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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一冷,菜市場上就出現(xiàn)了幾個賣蟲子的人,蟲子全身乳黃色,體型和蠶寶寶相差無幾,當(dāng)?shù)厝朔Q這種蟲為“汪汪郎蟲”。 雖然汪汪郎蟲看上去又土、又肥、又懶,還一副呆頭呆腦的樣子,不過《本草綱目》《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以及《中國藥典》中均有記載,對多種頑固性的疾病有顯著療效,小孩“疳積”食用此蟲尤其對癥。古時(shí)候,有些人家為了家中厭食、夜哭、尿床的小兒情愿拿一斗米(12.5斤)去換這么一條蟲子,故而“汪汪郎蟲”也叫“斗米蟲”。 斗米蟲寄生于落葉攀援性灌木的云實(shí)植株,也叫鳥不踏刺樹的樹心中,它是個固執(zhí)挑食的家伙,終其一生只認(rèn)這一種樹,從樹的根部鉆一個小孔進(jìn)入樹內(nèi),專食樹心。 (生長在山中的鳥不踏刺樹) 前幾年,鎮(zhèn)上來賣斗米蟲的人不過一兩個山里人而已,價(jià)位也不高,一條蟲子二十元左右。賣斗米蟲的人把從山里斬來一截截帶有蟲眼的鳥不踏刺樹的枝干擺放在菜市場的地面上,買家挑好自己滿意的枝干后由賣蟲人用一把鋒利的柴刀小心翼翼地劈出藏匿在枝干之中的斗米蟲。 一根短短的枝干自上而下的劈開,有時(shí)候能劈出兩三條蟲,有時(shí)候連一條蟲也沒有。縮在樹心中的蟲子被人強(qiáng)行拖了出來,并不驚慌,大大方方地臥在賣蟲人的掌心,動也不動,宛如沉睡的胖嬰兒,煞是有趣! 這兩年,慕名來鎮(zhèn)上買斗米蟲的人越來越多,斗米蟲的身價(jià)隨著行情看漲,差不多要賣到六十到一百元一條。在高收益的驅(qū)使下,賣蟲子的人也多了出來,去山里找蟲子原本不是什么技術(shù)活,只需要膽子大、力氣大,一把鋒利的柴刀即可。找到了斗米蟲更不必?fù)?dān)心銷路,菜市場坐上幾日,口袋里便有了幾百元甚至上千元的收入,甚至有些財(cái)大氣粗的人直接和賣蟲子的人定好數(shù)量讓他們定期送貨上門。 (躲在樹干中的斗米蟲) 斗米蟲還傻乎乎地守著自己的窩,人類就已雙眼圓瞪磨刀霍霍了。然斗米蟲的親戚好幾個,樣貌與斗米蟲相差無幾,故而外行人在購買時(shí)常猶豫不決,怕真金白銀換回家的是贗品,畢竟市場上以假亂真的小把戲從來不少。為了讓買主們掏錢掏得心服口服,賣斗米蟲的人總是盡可能的把斗米蟲居住的枝干完整的搬到市面上來以示貨品正宗。買主買個放心,賣主賣個信譽(yù),皆大歡喜的是人,躺著中槍的是蟲。 早前,去山里尋找斗米蟲的人還有些手下留情的意思,一般只斬?cái)帏B不踏刺樹的枝干,極少有人把整棵樹放倒。樹干、樹根在,斗米蟲的大本營就在,尋蟲的人記住老樹的位置,來年還能在重新開枝散葉的鳥不踏刺樹上再取一筆小財(cái)。 眼下,去山里找斗米蟲的人是一撥一撥的,有些人量力而行斬下了樹尖,有些人緊隨其后斬?cái)鄻涓桑谌龘艿娜艘豢辞懊娴娜硕紳M載而歸了,總也不肯空手而歸---砍斷樹身吧!待到第四撥的人登場,原地只留下個樹根,大老遠(yuǎn)的奔過去,怎甘心無功而返?挖樹根! 幾批人一折騰,一棵在山里默默生長了多年的樹木就這樣身首異處了。 (市場上待售的被鋸斷的鳥不踏刺樹的軀干和根部) 菜市場上賣斗米蟲的幾個人我全認(rèn)識,我生意不忙時(shí)湊到他們跟前去聊天,問:“山里的斗米蟲多不多?” 