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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浩月 姜文電影《邪不壓正》里刻畫了一位影評人,這位有“華北第一影評人”稱呼的家伙,穿著蘇格蘭裙,只認識五個字,第六個字都不會寫。這個角色在影片公映后引起爭議,但有一點大家有共識,就是現(xiàn)在沒人愿意承認自己是影評人了,尤其是偶爾寫點影評的文化人。敢在簡介里承認自己是影評人,需要不小的勇氣。 最近讀到周黎明出版的書《一秒24格》,特別留意看了一下作者介紹,排在“影評人”之前的,是“雙語作家”和“文化評論人”,這蠻有意思,的確在不少文化人那里,影評人不過是他們的“第三身份”。 中國的文化人缺席電影評論已經很長一段時間了。能回憶起這一群體普遍關注的電影,還要追溯到張藝謀2002年《英雄》公映時所引發(fā)的大討論。此后雖偶有類似《一九四二》這樣的電影進入文化圈,但多是個體發(fā)聲,群體討論的熱烈現(xiàn)象很少見。 造成這個現(xiàn)象的原因并不復雜:一是社交媒體平臺的頻繁更迭制造的喧囂與浮躁,已經容不下有思維強度與批評精神的聲音,撤離或者識趣地自我隔絕,成為文化人的主動做法。二是現(xiàn)實題材的電影鳳毛麟角,過度商業(yè)化、強調消費屬性的電影無法承載有價值的評論。 提到這些背景,是因為周黎明這些年來雖然以影評人為大家所熟悉,但他的寫作,卻一直是從文化的角度切入的。與其他人有所區(qū)別的是,他在美國的工作經歷,使得他的評論角度更多地喜歡從好萊塢寫起,并且以東西方文化差異為主基調,把筆下的每一部電影都當成解析兩國文化與思想、社會與人性的鏡子。他的影評寫作,符合文化人談電影的格局——在任何時候,視野都不會只被一部電影的主體形象所阻礙,從電影出發(fā)并永遠高于電影,是他們共同的寫作追求。 電影被發(fā)明一百多年來,“一秒24格”固定不變,這是膠片載體的制式所決定的,談論電影的“一秒24格”,可以等同認為就是談論電影的基本常識?!耙幻?4格”是規(guī)定、是限制,但一切創(chuàng)造也恰恰在此約束下完成,這正是電影的魅力所在,在這24格上鋪滿什么,成為決定電影人創(chuàng)意力量高低的關鍵。優(yōu)秀的電影評論,可以被認為是電影的第25格,它獨立于電影之外,但這一格,會豐富電影的信息量,延長電影的生命,使電影更緊密地鑲嵌進人們的精神生活。 周黎明的這本書所評價到的電影,近兩三年來公映的新片占了很大比例,比如《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愛樂之城》《爆裂鼓手》《海邊的曼徹斯特》《逃出絕命鎮(zhèn)》《敦刻爾克》等,在觀察與寫作的時效性方面,周黎明是緊密而又高效的。美國作家、女權主義者貝爾·胡克斯,她的第三個身份也是影評人,她有一個觀點,“電影的視覺快感是詢問的快感”。在周黎明的影評文字中,“詢問”也是一個非常重要的關鍵詞,比如,在他心目中并不算出色的《愛樂之城》為什么獲得了好萊塢的狂熱愛戀?《爆裂鼓手》里的師徒關系為什么設置得并不高明但卻贏得觀眾喜愛?《逃出絕命鎮(zhèn)》為什么比想象中的還要高級……從詢問出發(fā),將讀者帶離觀影印象,站得更遠一些重新再審視這些電影,往往會有新的發(fā)現(xiàn)。 文化人開始少談電影甚至不談電影,不止在中國是這樣。有一篇關于美國知識分子的文章,對美國“書呆子”沒法提起對公共話題的興趣進行了梳理,文章懷念被稱為“美國知識分子首席歌星”的作家蘇珊·桑塔格,作為影評人的她,曾寫過不少優(yōu)質影評,對科幻電影的套路有非常專業(yè)的認識,甚至在其活躍的時代,還曾與美國著名影評人安德魯·薩里斯、寶琳·凱爾進行過“決斗式”的觀點大戰(zhàn)……最后,這篇文章將美國知識分子的“懶惰”,歸因于“有線電視的新聞戰(zhàn)爭與臉書上的互撕”,以及“美國超過三分之一的人擁有四年制的大學學位,導致了思想討論的潛在市場變大”——說白了就是有文化的人多了,人們不再需要知識分子的教育與影響。 記得微博剛興起的時候,這個嶄新的媒體陣地,活躍過數(shù)位文化人在撰寫影評,現(xiàn)在他們的微博有的淪為一片“荒地”,有的名字干脆消失無蹤,沒有他們的影評可看,是一種遺憾。因此,堅持寫影評、出版影評書的周黎明,顯得更具稀缺性。電影評論,不能只被“公號體”刷屏,是時候呼喚更多人的歸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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