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是一位好編輯

趙宏興

        我是不是一位好編輯。

        這個話題的引起，是我的一個編輯朋友經(jīng)常在作者面前道歉說：“我不是一個好編輯?！彼窃谧载?zé)，也是在謙慮，這私下里也引起了我的捫心自問。

        我是1997年開始來《清明》編輯部的，在此之前，在另外一家雜志社還做過一段時間的編輯，粗算起來，我做編輯工作已快二十年了，二十年來，我對編輯工作有著深刻的體會。

        怎么才是一個好編輯，這里沒有規(guī)章制度可以對照執(zhí)行，但大家通行的說法是“為人作嫁衣裳”，我想還不止這些，編輯工作還是“良心工作”，還是“宗教情結(jié)”。

        編輯工作不同于工廠生產(chǎn)流水線上的工人工作，工人下班了，離開了生產(chǎn)流水線，時間就是自己的了，可以逍遙自在。但編輯工作不行，每天上班那幾個小時，只夠處理一些編輯雜務(wù)。作者不知道，一個編輯部里是人大量雜務(wù)事的，這些雜務(wù)事，需要大家在一起碰頭，一起做，瑣碎，頻繁，循環(huán)。譬如，編輯談稿子、給作者打電話、上面布置下來的事（因為我們是一個處級機關(guān)，要接受管理）、接待來訪等等。有的，就是體力勞動了，譬如，雜志除了郵局發(fā)行外，還有一部分是自辦發(fā)行的，這部分雜志，我們要自己打包，然后用平板拖車，拉到郵局去。這部分雜志有近萬份，我們編輯部加上領(lǐng)導(dǎo)就七個人，要干幾天活。這幾天，編輯部就像一個小車間，并不是大家想像中那個窗明幾凈的辦公室了，編輯也不是大家想像中的正襟危坐，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民工，我們接待過一些大學(xué)生來實習(xí)，他們?yōu)榇烁械胶芤馔狻?/p>

        許多事情要帶回家來做，這是編輯的主要部分。如看稿子，校對。先說看稿子，我們經(jīng)常接到作者電話，他們最關(guān)心的是寄來稿子編輯可看了。編輯部每月都會收到大量來稿，工作人員登記完成后，再集中分到每個編輯手上，每個月分來的稿子，加上編輯本人收到的稿子，有幾十封?？锤遄樱挥袔Щ丶?，一個人安靜地看，這是沒有人可以代替的。稿子可以細看，可以粗看，可以不看，可以全看，沒有硬性的指標可以檢測你，這就是我上面說到的良心工作了，否則，你可以每天瀟灑的過，過得像一個“文人”的生活，喝茶聊天，趕場子……但你要做一個好編輯，就要付出比別人多的勞動。這些年來，我是每篇稿子必看，漏看或不看，我覺得對不起作者，我覺得作者的稿子放在我的手上，作者的眼睛就也就在看著我了。為了保證用稿質(zhì)量，我們目前實行的是三審制，每一審都要在發(fā)稿簽上寫意見，而不是作者認為的，編輯看管用了，就集中起來拿到印刷廠去印了?？锤遄樱钜娋庉嫷墓Φ?，素質(zhì)要過硬，意見要準確，除了不能漏掉好稿子，還要寫出送審意見，送審意見要短小精悍，由不得你頭頭是道地長篇大作，但又要意見中肯，不能驢頭不對馬嘴。有時一篇稿子，要看兩遍才能寫出滿意的意見。我們刊物以發(fā)中短篇小說為主，一個中篇動輒三四萬字，或朝上，我計算過，有時一個下午只能看一篇中篇稿子。大量的稿子又一浪一浪地等在后面，像民工潮一樣催促著你要往前趕。經(jīng)常在夜里，妻子一覺睡醒了，我還在看稿子。有時自己不免怨氣，工人下班，就不干活了，我為什么半夜還在工作！但一松懈下來，看到那些越積越多的稿子，想到雜志要有稿子用，只得又拾起來。妻子經(jīng)常開玩笑說，以后不讓孩子做編輯了，太辛苦了。

        再說校對。校對不光光是找錯別字上，有時還體現(xiàn)在對整體作品的把握上，因此，我們的校對都是編輯自己親自做，每篇稿子要校對四遍。校對，行內(nèi)人都知道，這不是一目十行地閱讀，而是用筆點著，一個字一個字地看，思想不能有一點分神。同樣一篇稿子，這樣四遍看下來，如果沒有耐心，你會崩潰的。我計算過，按我們現(xiàn)在正常十六開的雜志頁碼來校對，每面要看十分鐘，要再翻字典查找一下字，每頁要看二十分鐘，而每篇小說起碼有二三十頁碼，一般每個編輯每期要編三四篇稿子。而且，校對不是給你無限期的時間，因為印刷廠也要趕時間，一般每次校對時間，只是四天，你算算工作量吧。經(jīng)常我們把雙休天、節(jié)假日都用在校對上，說出來別人不相信，以為是在夸張。  

        做編輯還要有犧牲精神，這種犧牲精神，不光是“為人作嫁衣裳”，即你為稿子花費了精力，但作品卻是別人的，而且還要犧牲自己的事業(yè)。在作者中，有一種情緒，以為一個編輯的寫作是在以權(quán)謀私，相互交換稿子，其實不然，許多編輯在沒來做編輯前，都是一個很好的作家，都寫出了許多優(yōu)秀的作品，后來因為做了編輯，而耽誤了自己的寫作，有的人久而久之甚至就放棄了寫作，我身邊有大量的例子。這就需要你對編輯工作有宗教一般的情結(jié)，覺得自己的犧牲是值得的。

        大家在參觀老城墻時都會發(fā)現(xiàn)，老城墻的磚上都印著燒磚人的名字、地址，你燒的磚好不好，一目了然，可以追索下去，為此我感慨不已，我們的祖先是如此先進的管理產(chǎn)品，所以，這些城墻的磚至今仍然是堅固的。而到了今天，這種方法早已被管理者拋棄，所以產(chǎn)品才一再濫造，食品才一再出現(xiàn)安全問題，因為沒有了責(zé)任人，產(chǎn)品包裝上只有廠址、電話，出了問題大家兜著。而管理燒磚先進的制度，卻在我們文字工作上傳承了下來。我們在每本雜志的前面，都印有主編的名字，即法人，每篇稿子的后面，都印有責(zé)任編輯的名字，誰出了問題，都可以一一對號入座，明明白白。因此，我們珍惜自己的名字，也必須對自己的工作負責(zé)，即我在另一篇文章里寫過的，每個編輯都不想一輩子編的都是爛稿子。

        這些年，我的辛勤工作也換來了一些成績，隨著我編輯的許多作品屢屢在外獲得文學(xué)界的各種重要獎項，我也分別被各家評為優(yōu)秀責(zé)任編輯。如，2008年被《詩選刊》評為“中國最佳詩歌編輯”，2010年被《中篇小說選刊》評為“原刊責(zé)任編輯獎”，2009年、2011年分別被《北京文學(xué)。中篇小說月報》評為“優(yōu)秀責(zé)任編輯獎”。

        我是不是一位好編輯，當然不是，我離歷史上那些好編輯還差得很遠。路漫漫其修遠兮，我這一輩子可能做編輯做到底了，但我只能用“不用揚鞭自奮蹄”來不斷鞭策自己。

該稿是在一次座談會上的發(fā)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