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Mary Oliver reads her poems, 2012 瑪麗·奧利弗(Mary Oliver, 1935-2019),生于俄亥俄州,13歲開始寫詩,1962年前往倫敦,任職于移動影院有限公司和莎士比亞劇場?;氐矫绹?,定居普林斯頓。主要詩集有:《美國原貌》(American Primitive,1983);《夢想的工作》(Dream Work, 1986);《詩選與新作》(New and Selected Poems,1992);《冬日時光:散文、散文詩、詩》(Winter Hours: Prose, Prose Poems and Poems, 1999); 《為什么我早起》(Why I Wake Early, 2004);《詩選與新作(二)》(New and Selected Poems, Volume 2, 2004);《天鵝:散文、散文詩、詩》(Swan: Prose,Prose Poems and Poems, 2010);《一千個清晨》(A Thousand Mornings, 2012); 《狗之歌》(Dog Songs, 2013);《藍(lán)馬》(Blue Horses, 2014);《幸?!罚‵elicity, 2015);《上游:文選》(Upstream: Selected Essays, 2016);《祈禱:瑪麗·奧利弗詩選》(Devotions: The Selected Poems by Mary Oliver, 2017)。1984年獲得普利策獎,1992年獲得國家圖書獎。她長年隱居山林,創(chuàng)作多以山野自然為對象,被稱為美國當(dāng)代的“歸隱詩人”。奧利弗日前剛剛過世。 野鵝 你不必善良。 不必 跪行一百英里,穿過荒涼的懺悔。 你只要讓你溫柔的身體 愛它所愛的。 告訴我,你的絕望,我也會告訴你我的。 同時世界繼續(xù)。 同時太陽和雨溪中清澈的鵝卵石 正在穿越風(fēng)景,越過大草原, 穿越幽深的樹林,山脈以及河流。 同時,野鵝在潔凈蔚藍(lán)的高空, 正再次飛回家鄉(xiāng)。 無論你是誰,無論多么孤獨, 世界為你提供了想象, 召喚你,像野鵝那樣,嚴(yán)厲并充滿激情—— 反復(fù)宣告 你在萬物中的位置。 看并領(lǐng)悟這個早晨,水邊的一只麻雀 錯把絨鴨的背當(dāng)成了水中的巖石, 它飛落下去;輕輕撲騰一下,被逗樂了。 而鴨子,沒有生氣,你甚至可以說,它 也在笑。
這個下午,一只駛過 我們房子的海鷗,一邊飛著 一邊漫不經(jīng)心地用粉色的爪子撓著 白色羽毛覆蓋的肚子。
哦,主,你賜予我們的禮物,如此華美,豐盛,只要我們 去看,并領(lǐng)悟。
這個世界我想寫一首關(guān)于世界的詩,其中 沒有美妙之物。 這不大可能。 無論主題是什么,清晨的太陽 都照耀著它。 郁金香感受到熱,綻開它的花瓣, 變成一顆星。 螞蟻鉆進(jìn)牡丹的花苞,里面藏著一個 針孔似的甜蜜暗井。 至于沙灘上的石頭,請忘了它吧。 每一塊都被鍍成了黃金。 我試著閉上眼,但鳥兒們?nèi)栽?/span> 歌唱。 白楊搖晃著葉子奏出 最甜美的音樂。 猜猜接下來會是什么,一種凝重 而美麗的沉默 降臨我們,一份訓(xùn)導(dǎo),只要我們不過于匆忙 就可聽見。 對蜘蛛而言,即使它們什么也不說, 或者看上去什么也不說,露珠仍懸掛在它們的網(wǎng)上。 世界如此美妙,誰知道呢,或許它們會歌唱。 世界如此美妙,誰知道呢,或許星星們也會歌唱。 而螞蟻,牡丹,和溫暖的石頭, 如此幸福地呆在它們所在之處,在沙灘上,而不是 被鎖在黃金之中。 以上詩集譯自奧利弗英文詩集 Why I Wake Early 建設(shè)者之歌 一個夏季的早晨, 我坐在 山坡上 思考上帝——
這是一種有意義的消遣。 我看見不遠(yuǎn)處, 一只蟋蟀; 正在搬移山坡上的谷粒,
這樣搬一下,那樣搬一下。 它的精力多么充沛, 它的努力多么卑微。 讓我們祝愿
它始終如此, 讓我們每個人繼續(xù) 用我們不可思議的方法, 建設(shè)這個宇宙。
