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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遠去的聲音 鄒海夫
人生里許多時刻都有手藝的裝點陪伴,樸素溫暖,充滿情誼,飽含著人生的禮儀和做人的道理。老手藝匠們傳承著手藝,用聲音拉近著心靈的距離,沿襲著人與人之間最樸實的情感。我的家鄉(xiāng)在膠東半島的昆俞山區(qū),記得小時候的鄉(xiāng)村,人們過著日出而作 ,日入而息的純樸生活。那時候沒有電,自然也沒有那些五花八門的家用電器,人們生活中使用的物品基本都是手工制作,于是,各種手藝人應(yīng)用而生。這些手藝人推車挑擔(dān),走村串巷,給人們的生活帶來了便利,尤其是他們招攬生意時發(fā)出的吆喝聲,抑揚頓挫,高亢悠長,傳的很遠很遠,成為這一帶村巷里獨特的音符,承載著一代人的記憶。如今,人們在享受著現(xiàn)代化生活的同時時,手藝人那些如同戲曲般的吆喝聲,也漸漸離我們遠去。"爆棒米花來,又香又甜的爆米花"
"爆棒米花來,又香又甜的爆米花"--爆花師傅的吆喝聲回味悠長,空氣里彌漫著濃濃的年味。我的家鄉(xiāng)盛產(chǎn)玉米,這里的人們叫玉米是"棒米",因為玉米長的又粗又長,很象一根大棒子。但是,童年的我們能平時吃的主要是地瓜,玉米餅子,要是能過一次爆米花癮卻很難,除非年關(guān)和誰家過喜事。那時,每到寒冬臘月,那些走街串巷的手藝人便開始忙碌起來,賣糖球、捏糖人、爆棒米花的吆喝聲,給沉寂的山村帶來了歡樂。每當(dāng)"爆棒米花來,又香又甜的棒米花來"的吆喝聲從村頭傳來時,村里的一群小孩兒便跟在爆花老師傅的身后,隨著老師傳一起吆喝起來,高興的又蹦又跳,一直吆喝到村中。這時,家里的大人便拎著玉米跟了過來。只見, 在一塊寬闊的場地上,爆花老師傅把裝好棒米的鐵罐兒橫放在一個鐵制的三角架上,三角架的中間是一個裝滿柴禾的鐵槽,鐵槽和它不遠處的木制小風(fēng)箱被一根中通的鐵管連在一起。點燃鐵槽里的柴禾,爆花老師傅左手握著鐵罐兒手柄不停的360度旋轉(zhuǎn),右手不緊不慢的拉著風(fēng)箱,罐里的棒米撞擊著鐵罐兒發(fā)出"沙、沙、沙的聲音和鐵槽里的火苗"哧啦、哧啦"聲音就像天簌之音,加上小孩子們歡笑聲,把這小山村搞得熱熱烈烈。十來分鐘后,當(dāng)按裝在手柄上的氣壓表的指針指到5時,老師傅迅速把鐵罐兒從三角架上提起橫放在地上,把鐵罐兒口緊挨著早巳用鐵絲鼓搗好的編制袋里,然后,左腳踩著鐵罐兒,右手拿一根鐵棒兒,使勁扣向鐵罐口,隨著"呯"的一聲巨響,鐵罐的蓋兒開了,香脆可口的棒米花從鐵罐兒里蜂擁而出,整個小山村都彌漫在棒米花的香味里。 家鄉(xiāng)雖然盛產(chǎn)玉米,但我們家爆的棒米花并不多,因為那年月糧食收成總是不好,在加上家里面人口多,母親總是說:孩子,咱們家窮,5斤玉米粒磨成玉米面,我們一家可以吃好幾天,因為那時玉米面烀成餅子,都是給下地干農(nóng)活的大人吃,母親有時也給我們分一點吃,所以,母親不舍的,說:把5斤玉米粒爆成棒米花,一家人一兩天就吃完了。每當(dāng)母親說這話時,我們立馬上前扯著母親的衣角,仰望著母親的臉低聲說:媽媽,給俺和弟弟妹妹們少爆點,少爆點,一年就只能吃上這么一回呀。母親看著我們一個個,也十分心疼,就拎上三斤五斤的玉米粒,領(lǐng)著我們?nèi)ケ衩谆ā?/h3>爆好的棒米花拿回后,母親先分給我們一人一小碗,剩下的裝進不透氣的袋子里面扎好,藏在嚴實的地方。等過了一段時間,我們實在饞得不行,母親再打開袋子分給我們一些,母親說:好東西不能一下吃完,要慢慢吃才能品出其中的滋味,現(xiàn)在想一想,母親的話蘊含著深厚的生活哲理,福不可盡享,給生活留點希望,幸福就會把握在手中。爆棒米花香脆可口,一點不假。剛出罐的棒米花,散發(fā)出淡淡的清香讓人唾延,拈一粒放進嘴里,輕輕的合著牙齒,"喀察"一聲咬開,那香、那脆,讓人回味無窮。如今,人們巳經(jīng)很難覓到這種老式的手搖爆米花機了,雖然現(xiàn)在各式各樣的爆米花已經(jīng)讓我們味覺麻木了,但歲月深處那一縷縷棒米花的清香,連同那一聲聲回味悠長的"爆棒米花來,又香又甜的棒米花來--",仍時時縈繞在我們的耳邊。 "鋸盆-鋸?fù)耄彺蟾讈恚?/h3>
