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是近代著名來華者韋廉臣的夫人所著，記錄了其1881年隨韋廉臣從煙臺到北京沿途的所見所聞和所感，展現(xiàn)了一幅在時代變遷的歷史大視野中，十九世紀末中國北方社會生活的風情畫卷。作者隨丈夫在中國生活多年，能熟練使用中文，交際廣泛、處世圓融，積極參加各種社會活動，協(xié)助韋廉臣之余，她用自己獨特的西方女性的視角和細膩的筆力，書寫中國下層百姓的日常生活和中國社會的世態(tài)風俗，為讀者留下了大量的關于晚清中國社會的珍貴記憶。網(wǎng)站推廣論壇

1887年，韋廉臣在上海創(chuàng)辦同文書會，自任監(jiān)辦，是李提摩太的前任。同文書會后更名為廣學會，為中國介紹、翻譯、出版了大量近代西方書籍，對清代末期變法改良思潮的興起，產(chǎn)生過重要影響。1889年，韋廉臣又創(chuàng)辦了《萬國公報》月刊，成為近代中國傳播西方學術和西方政治思想的重要刊物。1890年，韋廉臣在煙臺去世，享年61歲，葬于毓璜頂西僑公墓。但凡對中國近代史略知一二的讀者都知道，以上提到的這些機構，在中國近代歷史上都是名聞遐邇的。

相比于韋廉臣先生，夫人伊莎貝拉·韋廉臣雖然沒有如此耀眼的光環(huán)，但她也絕非一名簡單的家庭主婦。她在中國生活多年，能熟練使用中文，交際廣泛、處世圓融，積極參加各種社會活動，協(xié)助韋廉臣先生之余，作為一名西方女性，她用自己獨特的女性視角和細膩的情感體驗，關注中國下層百姓的生活，特別是普通女性的生活。女性的特殊身份，可以讓她進入大家閨秀的閨房，又可以自由地與村姑農(nóng)婦拉家常。獨特的角度、開闊的視野、豐富的經(jīng)歷、細致的描述，給我們展現(xiàn)出了一幅在時代交替的歷史大視野之下中國北方社會生活的風情畫卷，提供了大量鮮活、具體、生動、豐滿的近代社會生活史資料。特別是對于中國女性纏足這一陋習所表現(xiàn)出的那種同情和悲憫，讓人印象極為深刻。在近代西方人所撰寫的大量對中國當時社會現(xiàn)狀的描述作品中，以女性視野觀察和分析中國現(xiàn)實的著作并不是很多。在我之前出版的翻譯作品中，也沒有這樣的先例。

可以設想，在十九、二十世紀之交，因為各種緣由來到中國的西方人，對這片廣袤而陌生的新世界充滿了好奇和神往，自然會有讓他們將這些興奮和新奇留于紙上的沖動。但對于絕大多數(shù)的此類記錄而言，是表面的、淺顯的、概述化的，多有史實的陳述而少深入的思考。就如同我之前所翻譯的“煙臺開埠譯叢”中的五部書，最大價值在于給現(xiàn)在的我們提供了大量之前未知的史實資料，豐富了我們對煙臺開埠歷史的知識性的認識，更像是一篇說明文或記敘文，抑或是一部資料匯編。

而擺在讀者面前的這部書，則是用細膩的文筆，給我們描繪了一幅世紀交替、時代巨變時期的社會生活、民俗風情的工筆畫，是一篇抒情文，也是一首散文詩。比如，在作者從濰縣前往青州的途中，路上偶遇一位騎著毛驢回娘家的新媳婦，也就是兩人在路上擦肩而過這么幾秒鐘的相互注視，作者不吝筆墨，足足對其描述了4頁紙！就如同采用了繪畫中的超寫實技法，將新媳婦的那種既矜持又活潑、既嬌羞又開朗的神態(tài)刻畫得惟妙惟肖、躍然紙上。再比如，在作者到達濰縣的時候，接受了當?shù)匾晃毁F婦人的邀請，前往其家中做客，受到了熱情接待。作者對這個家庭奢華的環(huán)境、陳設、布置、飲食等進行了不厭其煩的詳細描述，這種敘事風格，讓我想起了曹雪芹在《紅樓夢》中講到劉姥姥初進大觀園時，對大觀園的壯觀和貴族生活的奢華所描述的那段精彩文字。作為一名西方女性，她的觀察和描述不一定準確，但足夠細膩；不一定客觀，但絕對真誠。這種風格作品的翻譯，其難度要遠遠大于僅僅對史實的記錄。在翻譯的過程中，我如同精衛(wèi)填海一般，一句一句、一段一段地艱難前行，經(jīng)常是焦躁和快樂相伴，郁悶和欣喜同在。說實話，本書的翻譯比我之前所翻譯的任何一部書都要艱難。讀者在閱讀的過程中，如果沒有體會到那種描述的細膩和觀察的入微，那極有可能是我有限的文采沒有足夠表現(xiàn)出原作的精彩。

在一百多年的歷史滄桑和大浪淘沙中，很多精彩細節(jié)我們都已有些陌生了，甚至是完全遺忘了，但在作者白描式的記錄中，那些精彩穿越了時空，再一次展現(xiàn)在我們面前，因為同根同源，所以感受才能如此親熱。禮失而求諸于野，在人類文明發(fā)展的歷程中，這并非個案。在萊州的沙河鎮(zhèn)，作者目睹了一場葬禮，她不厭其煩地詳細描述了整個葬禮的過程，讓我們仿佛身臨其境。還有作者對中國民間婚俗的描述，雖然并不一定準確和全面，但在她力所能及的認知范圍內(nèi)，給我們提供了一種新的視野和角度，深化了我們對這一民俗風情的理解。特別是在她進入直隸之后，對流行于這一地區(qū)的一種民間說唱藝術形式——蓮花落的細致觀察，難能可貴地記錄了她聽到的《王大娘探病》這首蓮花落的唱詞?！锻醮竽锾讲　肥且皇追浅Ａ餍械纳徎洌话俣嗄昵傲餍?，一百多年后的今天依然流行。作者所記錄的唱詞和今天所流行的唱詞相比較，可以明顯地看出，前者更加樸實、更加民間、更加原生態(tài)，現(xiàn)在流行的唱詞，具有明顯的歷史雕飾的痕跡。這不就是一個民間文藝發(fā)展必由之路的鮮活樣本嗎？

文| 陳海濤（有刪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