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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烏珠穆沁旗烏里雅斯太鎮(zhèn)最東邊有一片巨大的場地叫小東場。小東場中心是空地,北面有一排住房,東南西三面都是一個連一個的牲口圈。小東場西邊一墻之隔就是肉聯(lián)廠,東墻外就是真正的大草原。80年代的草原上還沒有進行體制改革,都是國家統(tǒng)購統(tǒng)銷。每年的屠宰季節(jié),這里就匯聚了東烏旗47328平方公里的草原上成千上萬的牲畜,在這唯一的地點輪番集中等待屠宰加工。要知道北京的面積才16807.8平方公里。試想一下洪水中全縣人都聚集到幾萬平米的山頂上是什么概念。我從四五歲就開始喜歡去小東場玩,一直玩到中學。在我讀中學時開始體制改革國企破產(chǎn),全旗到處都開始建冷庫,小東場才沒有了牛吼馬嘶羊咩的壯觀。有這樣的成長經(jīng)歷,我自信見過的牲畜遠超過世界上絕大多數(shù)人。
小東場當年除了食品公司的工作人員,只有一戶李姓人家在此居住。他家有兩男一女三個孩子---小志、二孬、小燕---他們是我兒時最重要的玩伴。每年的牛吼馬嘶中夾雜的小孩歡呼聲,多是我們。我們喜歡騎在高高的圈墻上看里面的馬牛,有時還要摳下墻上的土疙瘩向它們投擲。有著金錢豹一樣花紋的豹花馬是我們最喜歡的,每年都在馬群里找,找到就會高興的看好幾回。馬撒尿時伸出長長的生殖器,我站在墻頭上對二孬說“多像灌血腸,你快去咬一口”。
大公牛的臉上長滿猶如頭旋的卷毛。二孬端著長竿在后面捅完牛蛋,扔下竿子調頭就跑,是他經(jīng)常玩的游戲。一次小志把我們自制的小套馬桿掛在牛角上沒摘下,被牛帶進了牛圈深處。我獨自進入有幾百頭牛的牛圈,尋找我們的套馬桿。牛圈很擠,牛們只能給我讓出巴掌大的空間。不到十歲的我看到自己被牛圍在中間,害怕突然就開始了。我不怕牛的犄角,我害怕牛的大眼睛。一群龐然大物圍著孤單的小不點,我竟然還繼續(xù)尋找掛在牛角上的套馬桿。我往前走,前面的牛就后退,我周圍的狹小空間隨著我移動著。我找到摘下我們的套馬桿后,有了它在手我慢慢揮動,膽子好多了,慢慢走了出去。我十八歲在邊境線挖藥時遇到了狼,與狼獨自對持的經(jīng)歷從來都沒讓我想起感覺害怕過??擅肯肫鹞抑蒙砼H褐斜粺o數(shù)雙巨大的眼睛圍觀,都后怕的不得了。我從來不是勇敢地人,卻總是做一些勇敢地怪事,從小到大都是懦弱的心發(fā)動勇敢地行為。如此不是證明什么,也不是蠻干,是我特殊的性情使然。我那時會一個人在兩米高一尺寬的墻上翻跟頭,嚇的自己心狂跳,還要翻。小東場來了駱駝,我們跑進駝圈去看。我縱身騎上了一頭趴在地上的駱駝。那駱駝站了起來。天??!它咋這么高!還回頭看我,是不是要咬我。我又縱身跳下不等站起就連爬帶跑,我怕駱駝踩我。地上都是糞磚摔不疼的。那三兄妹遠遠的哈哈大笑。
最好欺負的是羊。隨便抓只大個的羊就可以騎上跑。我們呼嘯著沖進羊群,肥尾羊肥厚的尾巴在奔跑中拍打著屁股。我們抓著羊角、羊毛躍上羊背,一只手還要在空中揮舞做揚鞭或揮刀的動作,真是英雄年少??!騎羊會讓羊掉膘,經(jīng)常被大人訓斥,我們從來沒聽話過。莫笑騎羊太淘氣,我的一個朋友的童年沒有小東場,所以她騎過豬。都是草原兒女風采自是不同凡響!成吉思汗小時候說不定就是循序漸進從騎羊練起的。四只犄角的羊、七只犄角的羊、六條腿的羊我們都見過,這些特殊的羊更多的被我們關注訓做坐騎。
我當年還發(fā)現(xiàn)了一項創(chuàng)收。在馬圈里沒有馬時,把一根棍子立在地上,拖著跑。馬尾毛就會掛在棍上,收集起來賣給收毛的,換幾毛零花錢。那時的零食很單調好像就是果丹皮、山楂片、糖豆。
夏天的小東場沒有牲畜,卻是采蘑菇的好地方。主要是黑蘑,偶爾那里還能采到白蘑菇。我采蘑菇去的總是很早。去晚了就被李家兄妹近水樓臺采過了。有一種圓球形的蘑菇叫馬糞包,當?shù)厝耸遣怀缘?。我們喜歡采馬糞包互相投擲對打,威力不小卻打不傷人,很適合兒童戰(zhàn)爭。還有一種蘑菇叫狗尿苔,聽名字就夠磕磣的,經(jīng)常被一些不識貨的采蘑菇的大人當好蘑菇采走。真正的好蘑菇絕大部分都已經(jīng)被占盡天時地利人和的我們瓜分了。我們會善意的告訴采狗尿苔的人那是狗尿苔。等走遠了我們又會大笑這些把狗尿苔當好蘑菇的人是二貨。并設想出如果不是我們提醒,他們把狗尿苔做熟吃到嘴里的場面,越想越大笑不止。