詩人前往印第安納州我想為你講述 我在遙遠(yuǎn)的西部 印第安納州 執(zhí)教時,遇到的六件事。 你聽聽它們是否有價值。
我和我的狗 住在鄉(xiāng)下—— 這是我答應(yīng)去的條件之一。 那兒有一個池塘, 里面的魚,我認(rèn)為來自中國。 有時,它們啄我的腳。 沿著池邊,跳起來 吃草。 我沒有撒謊。 我見過郊狼, 其中兩只,黎明時越過了 一覽無余的田野。 一只鹿,而且是一只公鹿,它的脖子粗壯, 曾跳到馬路上——哦,我的意思是,正好跳到我的車前—— 我們都平安地回了家。 有一次鐵匠為房東的 四匹或者說三匹馬修理馬掌, 我和他打賭:假如我抓住第四匹馬, 他必須也為它修好馬掌, 以備過冬。 蘋果幫了忙, 馬脖上的繩子幫了忙, 我漂亮地贏了他; 某個早晨, 一只貓頭鷹, 哦,蒼白的天使,飛進(jìn)了 谷倉的干草堆, 我靜靜地看著它; 還有一次,哦,真棒, 牧場上來了一匹新馬, 高大又苗條——一個鄰居豢養(yǎng)著她—— 她的臉貼著我的臉, 她的口套,她如紫羅蘭一般柔軟的鼻孔, 貼著我的嘴和鼻子。對著我呼氣, 看著我, 一個——許多個——漫長而沉默的時刻, 她邁開步子,擺動尾巴, 輕快地跑上草地,又跑回來。 仿佛用樸實的語言在說,我很好,非常好。 在印第安納執(zhí)教,我度過了多么美妙的一段時光。 云 整個下午,閣下, 你的使臣正在變成 湖泊和河流。 最初它們只是云,和其它的云一樣。 接著,它們膨脹,旋轉(zhuǎn);靜靜垂下; 后來裂開了。我猜,這只是 常見的奇跡之一, 是一種變形,而不是幻覺, 不是回答和證明,但我將它 留下,貼緊我渴望的心,它帶來了
慰藉。我繼續(xù)沉浸其中,我的頭發(fā) 披在身后; 像玉米,小麥,閃耀著價值的光芒。 春天在黑水潭:我體驗了已領(lǐng)悟的訓(xùn)導(dǎo)他賜給魚 銀箔的外套, 柔軟的魚子。 他創(chuàng)造了翠鳥 銳利的眼睛, 無與倫比的,可怕的喙。 他使 日子與季節(jié)的輪回 緊緊相連, 直至永恒——
然后再次開始。 豆子它們不像桃或南瓜。 豐滿不屬于它們。它們喜歡 瘦,仿佛為了踏上狹窄的 路。豆子們安靜地 坐在綠色的豆莢中。有人 出于本能小心地摘下, 不會扯斷精致的藤蔓, 不會無視它們脆弱的身體, 不會感受不到它們 對鍋,對火的情義。
有時我想, 某些東西——我說不出它們的名字—— 正在觀看,當(dāng)我走過排排豆架,接受 它們的生命饋贈給我的 禮物。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愚蠢 至極。它們只是蔬菜。 它們以之為起點的花 渺小,蒼白,幾乎毫無 意義。我們的手,精神,我們的 腳擁有更多智慧。對此 我沒有異議。
但是,我們擁有美德嗎? 你見過黑蛇游泳嗎? 滑進(jìn)黑水潭, 黑蛇游著,盤旋在 岸邊,只有 頭露出水面,長長的 身子沒在水下, 時隱時現(xiàn)。天氣炎熱,否則 會有另一條蛇 和他一起在水中跳舞。既然獨自在此, 他漫無目的地旋轉(zhuǎn)了片刻,就加快速度, 在河的兩岸制造了蕾絲般的波紋, 一陣潺潺的水聲, 一種柔和的音樂,足以 逗笑那張狹小的嘴,嘴角 冷漠地上揚,笑意 更濃于往常那紳士般的微笑。 大地的情人情不自禁 夏天, 穿過 芥菜地, 麒麟草叢,
我走著,拂過 它們身體的 芯 以及它們頭上
明亮的發(fā)—— 其實 只要我躺下, 輕盈、金色的小顆粒
就會漂浮在我之上, 在空中閃爍, 落進(jìn)我的頭發(fā), 觸碰到我的臉——
啊,芳香, 光滑, 多彩的世界, 我說,
即使我 感受到 先是我的左眼,然后是右眼 開始灼燒,
顫動 逐漸腫大—— 即使我開始 流淚,
打噴嚏, 在這不可抑制的 夏季之愛的 羅網(wǎng)中。 舞蹈從何處開始,在何處結(jié)束?請不要說這個世界可敬或者有用,它并非如此。 它熱鬧,如一個劇場,不只屬于晴朗的風(fēng)。 閃電的睫毛既不善良也不邪惡。 被擊中的樹燃燒著,像一根黃金柱。
但憂傷的雨水滑下,落在 白色的樹根上。 樹張開了嘴。 旋轉(zhuǎn)的風(fēng)難道沒有創(chuàng)造舞蹈? 花兒們,難道沒有緩慢地移動,穿越亞洲,歐洲, 最后,抵達(dá)此刻,盛放在 你的庭院?
