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聽說蘇州有條九如巷，源于蘇州張家才華橫溢的四姐妹，源于它是一代文豪沈從文的丈人家。葉圣陶的那句“九如巷張家的四個才女，誰娶了她們都會幸福一輩子”，煽動性極大，點燃我一定要去看看的念頭，怎樣的地方才會“孕育”這樣的美女與才女。

以前也看過很多報道與文章，寫過這條小巷子，也曾有過去一探究竟的想法，但以為在平江路上，一直也沒偶遇過。這次終于從“蘇州情調(diào)”的一個公眾號上得知它的確切地址：在十梓街與五卅路的交叉口，西面第一條弄堂。那里我可不陌生，每年的足球比賽，我必定帶孩子們?nèi)ヌK州公園對面五卅路上的體育場比賽，就住在附近的一個賓館里，只看到十梓街和五卅路口東面有個叫“信孚里”的弄堂，三幢古色古香的紅色民國建筑，很有氣勢，十分顯眼，心想，此地必定有來頭有故事。但沒想到，最有故事的卻不是這惹人注目的地方；這么多年來，愣是沒有注意到對面的那條最不起眼的小弄堂——九如巷。蘇州的每條巷子里都有一個個精彩的故事，這話真是不假。據(jù)說章太炎故居也就在附近，何不也一起去探訪一番。

（一）章太炎故居

知道了地址后，再也按捺不住去一探究竟的愿望，谷雨節(jié)氣后的一個雙休日，乘四號線地鐵來到樂橋下站，左拐到錦帆路一路向南尋覓過來。這錦帆路也有一段傳奇來歷，據(jù)說這里曾是一條河浜，張士誠在蘇稱王時，順著這里出城乘船游玩，當(dāng)時游船相連，彩帆林立，氣勢非凡，故有“錦帆”二字。

不一會，找到了“錦帆路38號”，遂看到兩幢高大氣派的民國建筑矗立在眼前，門口就掛著“章太炎故居”的木匾?？墒且坏黎F門緊閉，里面寂靜無聲，似沒有人居住，傳達室里也沒有人。

正在失望之余準(zhǔn)備走開，忽然開來一輛車停在門口，里面走出兩個工人模樣的小青年，居然掏出鑰匙“哐啷”一聲打開了門。趕緊跑上前去詢問，能否進去一瞧，沒想到居然同意了，但只能看一會會，他們是這里的裝修工人，卸掉一車材料就關(guān)門要走的。

真是幸運，趕緊進去拍照參觀，這兩幢樓式樣相差無幾，都有高大的門廳和羅馬柱，古樸的黑漆木門和花窗，灰色典雅的磚墻，從顏色來看，下深上淡，顯然原來是兩層，后來又疊加了一層，但整體效果很好。

正是暮春時節(jié)，紅花剛剛凋零，周圍綠蔭已經(jīng)儼然，一條幽靜的曲廊連接著兩幢房子，青磚路面略顯潮濕。

如今這里為蘇州市文保單位，保護得很好，已成了蘇州人民政府的僑務(wù)辦公室，因為雙休，難怪大門緊鎖，沒有人影。匆匆走了一圈，還沒看到章太炎的衣冠冢，就被兩工人催促著趕緊離開。隨著鐵門吱呀一聲關(guān)掉，回頭再看，感覺這綠樹掩映中的大樓更添了一層靜謐與神秘感。

（二）王己千故居

順著章太炎故居向南拐到體育場路，也許此名跟附近的蘇州體校與運動場有關(guān)吧。走到一半發(fā)現(xiàn)了“樂益女中”的舊址，這就是張家四姐妹的父親張冀牖所辦之學(xué)堂，也是張聞天、葉圣陶、匡亞明等風(fēng)云人物曾經(jīng)執(zhí)教的地方，看來張家應(yīng)該就在附近。

走出體育場路來到五卅路上，又看到“信孚里”那幾排紅色建筑。向南走幾步，就看到一條再普通不過的小弄堂，尋思著這里應(yīng)該是九如巷吧。果不其然，弄堂口就有牌子寫著“九如巷”三字，原來大名鼎鼎的“九如巷”不過是一條普普通通一米寬百米長的青石小弄堂，難怪會淹沒在成千上百的蘇州小巷之中沒有路人會注意到。

牌子上面有簡單的介紹，這條小弄堂向西呈斜鉤狀延伸而去，且此地是明初張士誠兵敗后宮女埋玉之處，因此以前叫“鉤玉”巷，但此名太雅，結(jié)果當(dāng)?shù)鼐用裼灧Q為“狗肉巷”，后來根據(jù)諧音改為“九如巷”，“九如”乃出自《詩經(jīng)》，分別為“如山如阜、如岡如陵、如山之方至、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壽、如松柏之茂”之意。看來張家十位兄弟姐妹個個名牌大學(xué)畢業(yè)，人人成就非凡，正應(yīng)了“九如”之意。

