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胡克非 對很多“80后”而言,縈繞在他們成長記憶中的聲音有兩個。一個來自一首歌:“池塘邊的榕樹上,知了在聲聲叫著夏天……諸葛四郎和魔鬼黨,到底是誰搶到那支寶劍……”;一個來自一段段以“且聽下回分解”結(jié)尾的故事:諸葛亮出山了嗎?穆桂英破了天門陣沒有?天堂縣秦瓊的馬賣掉了么…… 經(jīng)過無數(shù)次“下回分解”,“單”這個小眾姓氏因為單田芳而家喻戶曉。在那個缺少影視劇沒有網(wǎng)絡的年代里,單田芳硬生生憑借一人一嘴一扇一桌一木,承載了無數(shù)聽眾的童年記憶和閑暇時光,在書中聽江湖恩怨,在書中聽千軍萬馬,以致民間俗語云:凡有井水處,皆聽單田芳。 單田芳生前喜歡接受新事物,博客興起時他也寫博客,高興了一天發(fā)3篇;微博出現(xiàn)了,他立刻注冊與聽眾互動。他的微博評論里最常見的一條是“我是聽著您的評書長大的”。 單老一生講過近120部作品,如果一天24小時連續(xù)播放,需要差不多1年半的時間才能播完。因為喜歡接受新生事物,單田芳在評書傳承上也自有一套:他將自己的作品做成錄像帶、電臺專用帶,讓評書適應了新時代又流行起來。 由于當時技術(shù)所限,單田芳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都是在電臺錄制節(jié)目。錄音室與茶館最大的不同是沒法直面觀眾,面前只有麥克風,即便口吐蓮花,這個“黑疙瘩”也不為所動,更不會擊節(jié)叫好。于是,單田芳想了個辦法——拿錄音棚外的工作人員當觀眾,隔著透明大玻璃看他們的表情,一抖包袱,他們笑了,說明包袱抖響了;要是看見他們在外頭嘮嗑或打盹,那說明這段書說得松懈,沒把他們說住,就得注意了。 在曲藝這一行里,再業(yè)余的觀眾也會對“嗓子”有點兒要求。單田芳的嗓子前后得了三次息肉,動了三次手術(shù),雖然單田芳的聲音家喻戶曉,但沒有人會把“嗓子好”三個字獻給他,而相聲藝術(shù)家?guī)焺俳艿纳ぷ樱瑒t是有口皆碑的好。 師勝杰的父親師世元也是一位相聲名家,在上個世紀四五十年代的京津一帶十分有名氣。1959年,為了支援東北的藝術(shù)建設,師世元帶著一家人北上哈爾濱,出任哈爾濱民間藝術(shù)團相聲隊隊長。師勝杰從小跟隨父親演出,耳濡目染,對相聲的感情很深。在哈爾濱,師勝杰家住北市場附近,那是當時的娛樂場所,有說書的、唱戲的、唱大鼓的、演皮影的……喜歡聽戲的師勝杰聽了許多京劇、評戲、地方戲,不斷吸取各家之長,加上刻苦訓練,終于成就了一副好嗓子。 “甜、糯、醇”這些用于食材的形容詞,被人們用來形容師勝杰的嗓子,先天天賦加上后天努力,他給相聲觀眾帶來了更豐富的體驗。據(jù)說有一次,師勝杰和侯耀文即興表演一段《學評戲》,兩位都是“柳活兒”翹楚,師勝杰唱了半場,侯耀文聽哭了半場。 京津地區(qū)是相聲發(fā)源地,也是這門藝術(shù)的大本營,涌現(xiàn)了一批批優(yōu)秀相聲藝人。遠離大本營的師勝杰曾經(jīng)和兵團戰(zhàn)友姜昆一起參加相聲調(diào)演,當所有人都以為他不會再回東北的時候,師勝杰卻帶著包袱又回來了。人們不知道這源自師父侯寶林的一句話:“我就希望將來我到東北,那里能有我的一個學生?!睆拇?,師勝杰再也沒想過離開東北。 后來,在相聲被分為“主流”與“非主流”兩個山頭、頗有些勢同水火的時候,師勝杰站了出來,他說他打小登臺就沒聽說過這樣區(qū)分,師父只告訴他“孩子,相聲只有一流,要成為一流才行”。就這樣,師勝杰成為人們口中大舞臺和小劇場間重要的“黏合劑”。 創(chuàng)新和變革一直伴隨著傳統(tǒng)語言藝術(shù),如果說單田芳是抓住了媒介變革的契機讓評書通過廣播普及,常氏相聲則是抓住了社會變革的契機將國家社會的變遷融入了相聲表演。 善于表演是常氏相聲的特色之一,常寶華逗、捧兼善,表演細致、松弛、自然,讓人看著舒服,詼諧又不低俗。常氏一門,以常寶堃藝術(shù)成就最高。常寶堃自幼隨父從藝,8歲拜在相聲泰斗張壽臣門下,技術(shù)全面,表演活潑清新,是上世紀40年代最受歡迎的相聲演員之一,可惜天妒英才,1951年,常寶堃參加中國人民赴朝慰問團,犧牲在朝鮮戰(zhàn)場,年僅29歲。 大哥的死讓常寶華深受觸動,1953年,他追尋兄長的腳步,參加慰問團,奔赴朝鮮?;貒?,又報名參軍,在海政文工團度過了60載軍旅生涯。在常寶華參軍5年后,侄子常貴田也成為一名軍人。 幾十年來,常家叔侄踏遍了祖國萬里海疆上有人駐守的島礁,為幾名戰(zhàn)士甚至一名戰(zhàn)士演出。常貴田說,戰(zhàn)士在孤島上、在“貓耳洞”里,最難受的是孤獨。他通過電話給“貓耳洞”里的戰(zhàn)士說相聲,說著說著,戰(zhàn)士哭,他也哭了。 得知師勝杰去世,姜昆連夜寫下長詩《為勝杰送行》,其中一句:“五十年的藝術(shù)之路,我們攜手同行。如今,你走了,走得那么匆忙,相聲還沒有說完,為什么就忙著下臺鞠躬?” 2018年,單田芳、常寶華、常貴田、師勝杰、尹笑聲、謝天順、張文霞、劉文步、丁廣泉、魏文華、吳兆南等多位曲藝名家離世。嘆息之余,有人發(fā)問,往后會不會只剩下了“學貓叫”,再無“下回分解”? 其實,如今書場回溫,相聲小劇場火爆,年輕說書人說起了《哈利·波特》,相聲觀眾在臺下?lián)u起了熒光棒,知識付費年代來臨,大批新“說書人”通過APP開課賣嘴,相聲園子從北京開到了哈爾濱,專場從墨爾本辦到了洛杉磯,想必離布宜諾斯艾利斯也不再遙遠。 藝術(shù)家離去,藝術(shù)并未帶走,年輕人依然在耕耘,在細分市場、消費分級的現(xiàn)狀下,依然有堅強的生命力和藝術(shù)價值,這樣一想,也就釋然了。 30多年前的那首《童年》繼續(xù)唱著:“……沒有人知道為什么,太陽總下到山的那一邊,沒有人能夠告訴我,山里面有沒有住著神仙……”2018年,陪伴“80后”成長的聲音的主人,他們也是去了山的那一邊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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