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蘭漿
張廷珍
七月蘭漿是鮮香的。他們不需要補辦任何手續(xù)。
搬進這個屋子,是因為房前屋后有很多果樹,房前有一片空地。
在那群果樹林里,一棵杏樹的枝伸到陽面的玻璃上。
就像一只肉乎乎的小手撓癢癢一般,弄的心顫微微的。
是在一個晚上散步時無意走進那片果樹林的,那時四月的杏花正開在興頭上,
彎著腰低著頭在樹林里看哪些花兒們,看著看著,就碰上了那枝不安分的杏花,
它挺著胸向窗戶擠著,于是我也踮著腳想屋子里使勁看著。
很奇怪的是,到了晚上,鳥兒們都要歸巢,
可那晚幾只喜鵲好像失眠了,那么晚了它們還唧唧著。
屋子是正南正北方向的,一直覺得只有正南正北,
人才會有方向感,才會明白自己所處的位置,心里才覺踏實。
每天早晨陽光總是從樹木的各個縫隙擠進北面的屋子,
陽光不是大鳴大放的直愣愣的撲進屋子,它們從樹縫隙里鉆出來,
七拐八彎地鉆進屋子,那時,屋子各個角落看上去像是一張灑金宣紙,
那些陽光就是一位書畫大師,每天早晨揮毫潑墨。
很多時候,也會穿上不同顏色的衣服站在窗前,讓那些陽光在自己身上寫寫畫畫。
有一次,把一件白色的衣服掛在那里,
讓陽光自在的照射,突然間覺得衣服上有很多標(biāo)點符號。
心里便有了某種縫隙瞬間撥開了的明了,大自然總是用自己的方式,點化世間萬物,
告訴人,你只是萬千塵埃中的一粒,你只是歷史記載中的一個標(biāo)點符號,
你只是一頁可有可無的落葉。在無數(shù)個渺小的位置,各活自己的不同。
習(xí)慣了早晨拉開窗簾陽光嘩啦一下?lián)溥M來的描寫,那些書中的描述,
會把人帶進豪情萬丈的溫暖里,希望里,一種僵化的想象里。
在現(xiàn)實生活中,再看陽光拐著彎把人變成標(biāo)點符號的奧妙,
再看縫隙里努力將七拐八彎的陽光把自己伸展呈現(xiàn),倒覺出曲徑處必有直接的好來。
那些好,需要安定平和的心境去解讀,體味,享受那樣的好。
書房也許是太像書房了。反倒有一種氧氣太多醉氧的窒息。
一排一面墻的書柜,寫字臺是伸展兩臂的長,鋪上藍青花瓷的條布,
墻上掛著是自己喜愛的字和畫,筆筒筆架花籃一應(yīng)俱全,臥榻,小炕桌,窗臺上堆滿了書。
怎么看,都像是陳列讓人參觀的場所,不是自己隨心所欲橫七豎八寫字的地方。
因此,每次想要寫字時,就有了裝模作樣的感覺,
大概和穿上西裝玩老鷹捉小雞的游戲一樣不自在。
一個自然美的美人,如果太精心描眉畫線去勾勒,
是去了那份自然的清新美,太精心,往往都是擺給人看的擺設(shè)。
人往往對自己鐘愛的地方,場所,或者人,或者一份情感,
想當(dāng)然的去擺弄,裝扮,無限制的想象,把一些此景此情澆筑,
然后穿上自己模式化的套裝,固定那個并不遙遠的遙遠。
太多的時候都在想,能寫幾個字的人是不是都是被虐狂。
靈感是不是當(dāng)人在一個逼仄的地方憋的透不過來才會光臨。
太廣大的地方總是嚇跑那些內(nèi)心深處的靈性。
也許,那份靈性只是喜歡獨處,他們喜歡專一的和一個有靈魂的人一對一相處,
不喜歡熱鬧,喧嘩,群居。
有些東西總是悄悄來,悄悄走,當(dāng)人覺察的時候,他們已經(jīng)走遠了。
而人只能看著他們走遠的背影,去拼湊自己想象的畫面。
豈不知,當(dāng)時的他們,是多么的活色生香,多么的鮮美。
鮮美的東西都是有呼吸的,經(jīng)過冰凍的只有型而無神。

坐在這個可以供人參觀的書房里,那些鮮活的靈感,
像是一條活蹦亂跳的魚離開了水域,少了靈動,少了鮮美。
很是懷念過去蜷縮在一張小炕桌上寫字的苦難和樂趣。
冬天暖氣不是很熱,裹著被子,水杯等雜物堆在一起,要寫字的欲念騰騰的竄著,