他們異口同聲地回答:“不多了,近處的山上已經(jīng)找不到了?,F(xiàn)在要找到斗米蟲可費(fèi)事了,非要往深山老林里去?!?/p> “那你們干嘛非要把樹連根掘起呢?”我給他們提建議:“大家商量好把樹的重要軀干保留下來,斗米蟲就不會絕跡了,明年繼續(xù)去老地方找它們不是更好嗎?” 他們一致的搖頭:“這還商量得好?誰辛辛苦苦跑到山里去不是奔蟲子去的?你今天好心的把樹的軀干留在那里,過幾天,再去看看,地上一準(zhǔn)是個大坑了!你留,別人不留,那還不如自己把樹干挖出來帶回家。” 我又問:“是不是每一棵鳥不踏刺樹里都一定住著斗米蟲子?” 一個戴眼鏡的年輕人說:“那也不一定,有些矮一些小樹里就沒有?!鳖D了一頓,年輕人豪氣沖天地說:“我是不管樹里有沒有蟲子,一律先斬?cái)嘣僬f?!?/p> 我為樹不服氣:“既然你都看得出樹里沒有蟲窩,你還斬倒它作甚?由著它發(fā)展多好!” 年輕人不屑地看我一眼:“我大老遠(yuǎn)的鉆到山里去,累也累死了,好不容易看到一棵樹,居然還是棵沒有蟲子的嫩樹,豈不生氣?我就非要斬?cái)嗨龀鰵狻:螞r,我今日不斬它,以后它長大了就讓別人得了便宜,這么一想,我更不愿意留下它了!” 多直白的一席話呀!聽著真是讓人心驚、心寒。這就是務(wù)實(shí)的國人,為了眼前的一點(diǎn)利益往往不顧后果,自斷后路。 小小的斗米蟲與世無爭的住在山里的樹心中多少年了,只因?yàn)樗陨淼乃幱脙r(jià)值竟然招來無妄之災(zāi)----這要老命的節(jié)奏呀!用不了幾年,即使有再多的錢怕是也一蟲難求了。 更為可悲的是,所有在山里砍伐鳥不踏刺樹的人并不認(rèn)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是過分的,在他們眼里,凡是山里的東西都是老天賜予的,是可以隨心所欲的去擷取、去糟踏的,至于一個物種的即將滅亡,又和他們有幾毛錢的關(guān)系呢?頂多是關(guān)乎于斗米蟲的這條財(cái)路斷了,琢磨琢磨,山上別的生財(cái)之道總會有的,不是嗎? 我在浙江生活了十二年,還記得來鎮(zhèn)上的第一年夏天,我和鄰居家的小男孩赤著腳在村頭的小溪里抓石蟹,石蟹們躲在石頭縫里,我與小男孩興致勃勃地翻了一下午的石塊,差不多抓了兩三斤石蟹。 彼時(shí),石蟹還沒有引起人們的注意,無憂無慮地駐扎在淺淺的小溪里,不曉得是從何時(shí)開始,石蟹成了農(nóng)家樂菜單上的新寵,成了老百姓的一道下酒開胃菜。于是,越來越多的人把目光投向清粼粼的小溪,縱然石蟹有八字腳兩只鉗子,也逃脫不了兩條腿兩只腳的人們密集的搜捕,一批人帶走了個頭大一些的石蟹,緊隨其后的一批人又帶走了個頭稍微小一些的石蟹,石蟹繁殖、生長的速度太慢,實(shí)在滿足不了人類急不可耐伸過來的手。沒過幾個年頭,一個活躍的種群就這樣退出了它們生活了幾十年乃至于上百年的小溪。 沒有人覺得羞愧,沒有人覺得自己是罪魁禍?zhǔn)?,沒有人覺得石蟹的滅亡是件多大的事。我們眼皮底下消失的東西太多了,熟知的、陌生的、親見過的,未曾了解的,小小的石蟹不過是微不足道的一種,有誰會在乎動物們傷感與鄭重的永別呢? 已經(jīng)銷聲匿跡的石蟹,還在茍延殘喘的斗米蟲,是值得我們警覺與反思,如果連這一點(diǎn)都不能做到,那總有一天,動物的悲哀將成為我們自己的悲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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