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刺猬

我有個朋友，叫小艾，所從事的職業(yè)比較特殊。此前，我已寫過不少關于她的故事。就在昨晚，她又給我打來電話，驚驚乍乍地喊：

“哥，我活見鬼了——”

 01

前天早晨，小艾剛睡醒，就接到了班主發(fā)來的信息：“有活兒，8點準時出發(fā)?！?/span>

有活兒干，自然就有錢賺。再說，班主姓宋，土生土長的東北哥，為人仗義，從不多占大伙一分錢。所以，小艾愿意跟著他跑活兒，辛苦點也無所謂。

“收到?！毙“唵巫隽嘶貜?，接著鉆出被窩，扎進廚房，丁丁當當，開始做飯。

忙到7點半，小艾將熱乎乎的飯菜端進了臥室。

臥室里，有兩張床。一張是她的，另一張，睡著奶奶。在小艾還不滿周歲的時候，原本就沒登記的爹媽鬧掰了，分道揚鑣各奔東西，誰也不肯要她，是奶奶將她抱在懷里，背在背上，一天天養(yǎng)大的。

如今，奶奶年邁體弱，也該反哺了。小艾在床上支了小飯桌，叭，又照著奶奶的額頭親了一口：“奶奶，今天有活兒。要是晚上回不來，你別擔心，我給你叫你最愛吃的外賣。記住，千萬別動燃氣灶。”叮囑完，小艾抓起塊雞蛋餅，一陣風似的跑出了門。

一路匆匆。等趕到碰頭地點時，宋班主和翠丫等七八個成員已到了，正坐在中巴里等她。

“宋哥，去哪兒？”小艾問。

宋班主說：“白家甸?！?/span>

“怎么是白家甸？”小艾聽得一愣怔。

“為啥不能是白家甸？”翠丫接茬，“白家甸也吃五谷雜糧，也會死人！”

02

白家甸，地處荒僻，路況極差。直到中午時分，差點顛散架的中巴才駛進了村。

村子不大，只有一條主街。況且，事主的老爹去世，正張羅著發(fā)喪呢，不用打聽，循著動靜就開到了家門口。

“我們是極樂歌舞團的。請問，哪位是金先生？”

當宋班主亮開嗓門詢問時，小艾一直緊盯著院門。功夫不大，一個年約30歲的男子迎了出來：“你是宋老板吧？我叫金耀文。”

果真是他。小艾在心里說，大白天的，我怎么就撞見了鬼??？

這個“鬼”，指的是事主金耀文。小艾早就認識他，且關系不一般。對于兩人的舊日恩怨，稍后再述。且說金耀文一抬手，指向了不遠處的一方簡易舞臺：“你看，臺子都搭好了。就在哪兒演，行嗎？”

“金先生節(jié)哀順變，我們聽你安排?！彼伟嘀髡f。

金耀文說聲謝謝，左右望望后壓低了聲音：

“宋老板，錢不是事兒，我分文不差。請你一定要把動靜弄得大點，再大點；也請艷舞小姐能穿得少點，再少點；露點，再露點！”

03

看到這兒，也許你已明白，宋班主帶的極樂歌舞團，其實是民間走鄉(xiāng)串屯的草臺班子。成員有唱曲的，吹嗩吶的，有跳二人轉的，還有小艾和翠丫，是跳艷舞的。

沒錯，在葬禮上跳艷舞。

也許，會有人叱罵此行傷風敗俗，道德淪喪，但別忘了，有需求，才會有市場。特別是在偏遠鄉(xiāng)村，誰家若出了“三全老人”，即全福，子孫滿堂；全壽，年至耄耋；全終，無病無災，壽終正寢，大都會操辦喜喪，免不了要請草臺班子來熱鬧一番。

不過，金耀文的老爹是因病去世，并非“三全”。可這又有啥？他在城里開著家公司，生意做得風生水起，不差錢，必然要講排場。而且這些年在外闖蕩，總覺得沒能盡孝，心存愧疚，便想用這種方式，讓老爹走得風光些。