請不要說這個世界是一種解釋,或者一種啟示。
當(dāng)蘇菲派詩人旋轉(zhuǎn)時,他是 看向外面,看見山峰如此穩(wěn)固, 矗立成一個白皚皚的環(huán),還是看進(jìn)
萬物的中心?種子,卵,以及存在于其中的 理念, 美得像一個大拇指, 彎曲著,輕輕觸到手指, 一個愛的小指環(huán),
而他旋轉(zhuǎn)著, 哦,呼吸的陶罐, 在塵世的花園。
邏各斯為何要驚訝于面包和魚? 假如你說出正確的詞,酒會增多。 假如你說出它們,懷著愛, 懷著那份愛可感知的殘忍, 懷著那份愛可感知的必要性, 魚會突然變成許多條。 想象他,正在說著, 無需擔(dān)心何謂現(xiàn)實, 何謂坦誠,何謂神秘。 假如你曾在那兒,事實即是如此。 假如你能想象它,事實即是如此。 吃,喝,享受幸福。 接受奇跡。 也接受,每一個 懷著愛吐露的詞。
熊這不是我的腳印, 我一邊說,一邊查看 那圓球狀的腳掌,寬寬的腳后跟, 以及指甲尖利,未修剪過的 腳趾。我又說了一遍, 以示強(qiáng)調(diào),
我在自言自語,因為沒有人 和我在一起。這 不是我的腳印,這是一只巨大的 腳,我好奇 多么龐大的身軀才能踏出 這樣一個腳印,我開始構(gòu)思
一些惡毒的笑話。我讀過大概 一百種記錄,這些記錄描述了有人曾見過 我發(fā)現(xiàn)的這種腳印。后面的故事 各不相同。一份相當(dāng)長的記錄單,我不會
一一列舉。但沒有一種記錄為我們講述了 隨之而來的事——我的意思是,在任何可能的故事展開之前——
遠(yuǎn)處如何明亮起來,云如何 呈現(xiàn)你前所未見的最可愛的形狀,野花
如何在你的腳邊散發(fā)不同的 芳香,香味更濃于你此前曾站立過的所有地方——每一片葉子,
如何高高飄揚在整座山上。 NPR interview with Mary Oliver on her new book, A Thousand Mornings, 2013 “稍等片刻”,一個聲音說……“稍等片刻,”草叢中一個聲音說。 于是我靜靜地站在 優(yōu)雅的晨光中, 沒有用我的大腳踏碎 某種微小或非比尋常的事物,它們碰巧經(jīng)過 我前往藍(lán)莓地時 所經(jīng)過的地方, 也許是蟾蜍, 也許是六月金龜子, 也許是粉色、柔軟的蟲, 它無需四肢和眼睛,即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而且完成得很好, 也許是行走的枝蔓,仍然虛弱, 謙卑地走過,尋找著一棵樹, 也許,就像布萊克令人驚嘆的相遇,是 小精靈,用一口玫瑰花瓣的棺材 裝殮了他們中的一個,遠(yuǎn)去,遠(yuǎn)去, 沒入深深的草叢。片刻之后, 這個最奇異的聲音說,“謝謝你?!比缓笫庆o默。 剩下的故事,我想讓你繼續(xù)好奇。
這個早晨我看見鹿這個早晨,我看見鹿 用美麗的唇觸碰 蔓越莓的頂端,它們的足蹄 漫不經(jīng)心地踏在濕地,那正是 它們房間的地毯,是它們以天空為屋頂?shù)?/span> 家。
那么,我為何會突然難過?