"鋸盆-鋸?fù)耄彺蟾讈恚?,鋸匠老師傅挑著?dān)子,還沒等進村,就扯著他那清脆悠長的嗓音吆喝起來了。
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的農(nóng)村生活十分困難,家中常用的鍋碗瓢盆大水缸,不是破的歷害,誰家也不舍的去買新的,因為家家戶戶收入都不多,辛辛苦苦掙的錢有限,吃飯都要斤斤計較,恨不得一分錢掰成兩半花,大人,孩子不小心打破了碗什么的,雖然趕緊說一句"歲歲平安",但心底還是很懊惱的,一只碗就是一斤白面的價錢,換成棒米面就是一家人一天的口糧。所以,那時候所有的東西都是珍貴的,都要用到底,直到真正不能用為止。碗是吃飯的家伙,那時農(nóng)村一般家家用的都是粗磁大碗,碗若摔的粉碎,只好再去添一只,若摔成兩半或有裂紋,就收拾好,等村里來了鋸匠,將破碗鋸成好碗,所費不多。那時的農(nóng)村生活就像沉寂的湖水,只有當(dāng)村頭傳來"鋸?fù)耄徟瑁彺蟾祝瓉恚⒙曇舻臅r候,整個村子就像一塊石頭投入湖心一樣騷動起來,街上玩耍的孩子們叫喊著、奔跑著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涌去。鋸匠老師傅挑著擔(dān)子戰(zhàn)悠悠的走來,擔(dān)子前面是一個有幾層抽屜的工具柜,后面一端是一個小火爐和風(fēng)箱,鋸匠師傅挑著擔(dān)子一邊走著擔(dān)子一邊發(fā)"吱吱呀呀"的聲音,給山村和孩子們帶來無限生趣的快樂。鋸匠老師傅來到村中,找一棵大樹下面,放下?lián)?,拿出板凳坐下來,先抽袋煙,喘口氣,笑著看了看四周的孩子,又不緊不慢的吆喝起來:"鋸?fù)耄徟瑁彺蟾祝彽耐雭聿宦?。這時,那些孩子們也學(xué)著鋸匠師傅的腔調(diào)吆喝起來:"鋸?fù)耄徟瑁彺蟾?,鋸的碗來不漏湯"?/h3>不一會兒,村里的大人們便三五成群的圍了上來,熟悉的便給鋸匠師傅點上袋煙,聊兩句家常里短,客氣一番,然后再拿活來,東家的海碗、西家的面盆、南家的水缸、北家的暖壺??一有盡有,上午到下午,鋸匠師傅都是做不完的活,掙不完的錢。遇到一些精細的小碗,鋸匠師傅干起活來十分精致,小心翼翼,先將破碗用繩子梱住,人坐在板凳上用腿夾住碗,左手食指與拇指捏著鉆盅,余下三指拿著鉆,右手持弓,將鉆在弓弦上繞一圈,先將鉆尖在嘴上沾點唾液,然后鉆尖在碗上裂縫一側(cè)定位,松開左手三指,右手拉弓,鉆好一個眼后放上鋦子,再鉆另一個眼兒,兩個眼兒鉆完,鋦子認進眼兒,輕輕兩小木錘打牢,一個鋦子鋦好,再鉆下一個眼,鋸匠師傅干的認真,圍觀的人們看的入迷,很快,一個破碗在老師傅手上像變魔術(shù)一樣完整了起來,這時,人群中有人喊到:"真是沒有金剛鉆,不攬瓷器活。這活干的一個字:絕?。⒖涞膸煾盗凶齑笮Α?/h3>記得那時我們一個在物資供應(yīng)站工作的親戚給我們家買了一個破碎成兩半的粗瓷大缸,叫人捎到離我們村十多里地外的揚村供銷站。并捎信來讓母親找鋸匠鋸好盛糧食用。母親在村里借了一輛兩輪拖車,給我們準(zhǔn)備好了中午的干糧,讓不到十歲的哥哥帶著我和弟弟拉著拖車,去把碎缸拉回來,我們順著公路一路打聽,終于在晚飯前把破缸拉回來了,這時,母親早已站在村口等著我們,看到她那焦急的樣子,知道母親也很心疼我們。