死人，活人，要的都是個面子。

這廂鑼一敲，鼓一打，嗩吶滴滴噠噠一吹，你就瞧吧，男女老少，嗚嗚泱泱，短短片刻就將舞臺圍了個里三層外三層，水泄不通。

一段二人轉唱罷，有人扯著公鴨嗓子喊：“跳舞的呢？我們要看跳舞，露肚皮露大腿的那種?！?/span>

哄笑聲中，小艾和翠丫登場了。抹胸小衫，齊臀短裙，壓根不用編排動作，隨便一個扭身，劈腿，臺下的叫好聲便此起彼伏，哈喇子與眼珠子齊飛，臉龐共褲襠一色。

跳著，扭著，小艾無意中一瞥，恰瞅見金耀文正躲在一旁，定定地看著她走了神。

04

咚咚鏘鏘，叮叮咣咣，一直熱鬧到暮色降臨，草臺班子才收了場。

小艾剛換完衣服，宋班主就走進后臺，說大伙演得不錯，事主金先生找他，想明天再加演一場?！靶“隳棠桃粋€人在家，應該沒事吧？”宋班主問。

“沒事?！毙“f，“奶奶愛吃燒麥，喝羊雜湯，我這就給她訂餐?！?/span>

“那就好。今晚，女的睡車里，男的睡車外，打地鋪。窮山野嶺，誰也別亂走。”

盡管宋班主再三叮囑，可時近半夜，還是出事了——

當時，小艾內急，就下了車。鄉(xiāng)下的廁所多是旱廁，用兩塊木板一搭就成了蹲位。趕上夏秋時節(jié)，蚊子蒼蠅裹挾著臭味，“糞”不顧身地撲來。小艾最頭疼上這種茅廁，于是走向了村外野地。

驀地，一個人影閃了出來。

是金耀文。

“小艾，你還好嗎？”

“好著呢?！毙“揶碚f，“自從離開你，我過得很開心?！?/span>

原來，早在三四年前，小艾和金耀文曾是情侶關系。為了養(yǎng)活奶奶，小艾在酒吧跳鋼管舞；金耀文的生意剛起步，時有不順，也常去酒吧喝酒解悶。一來二去，兩人熟悉起來，感情迅速升溫。但讓小艾始料不及的是，一個叫雷莉的女子橫空殺出。

這個雷莉，是白家甸人，金耀文的同鄉(xiāng)，兩人且已訂了親！

鄉(xiāng)村定親，就是個儀式。小艾，我不愛她，一點都不愛。請你給我點時間，我定會擺平這事的！金耀文拍著胸口，信誓旦旦。

結果呢，說來可笑，雷莉倒把金耀文給擺平了：擺在被窩里，平平整整，一絲不掛，然后變成照片和視頻，發(fā)進了小艾的手機。究竟她使了何種手段，小艾懶得去聽，也懶得去想，直接分手，并離開酒吧入了宋班主的草臺班子，雅稱極樂歌舞團。很高大上。

“小艾，你怎么做了這行？”金耀文苦笑著，“雷莉懷孕，回娘家了，我想和你談談?！?/span>

“沒啥好談的。我內急，你守靈去吧，再見。不，是再也不見?！?/span>

05

那晚，小艾下了中巴車剛離開，手機就響了。

鈴聲很大，吵醒了翠丫：“小艾，你的電話?！?/span>

小艾沒在，沒人接聽。翠丫翻個身，一巴掌拍過去，掛了機。可很快，又響了。

“真吵。小艾，是奶奶打來的，該不會有啥事吧？”

