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窯師的“看煙判火”

                       （燒磚人的故事）

                      鶴壁 袁東海

魏三年輕時學(xué)燒窯沒少挨師父的打。

魏三挨打的時間都在早上天剛剛放亮?xí)r，那時窯場的人都起來開始忙碌了，不大一會就會看到師父出門漱口，站在門口看了兩眼，就拿根木棍上窯滿窯頂攆著魏三敲。剛開始打魏三不敢跑，由著師父打，打的痛了，才開始跑，跑著跑著就跑到窯下了，然后低著頭給師父做飯去了。

師父脾氣大，滿窯場的人都敬這他，連廠長都先嘿嘿笑兩聲才給他遞煙，隨后還順手把火遞上去。師父不但脾氣大，燒窯的本事也大，周邊幾個縣市磚廠的師父都是六兩煤燒一塊磚，他只用四兩多煤。煤用的少，火燒的還快，出磚的時候只聽見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穆曇?，不會有一塊廢磚。蓋房砌磚的瓦工老師見到這磚就問：是王師窯上的磚吧？排了幾天隊買上的？房主仰著臉想想，說：那個小徒弟挨了五回打才挨上窯口咧，恁說幾天？

那兩年魏三挨打成了窯場的一景，不了解情況都說他師父脾氣賴，可魏三知道，自己該挨這頓打。

早些年輪窯還是投煤燒法，投煤多少和投煤時機都是燒窯師傅根據(jù)火情判斷，火情的判斷技能很有講究，腦子聰明的學(xué)徒三、五年就能掌握，笨一點的要煙熏火燎好多年也出不了師。出師就意味著可以獨立燒窯了，是窯師了，一塊磚就可以提一厘錢的分紅了。

到年底天冷封窯的時候，師父將工錢遞給給魏三時，說：開春忙完了家里了事就來吧。魏三就知道還得挨一年的打，可心里卻感激的不得了——師父還是喜歡自己的。如果師父不提來年的事，那就表明被逐出師門，不認(rèn)這個徒了，也不會再教丁點技術(shù)了。被師父攆出去就意味著一輩子都不會從事這個行當(dāng)，一是師出無名，二是沒有悟性，師父帶都帶不出來的人會有人請嗎？

當(dāng)然，魏三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名震一方的窯師了，大家當(dāng)然不敢再魏三魏三的使喚他了，見面都魏師魏師的尊稱他。

問起當(dāng)年學(xué)窯的事，魏師都會嘿嘿笑，然后就滔滔不絕的吐沫星子亂飛的講一段：

那打我挨的值呀，人家只學(xué)會了看火燒磚，我挨了兩年打，知道了看煙判火，嘿嘿！

學(xué)窯的時候我虛歲十七，貪睡。前半夜是師父在窯上，后半夜我添火，下窯的時候師父把活兒交代交代：添哪幾口火眼，添多少。我那時候貪睡，白天胡亂跑不睡覺，到了后半夜就熬不住了，就呼啦嘩啦猛添一陣子煤，找個地方就睡了。天亮?xí)r亂醒我了，一看火乏了，就著急忙慌的趕快添煤。那時候怪的是：不添煤挨打，添煤也挨打。剛開始我吃不透，恁說：師父都沒上窯，就把打我的棍準(zhǔn)備好了，他是神？他咋知道我偷沒偷懶？

那時候煤可金貴，計劃經(jīng)濟呀，城里一家一戶燒多少煤都得拿煤本，鄉(xiāng)下連煤本都沒有，平時都是燒玉蜀黍桿子，到冬天了才四處求人買點煤，難得哩！我?guī)煾缚康哪亲G是公社的，一年就給那么多煤，根本不夠燒到天冷封窯的時候。公社每年專門安排兩人到外地煤礦上托人買煤，想想煤有多金貴吧。

燒窯添煤可有講究的，“頭三尾四中五兩”，那是按兩投的，一鐵锨那就是好幾斤。投煤還得勤投少投，投多了煤燒不透，少了火跟不上。我后半夜一下子投那么多煤，燒不透，睡覺了時候煤跟不上，火就乏，想起火還得多投煤，這樣燒浪費煤還燒不好磚。你說，我不挨打誰挨打，不挨打才怪了！

后來我就學(xué)精了，每天一大早就盯著師父，看他啥時間出門，出門都干啥？他到底是咋知道我偷沒偷懶的。嘿嘿！功夫不負(fù)有心人呀！后來就慢慢琢磨出道道了：一大早，俺師父出門臉就朝天上看，看完之后就上窯，上窯的路上就準(zhǔn)備好打敲我的棍了。啊哦，我就知道，這里一定有訣竅！后來再看師父的眼光都是盯著煙囪的煙看一會，才去找棍，我就判斷這個煙可是有門道的。后來我沒事就觀察;投煤的時候、火乏的時候、點火的時候、煤好煤賴的時候、天熱天冷的時候、刮風(fēng)下雨的時候，晴天陰天的時候，白天夜里、火快火慢是時候，這煙就是不一樣，有黑煙，有白煙，有藍煙還有黃煙。不光顏色不一樣，煙勁大小也不一樣，就說火離窯門近吧，那煙就擰著勁的冒，離窯門遠了，煙就跟誰家小媳婦樣柔軟，嘿嘿嘿嘿嘿。。。。。這就應(yīng)了師父那句話：要想燒好磚，近打窯門遠提閘！你說燒窯看煙重不重要？！

這燒窯的煙呀顏色不一樣得分好幾種情況：點火的時候、投煤的時候冒黑煙，那是煤沒燒凈，順風(fēng)跑了；冒白煙是磚坯沒干透，還有就是夏天天熱的時候冒白煙，那是天熱氧氣少，人還覺得悶氣了，窯和人一樣，沒風(fēng)沒氧也不好燒。下雨的時候也能看到冒白煙，那是因為空氣的濕氣重；冒黃煙的時候不多，但用后劉礦的煤就不行，肯定冒黃煙，那家礦的煤硫磺太多，嗆死人！

磚干透了，火燒勻了，就是淡淡的藍煙，多少還有點白煙，看到這樣的煙，我就不挨師父的棍敲了。

去年，浚城南關(guān)那家國營磚廠的廠長托人請我去給他們調(diào)調(diào)窯，小車開到家門口，我才去。剛下車我就說：您這窯燒的有毛病呀，磚沒燒不透。那廠長一下子就傻那兒了，說：魏師，還沒到窯跟前都能看出來問題，真是神了！嘿嘿，實際很簡單：他現(xiàn)在是隧道窯，磚坯先進干燥窯再進大窯燒。一進門我遠遠就看見干燥窯不冒煙，大窯可著勁冒白煙。那不是干燥窯沒調(diào)好嗎，沒煙就證明潮氣沒出來，磚坯肯定不干。濕磚坯進了大窯才冒煙排潮，大窯干了兩條窯的活，那煙會小嗎？干不透的坯子會燒出好磚嗎?

恁說，這看煙判火厲害不!我這打挨的值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