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摁動門鈴,門開了,一個文弱書生般的男人出現(xiàn)在他眼前,這個男人臉色呈現(xiàn)著一種病態(tài)的憔悴和蒼白,只是在他疲憊的目光里依稀可見一種少有的銳利和從容。林雨峰不可能知道,此時的丁元英正深陷在失去芮小丹的極度痛苦里不能自拔。 丁元英打量了一下陌生人,問道:“請問你是……” 林雨峰答道:“樂圣公司,林雨峰?!?/p> 丁元英禮貌地說:“是林先生,你好,你好,請……”剩下的那個“進”字還沒等他說出來,一只黑黝黝、冷冰冰的槍口已經(jīng)對準(zhǔn)了他的腦門。 林雨峰關(guān)上門,用槍頂著丁元英,眼睛環(huán)視著房間??照{(diào)的涼風(fēng)徐徐吹來,吹散了沸騰的電熱壺冒出的蒸氣,顯然丁元英正在獨自喝功夫茶。 林雨峰充滿殺氣的目光盯著丁元英臉,戲弄地說:“怕死嗎?” 丁元英說:“豈止是怕死,生老病死都怕?!?/p> 林雨峰用槍逼迫著說:“坐回去再喝最后一杯茶,權(quán)當(dāng)我給你喝行刑酒了。” 丁元英坐回沙發(fā),關(guān)上電熱壺加熱開關(guān),繼續(xù)泡茶。 林雨峰從丁元英臉上找不到一絲的恐慌,擺弄茶道的手不抖不顫,嫻熟自如,似乎不是置身于槍口下,而是置身于無人之境。 丁元英倒上一杯茶,端起。 林雨峰站在一邊,把槍口頂在了丁元英頭上。 丁元英喝完這杯茶,放下杯子,又去倒第二杯茶。 林雨峰的槍沒有響,卻是冷冷地說:“我看你不像怕死的樣子。” 丁元英淡淡地說:“生老病死,有誰因為怕就躲過去了?” 林雨峰坐下來把槍放到茶幾上,說:“你比強盜都壞,我不缺殺你的心,但是我不像你那么痞性,我給你機會,容你選擇。你回答我的問題,你是不是料定了我不會殺你?答對了我免你一死,答錯了你也死個明白?!?/p> 丁元英說:“你不缺殺我的心,缺一個殺了我還不影響你自我評價的理由。如果我說料到了,你就用開槍證明我判斷的錯;如果我說沒料到,你就用開槍證明我撒謊的錯?!?/p> 林雨峰沉默了,伸手拿起茶幾上的煙點上一支,目光凝視著丁元英的眼睛。他一口一口地抽煙,一團一團的煙霧從他口中吐出,在房間里升騰、飄散,隨著煙霧的升騰、飄散,房間里的氣氛也在發(fā)生著微妙的變化,似乎緩和了,似乎離血案更近了。 此時此刻,面對這樣一個一臉憔悴的男人,林雨峰從心里再一次感嘆殺富濟貧設(shè)計的精致,一切可以利用的資源、時間與空間的協(xié)調(diào)、看似平庸而大智若愚的招數(shù)……就這么在不知不覺里融為一個期望的結(jié)果,這需要多么嚴(yán)謹(jǐn)?shù)乃季S和對繁雜事物的精確判斷。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確實棋差一著,那是一種只有雄性文化底蘊的人才能體驗到的刺痛。 林雨峰輕蔑地問:“殺富濟貧,真能救了貧嗎?” 丁元英說:“不能?!?/p> 林雨峰追問道:“說說,怎么個不能?” 丁元英平靜而淡漠地說:“殺富富不去,救貧貧不離。救主的文化唯救主可說,救主不是人,是道,得救不是破了戒的狼吞虎咽,是覺悟。格律詩的扶貧是不治之治,說扶說救都是虛妄,賴著痞性胡說,充其量也是個現(xiàn)代版的灰姑娘,跟你們樂圣化點緣而已?!?/p> 救世主之道 林雨峰鄙夷地道:“這就是你最不地道的地方,什么都知道,還什么都干了。你污辱法律、奴役農(nóng)戶、敗壞市場風(fēng)氣,你毀掉了一個響當(dāng)當(dāng)?shù)拿褡逡繇懫放?,從你身上哪兒還能找到一個受過教育的人應(yīng)有的社會責(zé)任和道義,你又算得了什么英雄好漢!” 丁元英無言以對,只能沉默不語。 