催促著一刻不停的要寫,要抒發(fā),遲一刻像是急的胸腔都會爆炸。
寫字的時候,那些激烈的情緒,那些靈感個個都如長了翅膀的魚兒,撲棱棱堆在筆下,
各個急的排隊想第一個貼在紙上,成為鉛字,成為筆下的寵兒。
好時光是用來悲傷的。而非用來享受的,回憶的。
當(dāng)回憶時,那已經(jīng)不是好時光了。好時光是個脾氣急躁性情深沉的家伙,
他在給人無限柔情蜜意時候,一定會帶給人無限的懊惱與決絕。
他的每一次仁至義盡都是為了以后的無限悔意做鋪墊,越柔情越?jīng)Q絕。
像極了一對熱戀之后又分手的戀人,有多愛就有多恨。
七月蘭漿,有豐收果實甜美,更有著花兒不甘的宿命。
美人遲暮已不再是美人而變成了一棵樹的祖宗。那是一種無奈的安慰和不甘。
有一種樹只開花不結(jié)果,無論季節(jié)怎么變化,那朵花總要死死的撐著,
撐著讓那些花一直成為花朵,在花朵看來,自己是花,
在季節(jié)看來,是樹木的標(biāo)本,是一粒花朵的化石。
人總是不覺不察自己。
再看窗外那棵杏樹,那支伸向天空的樹枝,
因為高,上面的杏子夠不著,他們一直沒有被想吃杏子的人吃在嘴里,成為美食。
每天看著那幾個果子,看他們的結(jié)局,看他們的歸宿。杏子青了,黃了,熟透了。
不只因為熟透了撐不住自己的身體,還是因為一場小小的風(fēng),他們落在了草坪里,
無聲無息的變成了樹木的種子。
人可以離得開人群,但離不開土地,陽光,和水。
因為有一小片空地,便早早備下了種花的心思,備下了養(yǎng)花的工具。
刺玫瑰,格?;?,薔薇,馬蘭草,葡萄樹,等等。
對他們像是對待一個嬰兒一樣周到細致。挖坑,撒肥料,放花苗,填土,澆水,
把肥料和土精心的拍的細細密密的。
每天早晚蹲在它們跟前,看著,看他們一點點的變化,長勢。
為他們的變化驚喜,為他們一點點的萎靡嘆氣揪心。
小區(qū)里好多花開的旺旺的,只是遠遠的觀著,看著,美著。
他們是有了不嫌多無了不嫌少的風(fēng)景,是遠處的,是別人的,是心情之外的。
如同做義工,盡得是義務(wù),是覺悟,是一個人對社會的責(zé)任。
自己養(yǎng)花是對自己孩子的關(guān)心,呵護,
是對生育自己父母的關(guān)心孝心是不可推卸的責(zé)任,是血肉相連的疼惜和愛。
種花養(yǎng)花很多時候種的是心境,是心情,是對自然的愛與親近。
沒有種花不懂得水的重要。不懂得陽光的重要。
房前因為土地是一片空白沒有遮擋,那些花長得喜洋洋的,
房后因為樹木的遮蔽,花們長得委委屈屈的不舒展沒有精神頭。
因為這些花,洗漱洗鍋不再用一些化學(xué)物,積攢一些清亮的水去澆灌那些花兒。
花兒們一顆一顆的陸陸續(xù)續(xù)的有了花苞,開花了。
養(yǎng)花的人如記錄孩子成長一樣,記錄著他們的變化。
拍下他們的花朵,發(fā)給自己親愛的人,讓他們看,讓他們分享這一個快樂。
快樂是沒有年齡的孩子,快樂眼里沒有職務(wù)階級門第高雅和俗氣之分。
快樂很單純,很純真,笑就裂開大嘴沒心沒肺每個細胞都是笑意。
面對自己養(yǎng)育的花兒開花了,那種快樂會從腳趾甲蓋一直延續(xù)到頭發(fā)稍。
日子就在餐桌邊上繼續(xù)。
吃飯,看書,寫字,鋪開喜歡的石頭一遍遍看不夠的看,貪婪地看。
那個時候,西曬的陽光從對面的玻璃上反射過來,屋子里亮堂堂的,
覺得一天有了兩次早晨,兩次的驚喜,兩份的快樂。
奢侈,不是事物本身的價值,是心情吻合了自然,
大自然是一面鏡子,你笑他就笑,你哭他不會笑的。
這面鏡子常常落滿灰塵。
在灰塵里坐著一位睡著的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