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過年時,我們回到了村子。 一走一年,村子幾乎沒什么變化。門前的柿樹還是一棵,房后的櫻桃樹也還是一棵。只是那棵柿子樹今年開始結(jié)果子了,光禿禿的枝丫上吊著幾個柿子,都有些干癟了,顏色卻是很紅艷。 父親說,幺爹死了。 幺爹是夏天死的,死了好多日子才被人發(fā)現(xiàn)。我想了半天,也沒想起幺爹的模樣來。不僅是幺爹,想一想,村子里許多人的模樣都在腦子里模糊一團(tuán),云遮霧罩的。雖然住在一個村子,但大多人一年到頭也見不了一面。倒是幺爹的兒子熟悉得很,我們一塊進(jìn)的城,幺爹的兒子不愿在建筑工地上干活,他賣過涼皮,擺過燒烤攤,可最終都辦不下去了,后來就去搞傳銷。他有個漂亮的媳婦,他一心一意想掙錢,他說他再也不相回我們這個村子了。據(jù)說他的媳婦先是給人當(dāng)保姆,穿得花枝招展,在人面前晃來晃去的。當(dāng)著當(dāng)著,就給他說,她再也不想回到他身邊了,從此,我們就再也沒見過那個女人。 父親說,宋寶財(cái)今年要過殷實(shí)年了,他兒子雖然不能回來過年,可給他寄了5000元錢。 宋寶財(cái)就住在我們房對面,冬日的陽光里,他正坐在院子里曬太陽。他得了半身不遂,口眼都有些歪斜了,他就那么偏著頭看著地上自己的影子長了短了,一只大公雞追一只花母雞從他面前跑過時,他竟然扯起嘴角笑了。我不知道他都這個樣子了,這5000元會是怎么個花法。 從回到家的那天起,父親總是給我說起村子里的一些事。父親是個教師,一輩子就在我們村子里教書。一茬一茬,教過了父親再教兒子。他對村子的熟悉遠(yuǎn)遠(yuǎn)超過了所有人,即使是村長也沒有他知道的那么清楚。誰家有幾只雞、誰家有幾只碗他都了如指掌。要不是他是教師身份,他可能早就是村長了。 幺爹的死讓父親悔恨不已。他說,要是幺爹家有個讀書的孩子,幺爹也不至于死,再退一步說,最起碼不會死了多少天了無人知道。村子里的學(xué)校原先有一百多個學(xué)生,那時的學(xué)校多么熱鬧呀,一清早學(xué)校里就會飄起瑯瑯的讀書聲??涩F(xiàn)在整個學(xué)校只剩下十來個學(xué)生了。準(zhǔn)確地說,只有十一個學(xué)生。父親說,等到秋季,有兩個小孩再升了初中,就只有九個孩子。有人竟然和父親開玩笑說,加上父親,剛好坐一桌。聽了這個玩笑,我心里酸酸的。 年很快就過完了,先是鞭炮聲稀疏了下來,接著是有的人家門上那紅紅的燈籠被取了下來。以往,燈籠是要掛過了正月十五的,現(xiàn)在,這燈籠卻只是掛幾天,隨著最后幾個人的離開,熱鬧的村子便一天天寂靜了下來。 村長是走得最晚的一個。 那天,村長提了一只新買的洋瓷盆來到我家。村長也是父親的學(xué)生。村長說,老師,村里這些老人的情況,你比我還熟悉,他們年歲大了,兒女們這一走又是一年,幺爹的死給了我們一個深刻教訓(xùn)呀。你看那電視上說得真是對,人老了,睡一覺,醒了,一晚上過去了。睡一覺不醒,這一輩子就過去了。說真話,村里的人家都住得分散,要是有個什么事,誰能知道呢?這么多天,我想來想去,只有一個辦法了,我給每家每戶也都發(fā)了一只洋瓷盆,以后每天早上起床了,麻煩你就站在你家道場邊敲一敲這洋瓷盆,只要他們好好的沒什么意外,他們也會敲一敲洋瓷盆給你個回應(yīng)的。 說著,村長就提了那只洋瓷盆走到道場邊從地上撿起一根木棒,當(dāng)當(dāng)當(dāng)?shù)厍昧似饋?。洋瓷盆的聲音厚?shí)而又尖厲,果然,村長手里的盆聲剛停下,村里就響起了洋瓷盆的回應(yīng)聲。 一家,兩家,三家。一時村子里敲盆聲此起彼伏,一下子熱鬧了起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