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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魏源故居還是在2007年夏天。我和四川作家聶作平兄相約前往隆回的魏源故居。 魏源故居是一幢磚墻黑瓦建筑,兩旁綠蔭如蓋,檐下寫著“魏源故居”四個鎦金大字。令我們意外的是,這里居然無人進(jìn)出。在那一刻,一絲很莫名的惆悵涌上心頭。一個近代史上聲名顯赫的人物故居,竟然形單影只地矗立在這個無人問津的角落。我看看左右,除了我和作平兄兩人,再無一人來此。 一個歷史人物是不應(yīng)如此寂寞的。 特別是,一個改寫近代史的人物,更不應(yīng)如此寂寞。 魏源的確不應(yīng)如此寂寞!因為隨便翻開哪本恥辱與落后相疊的中國近代史,魏源都是無法繞過的主張科技救國的第一人。當(dāng)英國人以鴉片和堅船利炮轟開清帝國大門,不計其數(shù)的賠款和割地,宣告了東方這個古老帝國的急劇衰落。首先被驚醒的是士大夫階層,中國向何處去及“強(qiáng)國夢”的方案便在這個階層最優(yōu)秀的頭腦里產(chǎn)生出來。 在當(dāng)時“睜眼看世界”的首批中國知識分子中,魏源無疑是最有眼光的一個。他既堅決反抗侵略,又把了解和學(xué)習(xí)西方的科學(xué)技術(shù)當(dāng)做對付侵略的方法。在魏源編撰的長達(dá)百卷的《海國圖志》序言中,魏源就震聾發(fā)聵地提出“師夷長技以制夷”的主張。在魏源提出的方案中,不僅包括改進(jìn)軍隊武器裝備,興辦民用工業(yè),允許商民自由興辦工業(yè)的主張,而且還大力倡議“立譯館翻夷書”,獎勵科學(xué)發(fā)明。在魏源看來,這樣做的結(jié)果即可“盡得西洋之長技為中國之長技”,從而達(dá)到“制夷”之目的。他相信國人有能力掌握西方的先進(jìn)生產(chǎn)技術(shù),若干年后,必然“風(fēng)氣日開,智慧日出,方見東海之民,猶西海之民”,這些話在今天讀來,仍有滾燙的溫度。 但可惜的是,魏源所發(fā)出的要求變革先聲,卻得不到當(dāng)時清政府的關(guān)注。而毗鄰的日本卻很快從魏源的著作中汲取借鑒,開創(chuàng)出明治維新的巨變。日本的鹽谷世弘不禁為有眼無珠的道光、咸豐帝感到悲哀:“……忠智之士,憂國著書,其君不用,反而資之他邦,吾固不獨為默深悲,抑且為清主悲也夫!”從這句話里,我們大約也可知道魏源生前的寂寞。在一個沒有希望的時代,懷抱希望的人往往就是最寂寞的人。 想不到的是,這樣一個生前寂寞的巨人,其故居在時間流逝一個多世紀(jì)之后,依然寂寞得幾乎被人遺忘,我不能不感到詫異。我和作平兄站在門前打量良久,那些青色的磚墻好像在默默圍住一個人的思想與品格。在今天,究竟有多少人會去看重這種精神與品格的力量呢?我們買票入內(nèi),里面沒什么陳設(shè),尤其在那間魏源思考中國命運(yùn)的讀書樓內(nèi),除了幾張空蕩蕩的桌椅,更沒有一個游人在內(nèi)。 太陽照在這里,溫度一下子升高了,但我們卻感到一股徹骨的寂寞之冷。 在國人眼里,歷史總是過得很快。面對歷史,我們采取的也似乎總是遺忘。不論我們的前人承受了多少苦難,不論我們的前人曾有過什么樣的熱望與企盼,也不論那些熱望與企盼是否變成現(xiàn)實,似乎都與我們的今天無關(guān)。就魏源來說,除了寥寥無幾的專業(yè)研究者外,恐怕早已離開國人的記憶。相對于西方國家對思想家的尊重與記憶,不斷叫嚷要“走向世界”的我們,在文化的記憶和信念的承傳上,究竟和這世界還有多遠(yuǎn)的距離呢? 因為我們連屬于自己的記憶也在遺忘。而這種被遺忘的卻恰恰是我們今天需要的一種精神氣質(zhì)和一種文化品格。余秋雨曾在《千年庭院》中不無憂慮地寫道:“老一代教育家頹然老去,新一代教育家往往要從一個十分荒蕪的起點重新開始?!边@是非常可怕的狀況,但它卻又真實地布滿我們這塊大地的每個歷史交叉路口上。 在魏源時代,士大夫階層思考著“中國往何處去”這一問題。無獨有偶,今天的美國《新聞周刊》主編詹姆斯·凱利在接受中國學(xué)者的采訪中,也表示他最關(guān)心的問題之一就是“五至十年內(nèi)的中國將走向何處?”問題沒變,思考的角色卻變了。其中的問題是不是值得我們今天的知識階層去好好思考,我們是否可以從先人的寂寞和今天的遺忘里尋找出最好的答案? 距離那次魏源故居參觀過去幾年了。我沒再去隆回,我記得的仍是那里面的荒涼和冷寂。我更記得的是,那天從里面出來之時,大約是天氣太熱,我和作平兄的背脊上都滲出一層汗珠,衣服和肌膚粘在一起,令人感到十分難受。 敬告 來源:長沙晚報;作者:遠(yuǎn)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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