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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洋／文

如果我算是一個寫了不少文字的人，可母親還是第一次出現(xiàn)在我的文章里。

任何一個口笨筆拙的人，說起自己的母親，總會有說不完的話，那我今天就從年夜飯說起。

取名“母親的年夜飯”，是因為能干的母親能又快又好地操辦一桌豐盛的年夜飯。

我家的年夜飯至少要提前準(zhǔn)備二、三天。雞為“德禽”，當(dāng)然是年夜飯上必不可少的吉祥之物和美味，家鄉(xiāng)風(fēng)俗主張“七殺八不殺”，也就是農(nóng)歷十二月二十七日殺雞吉利，二十八日殺雞不祥，故每年二十七日，我母親就開始?xì)㈦u了?！笆譄o縛雞之力”常用來諷刺那些無力無用之男子，而一個女人不僅能“縛雞”，還能親自操刀殺雞，當(dāng)然要令不少男子汗顏。每年這個時候，母親就會夸耀自己能干，同時逗樂父親“手笨”，如果父親不提高殺雞技術(shù)，估計會被母親逗樂一輩子。

我們普通人家的年夜飯當(dāng)然是普通的菜品和做法，但母親能賦予它們不普通的寓意。魚要選鯉魚或黑魚（俗稱財魚），我以讀書為志，跳跳“龍門”或許還有點希望，發(fā)財就基本無望了，但母親美好的念想總是要有的；蔬菜必有兩種：焯水綠葉菜（俗稱青菜）和白蘿卜，吃了這兩道蔬菜，這一年做人清清白白，做事順順暢暢，何其美哉！

大年三十在全家人熱切的盼望中終于來臨。家鄉(xiāng)風(fēng)俗講究年夜飯要吃得早，最好從黑夜吃到天慢慢亮，寓意新年的生活一天天走向光明。這樣的老傳統(tǒng)，母親是會遵守的，小時候她都會在凌晨四點多起床，要趕在六點多把年夜飯做好。每年我都是在母親洪亮的叫喊聲里，睡眼朦朧下樓，飯桌上早已點燃大紅蠟燭，火鍋上咕嚕咕嚕冒著熱氣。

吃年夜飯之前，母親還要主持一個儀式。程序和內(nèi)容只有她熟知，大概就是“邀請”各路“神仙”、已逝先祖用餐，母親念念有詞，行跪拜禮，伴以大紅鞭炮烘托氣氛，一一給各位（其實是空位）盛飯、夾菜、倒酒，動作嫻熟，神情莊重。這個風(fēng)俗肯定是在母親的先祖身上一代一代傳承下來的，唯物主義者也許會鄙棄此類做法，這個風(fēng)俗也難保繼續(xù)傳承下去，但忙忙碌碌的我們每年總得選擇一個時間懷念先祖，祭奠先祖總得有個儀式感，母親這個獨特的“儀式”允許消失，但新時代的我們也要衍生出新的過年“儀式”，時代再怎么變，“我從哪里來”的思考不能停止。

年夜飯正式開始了，母親雖讀書最少，但餐桌上的祝福語數(shù)她最豐富、最暖人心，并且經(jīng)常是她最先起頭，滿臉幸福，以茶代酒，聲音清亮，風(fēng)趣幽默。雞爪照例是歸我父親享用，母親夾雞爪敬他碗里，祝福他新年多“抓”錢，父親經(jīng)常會無奈地蹦出一句：我這拿工資的人“抓”的錢是固定的。兩個雞腿當(dāng)然是歸我和妹妹享用，祝福我們讀書工作有所成，出門在外平安順暢。她從來不祝福我升官發(fā)財，用她的話來說，我們劉家當(dāng)隊長的人都沒有一個。言外之意，兒子當(dāng)官基本無望，不如祝福點能實現(xiàn)的愿望。我一直驚嘆母親樂觀的心態(tài)和超乎尋常的想象力，年夜飯上的每一道菜都能說出它美好的寓意，邊說邊夾給我們吃，弄得我們即使早晨胃口不好，也能把肚子吃得飽飽的。

最近幾年，母親爭不過我們年輕人，年夜飯已改為上午八、九點或中午。我掌廚的機(jī)會也越來越多，食材、做法、分量都發(fā)生了變化，唯一不變的是飯前那個特殊的“儀式”。

晚上吃年夜飯至今只有一次，清楚地記得那是因為遠(yuǎn)方的一位親戚過世，母親前往吊唁，只能大年三十晚上回家。那個黃昏，我、妹妹、父親一直在路上張望，遙望遠(yuǎn)方，來回走動，三人口中一直念叨怎么還沒回，等母親的身影終于出現(xiàn)在我們的視線，三人歡欣雀躍，那一刻，幼時的心靈才明白了團(tuán)圓的意義，這時的年夜飯才稱得上是團(tuán)圓飯。

母親的年夜飯是勤勞，是虔誠，是堅守，是樂觀，是美好的愿景，是與時俱進(jìn)。我的童年記憶里不能缺少母親的年夜飯。

                     （2017年農(nóng)歷大年三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