話剛出口，翠丫就禁不住打個激靈，爬了起來。平素，她們的關系都很好，也都知道，在這個世上，小艾只有奶奶一個親人。為了奶奶，小丫啥苦都能吃，啥累都能受。

夜半三更，奶奶來電，可千萬別出啥意外啊。翠丫忙不迭跳下車，叫醒宋班主，一塊兒去找小艾。

突然，一陣亂糟糟的廝打聲傳了來。

糟糕，金耀文訕訕走后，小艾遇上麻煩了——

兩個老光棍盯上了她，鬼鬼祟祟摸近，冷不丁躥出，一個捂嘴，一個捆手，三下兩下，就將小艾摁倒在了地上。

許是看了一下午熱辣辣的艷舞，早被刺激得欲火焚身，精蟲上腦，刺啦，一個光棍急不可耐地撕爛了小艾的衣服。

頃刻，冷清月影之下，春光盡泄。

小艾又驚又怕，拼力弓膝猛頂，恰好擊中了一個老光棍的下三路。也便是他那殺豬般的一聲嚎，招來了宋班主和翠丫。

“該死的王八蛋，敢欺負老子的人，找死！”

宋班主就地劃拉起根木棒，摟頭打去——

06

不管你信不信，這一夜，在白家甸，先后發(fā)生了好幾樁堪稱不可思議的吊詭之事。

第一樁，便是小艾奶奶打來的電話。

小艾也擔心奶奶出啥事，剛被救下，就撥了回去：“奶奶，你咋了？”

聽得出，奶奶長吁了口氣：“我也不知咋了，心里突然慌慌的，眼皮也怦怦跳，一門心思就想給你打個電話。聽到你好好的，我放心了，睡了?！?/span>

然而，就是這個電話吵醒了翠丫，也救了小艾。

該是至親之間，靈犀相通吧。

第二樁，那兩個獸性大發(fā)的老光棍，居然是受了雷莉的蠱惑和教唆！

被宋班主打個鼻青臉腫，兩人哭喪著臉說，回了娘家的雷莉從朋友圈里看到了艷舞視頻，當即認出了小艾。因擔心兩人舊情重燃，就給他們打了電話，說小艾本就是個小姐，給點錢就能上。架不住慫恿，兩人邪念頓生。

一旦得逞，自然就會讓金耀文徹底死心。

至于第三樁，我更傾向相信是巧合——

午夜，靈堂。當金耀文氣得冒火，破口大罵老光棍和妻子雷莉時，蓋在老爹臉上的蓋臉紙，突然忽悠悠飄了起來！

對于蓋臉紙，自古說道不少。有人稱，蓋臉紙，隔陰陽。若死后不用蓋臉紙，亡者就會分不出陰陽，走不上黃泉路，有可能變?yōu)楣禄暌肮恚?/span>

也有人說，是為了觀察死者是否假死。氣出紙動，便可搶救復生；

還有人說，是為了遮擋塵土，防止噪音，讓死者安息。

甭管是哪一種，小艾跟說我，那張蓋臉黃紙，飄啊飄，遽然急轉，宛如一記耳光抽上了金耀文的臉。

金老爹生氣了，摑了兒子的嘴巴子！眾人驚呼。

對此，我的看法是，靈堂里起了夜風，卷了蓋臉紙，歪打正著，捂上了金耀文的臉面。

就這么簡單，無關詭異。

07

次日早，宋班主取消了加演計劃，帶隊返程。

經歷了這番驚心詭遇，我問小艾，這個行當，你還會繼續(xù)做下去嗎？

“當然做啊。不偷不搶，也沒逼人家，來錢還快?！毙“f得很干脆，“我要賺錢，養(yǎng)奶奶，讓奶奶過得開心，幸福。”

事實上，大伙都瞞著奶奶。奶奶始終以為，乖孫女小艾跟著宋班主，是在唱二人轉呢。

不過，沉吟半晌，小艾接著說：“等找到了愛我和奶奶的人，我就不跳了。找份正經職業(yè)，好好過日子?！?/span>

會的。我在心里說，這么孝心的女孩，老天一定會格外垂憐，賜她一段良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