正在看弄堂標(biāo)牌，一位老奶奶街上購物歸來，用蘇州話跟我們搭訕，給我們熱心介紹這條巷名的由來，看老奶奶氣質(zhì)不俗，猜想應(yīng)是老蘇州。于是我們跟著她走進一個門廳，寫著“九如巷4號”。走進門檻，看到一幢三樓三底的兩層樓房，我不由感嘆：多氣派的洋房?。±夏棠绦χf，現(xiàn)在不行了，住了不知多少外地人，雜七雜八的。邊嘀咕著邊走進洋房邊上的幾間平房忙去了。的確，這個院內(nèi)從北到南前后排著三幢青磚民國小洋房，外表還是比較高大，但已住滿了七十二家房客，很多地方進行了門窗改造，拉滿了電線，堆滿了雜物，與莊嚴古樸的外表已不協(xié)調(diào)，跟章太炎故居比，這里要破舊得多。如果也能保護起來該有多好。

也許這就是以前的張家大宅院？看這么大一個院子與三排樓房，跟張家的身份還是匹配得上的，可惜沒等我看個夠，一只兇猛的大狗狂吠著竄了出來，嚇得尋古探幽的我拔腿就跑。

（三）張冀牖故居

跑出院子大門口，稍一定神，發(fā)現(xiàn)邊上有排平房，寫著“九如巷3號”，墻上掛著一個牌子，上書“張冀牖故居”，原來剛才參觀的不是張家的舊居，難怪沒有看到那口被張家子女一直惦記著的老井。

打開手機一查資料，發(fā)現(xiàn)“九如巷4號”是張家的隔壁鄰居王家，祖上是明朝著名宰相東山陸巷的探花郎王鏊，主人乃旅美收藏家、書畫家王己千，其收藏之豐被稱為“將中國書畫藝術(shù)推向西方的靈魂人物”，美國大都會博物館特別開辟一間以王己千名字命名的家庭展室，陳列這些藏品。巧的是，在遠隔千里的美國，王家和張家的四小姐張充和仍是鄰居，相信兩家在一起嘮家常時一定會經(jīng)常說起“九如巷”，說起曾經(jīng)發(fā)生在這里的小巷故事吧。

相對于張家，王家還是幸運的，至少還保存著三進祖居，張家的樓房早已蕩然無存，家旁的“樂益女中”也早已幾經(jīng)搬遷，只剩下一座座現(xiàn)代建筑。

張家人自己居住的房子，在文革后公私合營時已全被拆掉了，如今僅剩下沿街的三間被粉刷一新的下房（傭人居住的以及雜物間）和老井還在，絲毫感受不到當(dāng)年作為貴族的張家氣息，不要說“文保單位”，連“控保建筑”都已稱不上，如沒有“張冀牖故居”的牌子，誰會想到這里曾是叱咤風(fēng)云實力雄厚的張家。跟章太炎故居與王己千故居比，即使是對面的“信孚里”以及邊上“同德里”等附近一帶的弄堂，仍保留著幾十幢民國年代的民居，而張家已找不到當(dāng)初的影子，實在是蕭條簡陋得多，令人扼腕嘆息。即使這樣，張家的姐妹與兄弟后來也都來這平房里暫住過，據(jù)說張家小弟張寰和一直住在這里直至終老于此，他們對老家的情懷是永遠也割舍不掉的，即使漂洋過海，即使歷經(jīng)人事滄桑。

當(dāng)時張家三女婿沈從文因1976年唐山大地震曾舉家在蘇州避難，親眼目睹了張家洋樓被拆掉的情景，惋惜之余請他的孫女沈紅將張家房子的原樣畫了下來以作紀念。

也許，多情的作家永遠忘不了這里曾經(jīng)發(fā)生的一切：四十多年前即1932年那個炎熱的暑假，初次來到這里向三小姐求喝“一杯鄉(xiāng)下人的甜酒”時的忐忑與希望，也許他忘不了與小舅子們一起相處給他們講故事時的溫馨與熱鬧。當(dāng)然，除了三女婿，這家書香門第里還有大女婿昆曲名家顧傳玠、二女婿語言學(xué)家周有光、四女婿美國籍漢學(xué)家傅漢思的美好回憶，出自名門才貌出眾的四姐妹四段傳奇的愛情故事，為這條小弄堂為蘇州這座城市平添了幾分傳奇色彩。

斯人已去，樓亦不在，只有那口仍流淌著汩汩清水的老井，默默地訴說著這里曾經(jīng)的絕代風(fēng)華與滿門風(fēng)雅。

結(jié)語：

沈從文說過，“我行過許多地方的橋，看過許多次數(shù)的云，喝過許多種類的酒，卻只愛過一個正當(dāng)最好年齡的人。”

蘇州有很多的橋，有很多的云，也有很多的酒，當(dāng)然更讓人留戀的是這一條條巷子以及巷子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