排成隊走牲畜圈的墻頭也是我們常玩的項目,走快了不慎就會掉下去。有的土墻頭年久了變得很薄,很需要平衡功夫才能過去。走不過去就騎墻上挪過去。后來肉聯(lián)廠修建了一條空中排水管道,離地有三米多高,電線桿那么粗。這條管道就成了我們的空中走廊,大秀貓步。練出的基本功絕對扎實,可惜了長大后沒有吃走鋼絲或走T臺的飯。在拴馬樁上蕩秋千,冬天冰面上抽冰嘎都是常設項目。那些年冬天的雪很大,踩著雪就能走上小東場的墻頭。我們挖貓耳雪洞打雪仗。
我小時候經(jīng)常受傷,大家一定不覺得奇怪。下面的事足以說明我受傷是多么的應該。小志的媽媽會捏骨。傷到骨頭都是他媽媽給我治療。一次我的胳膊又摔傷了,我每天放學后去他家治療。一天,天已黑,我不愿繞遠走大門進小東場,就爬墻頭。我受傷的手不能用,天又黑。我低頭看著墻上踩出的窩窩,到了墻頂一抬頭?!鞍 保∫恢话谆ㄘ堊趬ι衔覜]發(fā)現(xiàn),一抬頭與我來了個對視。猝不及防我掉了下去。
鳥兒一直是我們的最愛。我們用長繩拉短棍篩子扣的方式抓住過“一點紅”---一種腦門上有個紅點的小鳥。這種方式捉鳥人要一直守著太熬人。我們冬天捉鳥用的最多的方式是用馬尾巴毛做的套子套鳥。只要在下過雪后把套子下好,人就可離去。鳥被套住就掙不脫,隔段時間回來巡視一下收獲就好。做馬尾套很麻煩,還總是丟失,被其他捕鳥人拿跑。我們就不再親自做了,有了更省事的招,找到別人下的套子,記準位置每天巡視搶先把鳥收走。套的鳥多是一種脖子有一道黑線,頭上有兩個小犄角的鳥,我們叫它畫眉,但此畫眉絕非真正的畫眉鳥。
草原上有一種尾巴總是一翹一翹的小鳥叫“撅尾巴嘎”。我們都認為撅尾巴嘎很厲害,它的窩就是直接搶草原上的老鼠洞。跟百靈鳥大小差不多的撅尾巴嘎能打敗老鼠讓我們很是推崇。喜歡就擁有它---人之初與生俱來的信條。我們拿水灌、往開挖住著撅尾巴嘎的草原鼠洞。
“臭咕咕”是一種鴿子樣大,顏色絢麗的鳥。頭頂長著雞冠樣的羽毛冠。叫起來的聲音是標準的“布谷布谷”,每叫一聲就點一下頭。我認為它就是書上的布谷鳥,可布谷鳥的圖片跟它又不是一個樣子。我捉到過臭咕咕,抓時要小心它會往人手上拉稀。
一年夏天我們發(fā)現(xiàn)了一個墻洞里的鳥窩,是一種黃肚皮的鳥,像虎皮鸚鵡般花哨。我掏出了鳥窩有四只小鳥。為了連大鳥一起捉住,我又塞了回去。等大鳥回窩,我們從埋伏地點沖出,邊扔著牛糞磚阻止大鳥飛出,邊沖過去堵窩。每次都沒成功。忘了因為什么事,我與李家兄妹鬧翻了。我生氣了要獨自把小鳥掏出帶走,李家兄妹立馬與我和好了。我決定不捉大鳥了,小鳥我們平分,我兩只他們兩只。當我們端著鳥窩和小鳥離開時,大鳥在我們頭上急急的飛凄慘的鳴叫。我年幼的心突然難受的厲害,我想起了自己的媽媽,揪心的同情那可憐的鳥。我費了很大勁說服那三兄妹把鳥窩放回去,并要他們保證不會在我走后再掏出來。他們對我的同情心泛濫很不以為然,我自己不要還不讓他們要,對此很是不滿。我的善良如同我的膽量也充滿了糾結。我當時真的被鳥的母愛弄的心難受,現(xiàn)在依舊能體會那種天性靈魂的痛楚。若干年后我與一位辛姓的同學,用我買的粘鳥網(wǎng)一天就能捉上百只小鳥,都被我拿回家用開水燙死做成了小菜。我現(xiàn)在寫這段文字我讀自己剛寫的鳥媽媽的焦急我真實的再次難受了。再看自己緊接著寫的一次殺死成百的小鳥,我依舊如當年殺鳥時一樣鐵石心腸毫無感覺。寫到這里時已是凌晨一點半了,我掀開窗簾看了看月亮。新聞報道今夜有紅色月食,還沒開始。
小東場的故事該結束了,我沒了寫下去的心情。匆匆擱筆總是不好,再閑敘段結尾,看看等得等不得月食。跟小東場和我都有關的孩子不多,除了李家兄妹還有就是建軍。建軍是我小時候的死對頭絕對勢不兩立的那種,我們的戰(zhàn)爭在小東場內外都發(fā)生著。我之所以在結尾提及他,是因為他也許是除我外,來這里最多的孩子。我們是童年的死敵,長大后的摯友,小東場也有他的故事,今夜我無心寫了。長大后命運各異,小志因一時糊涂被判刑十年在服刑。二孬已刑滿出獄,他的罪名竟是黑社會。小燕嫁人生子留在家鄉(xiāng)。建軍近來感情坎坷,在等著我回去陪他喝酒。我在等著看月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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