林雨峰拿起手槍,從槍里退出兩顆子彈放到茶幾上,居高臨下地說:“我來古城,是要見識一下你是何許人。這兩顆子彈本來是給你的,你留著。你死不死對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能讓你太自以為是了,我要讓你知道我看不起你。你慢慢懺悔去吧,別指望我在你設(shè)計的屈服條約上簽字,向你這種人屈服我感到羞恥?!?/p> 說完,林雨峰把槍收進黑色公文包里,起身而去。他已經(jīng)達到了來古城的目的,不但見識了丁元英是何許人,也貶損了丁元英的精神,獲得了心理上的滿足。臨出門的時候,他轉(zhuǎn)身向起來送客的丁元英扔下一句話: “你記著,我埋到土里也比你多一口氣。” 古城之行,林雨峰了卻了一樁心事。 那輛黑色尼桑風(fēng)度轎車該加油了,他自己也是一天沒吃東西,此時也餓了。出了嘉禾園小區(qū),他找到一家加油站把油箱加滿,在街邊的一個小吃大排檔吃了一碗既不算京味也不算陜味的手工撈面,然后開車上了高速公路,他沒有回北京,而是朝著相反的方向行駛。這時候已經(jīng)是晚上9點多鐘了,他一邊抽著煙一邊駕駛,清涼、自然的晚風(fēng)吹進車窗,既沒有夏日的炎熱也沒有空調(diào)冷風(fēng)的呆悶,悠然自在。 抽完那支煙,這時候他打開了手機,信息欄上顯示出一串趙青的電話號碼。他正要給趙青打過去,手機鈴響了,又是趙青的電話,于是他趕緊接聽:“趙青嗎?我是雨峰?!?/p> 趙青第一句話就是:“我的天!你怎么回事?” 林雨峰笑笑說:“我正出古城,剛會過咱那位丁先生?!?/p> 趙青松了一口氣,說:“我想你也是去古城了。怎么樣?何許人哪?” 林雨峰說:“小子還可以,算個人物?!?/p> 趙青說:“這邊當(dāng)庭宣判了,樂圣敗訴。” 林雨峰哈哈一笑說:“這么慘?連個擇日宣判都沒混上?行啊,也踏實了?!?/p> 趙青問:“你怎么把客房退了?” 林雨峰說:“我不回北京了,雞公山是有名的避暑勝地,我到山上溜達溜達。你先把閻所長他們打發(fā)回去,然后和司機一塊兒飛武漢,順便視察一下武漢公司的工作,咱們在武漢會合,讓司機從武漢把車開回去?!?/p> 趙青一聽就急了,說:“雞公山離古城七八百公里,你一個人開車不行。這樣,要么你立即調(diào)頭回北京,我?guī)蓚€司機出北京一路迎你。要么你把車開到鄭州住下,我和司機最遲明天中午趕到鄭州,我陪你去雞公山,閻所長他們交給志偉打點。” 林雨峰泰然而家常地說:“嗨嗨,我怎么聽你話里有話,想哪兒去啦?我就是有點心情不好,失眠睡不著覺,咱是人哪,還沒成仙嘛。你讓我折騰折騰,散散心,折騰累了痛痛快快睡上一覺就過來了。說好了,武漢會合,我掛了?!?/p> 趙青急忙說:“別掛,別……” 林雨峰掛斷通話,關(guān)掉了手機。 這輛黑色尼桑一路高速行駛,見車就超。右車道路面常常比左車道有較大損壞,行駛在上面很顛簸,一些大貨車就占著左車道行駛,任你怎么閃燈鳴喇叭就是不往空著的右車道上避讓,林雨峰就頻頻從緊急停車帶超車,如果是平時他的司機開車,這種違章超車他絕對不會允許。就這樣急駛了5個小時,他在夜里兩點多到達鄭州黃河大橋。 8月的黃河正值汛期,河面寬闊,水流湍急。林雨峰把車靠邊停在黃河大橋中段的緊急停車帶,下車走到護欄旁,將那支史密斯—韋森CS45手槍扔進黃河。為了把這支槍從深圳帶到北京,他事先把槍藏到工具箱里,硬是派兩名司機輪換開車行程2700公里到北京,而面見過丁元英之后,既然不宜打死他,這支槍也就沒用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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