第二天,母親找來鋸匠老師傅,鋸匠老師傅圍著大缸看了看,向母親夸下??谡f:我鋸好了保證滴水不漏。因為鋸這樣的大缸要用特大的鋦子,就支起火爐,擺好風(fēng)箱,打造鋦子,那時候鋸匠所用的鋦子,都是根據(jù)鍋碗瓢盆的大小自己打造。這樣的粗瓷大缸鋦起來難度并不大,但鋸匠老師傳還是小心翼翼,認真細膩,他還說,認真是手藝人應(yīng)有品質(zhì)。經(jīng)過老師傅的精雕細琢,大缸終于修好,除了一排鋦子外,幾乎看不到碎的痕跡,鋸匠老師傅的高超手藝讓人驚嘆!后來,母親用這個大瓷缸換下了泥制的水缸,我們家終于也有一口盛水了大瓷缸了。如今,人們的生活條件好了,鍋碗瓢盆都更新?lián)Q代了,即使瓷碗瓷碟一旦碎了也隨手扔掉了。但那曾經(jīng)興旺了多少代的鋸匠,也沒了生存的空間,只能悄然無聲的退出生活的舞臺,如今,我們再也聽不到那"鋸盆-鋸?fù)耄彺蟾祝瓉恚⒛峭褶D(zhuǎn)悠揚的聲音了。"磨剪子來,戧菜刀--"
"磨剪子來,戧菜刀--"
每當(dāng)這鏗鏘有力,婉轉(zhuǎn)悠揚的聲音在村巷里響起的時候,村里家家戶戶的主婦們,就會拿出早已用鈍的菜刀和剪子,來找磨刀師傅磨,我們這此小孩子就會圍在磨刀人身邊全神貫注地看著磨刀人如何地把一把把刀剪磨的鋒利無比,亮光閃閃。磨刀人的家當(dāng)一般是一張長條板凳,一條帆布圍裙,三塊粗細不一的磨刀石,一把戧子,一個粗砂輪,用來給刀開刃,有的刀用的卷刃了,這時戧子就起作用了,最細的那塊磨刀石,一般是在最后用來細磨,這樣磨出來的刀才鋒利。磨刀人一般還會在長凳腿上幫一個鐵罐,用來盛水,有的還背著一個工具箱,里面裝一些簡單的工具,如錘子、鉗子、刷子、砂布等。一面磨刀一面往刀上淋水,磨一陣子,就用拇指在刀刃上輕輕刮一下,又瞇著眼睛看看刀鋒,一把很鈍的菜刀,在磨刀人的手里一會就變得鋒利了。記得小時候沒有不銹鋼菜刀和剪刀,都是普通的鐵制品,用不了多長時間菜刀、剪刀就生銹,刀刃就鈍了,需要磨一磨,但由于自己磨的刀剪受工具和技術(shù)的影響,怎么也磨不鋒利,只有磨刀人磨出來的刀剪那才叫鋒利,所以,磨刀人走到那里都很受歡迎。記得常到我們村磨刀的是一個五十多歲的跛腳老人,他干這行有二十多年了,對磨刀這個行業(yè)有著深厚的感情,他告訴我們:磨刀看似非常容易,但其實一點也不簡單,如果不懂其中的技巧,不只是無法把刀剪磨鋒利,反而會弄破整個菜刀或剪刀。不同種類和用途的刀子,需要用不同的方式來磨。一把小小的菜刀看似簡單,只需在磨刀石上開會磨幾次便光亮鋒利,其中的竅門可不是一兩天就能掌握的。跛腳師傅不但刀磨的好人也非常好,他磨刀從來不講價錢,人家給多少都行。那時候農(nóng)村都很貧窮,很多家一分錢都拿不出來,就給他點飯吃,或是留住一宿就可以了。也許磨刀這個行當(dāng)很不起眼,卻是五行八作里最貼近百姓生活的工作之一?,F(xiàn)在磨刀人已經(jīng)不多了,一個老行業(yè)正在逐漸消失?,F(xiàn)在城鄉(xiāng)每天都在發(fā)生著變化,不斷有新事物出現(xiàn),也不斷有舊事物消亡。這也許就是時代發(fā)展的規(guī)律吧。如今,那清脆的金屬碰撞出的音律似乎已經(jīng)伴隨著孩童的嬉鬧聲與那婉轉(zhuǎn)悠揚的吆喝聲,漸漸消失在城鄉(xiāng)小巷深處,卻成為一代人記憶中珍貴的成長印記。2017年10月30日寫于夏村
作者簡介:鄒海夫,某新聞媒體編輯,發(fā)表文學(xué)作品三百多萬字,多部作品獲獎,出版文學(xué)作品多部。先后榮獲國家、省、市各種獎項40多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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