延河里，被水沖走了。他又說：“司馬相如，楊雄的賦，近年念了一些，總是深入不進去。才知道，一門功課，如果在幼年打不下基礎(chǔ)，是只能老大傷悲的?！?/p>

有些名家愛說自己是神童，年幼時即已不凡，過目成誦，腹藏萬卷，寫文章則是手不停揮，倚馬可待。孫犁總是檢討自己幼年用功不足，或干脆就是沒有興趣或無法弄懂。就是到了老年了，名氣已經(jīng)很大了，說自己不懂的書如今還是不懂。在《買章太炎遺書記》里，他說：“中學(xué)時，我買了一本《國故論衡》，可能是國文老師的介紹，是為讀章氏著作之始。當時是怎樣讀的，現(xiàn)在記不清了，但沒有讀懂，是可以肯定的。因為就是現(xiàn)在我讀起此書，還是很吃力?！?/p>

國人多視名人為不凡，名人也以己為不凡，就有故作高深、故弄玄虛者，期引人作仰望之狀。臉皮薄一點的名人，不會無中生有地吹噓自己，起碼要掩飾當年穿開襠褲的事。怎么會學(xué)孫犁，人老了還要自曝其短呢？但一個真實坦誠的孫犁，是讓人尊敬而感親切的，并不能因此掩蓋了他的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