好吧,沒什么大不了的。 這只是看見燕子在屋檐下穿梭時 身體的沉重感。
是渴望鹿不要抬起它們的頭, 跑開,將我孤零零地留下。 是渴望去撫摸它們的臉,它們棕色的腳腕—— 將一些閃爍著光芒的詩篇唱入 它們的耳中。
然后與他們一起 越過 重重山崗,
進(jìn)入不可能存在的樹林。
白色的眼睛冬天, 所有的歌聲 匯聚樹梢, 風(fēng)之鳥
用它白色的眼睛 在枝條間 鏟著,推著。 和我們每個人一樣,
他想入眠, 但他不得安寧—— 他有一個想法, 在他撲騰的翅膀下,
慢慢成型, 只要他一直醒著。 但他宏大,繚繞的音樂,過于 消耗氣力,終究難以持久。
于是,結(jié)束了。 在松樹的樹冠中, 他筑了自己的巢, 做了自己所能做的一切。
我不知道這只鳥的名字, 我只能想象他閃光的喙, 被塞進(jìn)一只白色的翅膀, 而云——
是他從北方 召喚而來—— 他教導(dǎo)它們 要溫和,并保持沉默——
變得厚密,開始 向下面的世界飄落, 像星星,或者 不可思議的鳥的羽毛,
它愛著我們, 此刻正睡著,沉默著—— 它將自己變成了 雪。 我能做的最好的事 在池塘的 岸邊, 暗影重重的松樹林, 貓頭鷹停歇下來。 看到我時, 他的眼睛像火柴那樣亮了一下, 他夸張,蓬松地聳著背, 亮出肩膀的古銅色,
發(fā)出嘶嘶聲, 仿佛準(zhǔn)備飛走。 天知道他為何沒有起飛,只是 用橙色的腳抓緊 黑色的枝條, 盯著我的臉,而非眼睛—— 假如我是老鼠或松鼠, 我一定會為我的生命
哭泣。就這樣,我們對峙了 很久。我做了 許多努力 想制造一些交流, 眼對眼, 去了解他如何看待
此刻站在這個世界中的我——這是他的世界, 籠罩著薄霧的、金雀花的田地, 酸澀,蕪雜,繁茂, 注定會凋零。 但除了嘶嘶聲,他沒有發(fā)出 其他聲音,只是盯著我, 仿佛只要愿意,就能舉起我, 將我?guī)ё?/span>—— 兩邊肩上各立著一把橙色的小刀,而我, 高高地,在空中,在他巨大的翅膀下,呼喊著 贊美,贊美,贊美,同時 為我的生命而哭泣。
靈魂,最終 主可怕的仁慈降臨于 我。
它只是一種小小的銀色之物——一塊 銀色的布,一千個被編織在一起的 的蛛網(wǎng),或者一小叢白楊 葉,銀色的背面閃爍著。 它跳出閉鎖的棺材; 它飛進(jìn)空中,急促地 繞著教堂柱子舞蹈,穿過天花板, 消失了。
簡單地說,我指的是一個至愛的人消失了。我 盯著教堂長椅上的人,他們中有的 正在流淚。我知道有一天,我必須寫下 這點。 譯者倪志娟,1970年生,哲學(xué)博士,杭州電子科技大學(xué)人文與法學(xué)院教授,主要從事哲學(xué)與文化、女性詩學(xué)研究以及詩歌創(chuàng)作與翻譯,近年來出版有學(xué)術(shù)專著《女性主義知識考古學(xué)》,個人詩集《獵·物》,譯詩集《去愛那可愛的事物》(瑪麗·奧利弗著)和《精深》(雷·阿曼特勞特著)。 微信號:wgsgjx |
|
|
來自: 紅豆居士 > 《現(xiàn)代詩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