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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歷史悠久,延綿不絕
壁畫是繪制在建筑墻面上的美術作品,它不僅在中國美術史上是不可或缺的篇章,而且歷史悠久,源遠流長。據考古發(fā)現(xiàn),早在新石器時期,我們的祖先便開始創(chuàng)作壁畫了。如遼寧西部凌源、建平兩縣交界處之牛河梁紅山文化“女神廟”遺址,寧夏固原縣店河的齊家文化居住遺址,皆有幾何形彩繪圖案壁畫,雖然造型簡單稚拙,卻是我國原始壁畫的濫觴,距今至少有四千年的歷史。
爾后的夏商周三代,壁畫逐漸發(fā)展,在河南安陽殷墟遺址、洛陽東郊殷墓遺存、陜西扶風西周墓葬遺存,都發(fā)現(xiàn)有幾何形彩繪或花紋彩繪壁畫。文獻對周代的壁畫有更為生動的記載,如《孔子家語》記述了孔子在“明堂”的四門壁上見到堯舜之容、桀紂之像,乃明白善惡之狀、興廢之誡,又看到周公輔佐少年成王的故事壁畫,徘徊久之,若有所思地對弟子說:“此周之所盛也,夫明鏡所以察形,往古者所以知今?!绷硪晃晃幕饲瑒t在觀賞廟堂內那“琦瑋僪佹”的山川神靈、古賢圣人壁畫后,大受感動,詩性大發(fā),呼天搶地而作《天問》,事見王逸《楚辭章句》。另據鄭玄《周記》注所稱,宮廷的虎門繪有猛虎的壁畫,以示威嚴莊肅。這些記載說明壁畫除裝飾、記事功能之外,已有了明勸誡、成教化、助人倫的政治功能。
秦漢時期,人們更是在殿堂、祠廟、衙署、府第、驛站,以至墓室繪有壁畫,《史記·秦始皇本紀》《漢書·蘇武傳》《后漢書·郡國志注》等,皆有具體的描述,并得到考古界的印證。如陜西咸陽秦故城第六號遺址的圖案紋飾壁畫、第三號宮殿遺址《車馬圖》壁畫,河南洛陽西漢卜千秋墓《升仙圖》壁畫,洛陽老城西北西漢墓《鴻門宴》《二桃殺三士》壁畫、洛陽金谷園新莽時期《星神》壁畫,山西平陸棗園村西漢墓《耬耕圖》壁畫,遼寧遼陽北園一號墓東漢《車馬出行》壁畫,內蒙古和林格爾東漢墓室《樂舞百戲》壁畫等,精彩紛呈,內容豐富,并且表明壁畫題材已從神靈、圣賢向民間生活發(fā)展。
魏晉南北朝隋唐五代時期,壁畫除繪制在宮殿祠堂及墓室等建筑的墻壁上,還成為宗教寺廟及石窟的寵物,著名的甘肅敦煌莫高窟、新疆吐魯番伯孜克里克千佛洞石窟、庫車龜茲石窟的壁畫,就是明證。步入宋元明清社會,寺觀、墓室、石窟壁畫的發(fā)展此起彼伏,一直沒有停滯,如宋代河北定州凈眾院塔基地宮《帝釋禮佛圖》壁畫,元代山西芮城永樂宮《朝元仙仗圖》壁畫,明代北京法海寺《帝釋梵天圖》壁畫,清代山東泰安岱廟《東岳大帝啟蹕圖》壁畫等,就是其中名著者。
晚清的太平天國更是以壁畫來歌頌起義軍的豐功偉績,以及人們向往美好生活的愿望,如江蘇南京堂子街東王楊秀清衙署的《防江望樓圖》《雙鹿靈芝圖》《云帶環(huán)山圖》等。一望四千年,可以說我國古代的壁畫藝術長河,從新石器至清末,一直沒有中斷,從涓涓細流到一瀉千里,與中國畫異曲同工,構成了中國古代藝術的洪流,滋潤著世界文化。
二、天南地北,四方溢彩
自新石器時代壁畫在中國誕生起,它就開始在華夏大地不斷生根發(fā)芽、開花結果,天南地北皆有其蹤影。僅以寺觀堂廟壁畫而言,初以繪政治內容為主,君王賢相、忠臣列女、天地鬼神、山靈海怪皆可繪入壁畫。至漢代獨尊儒術,則孔子及門徒最為入畫,而顯功勛以名臣武將為多,揚善惡以堯舜桀紂為多,奉鬼神傳禮教貫穿其中。后來素有“像教”之稱的佛教傳入中國,宣傳佛教教義的壁畫便成為大眾美術的主流。尤其是唐代,國內各地廣建佛寺,開鑿石窟,雕塑佛像,繪制壁畫。當時帝王受戒,大臣拜佛,人持佛法,家燃佛燈,佛寺遍及各地,所謂“天下名山僧占多”。道教亦十分興旺,唐朝帝王以老子“李”姓為榮,且封異姓百姓為“李”氏,以至于到目前中國第一大姓為“李”。道觀遍布南北,道教壁畫無處不有。僅管寺觀壁畫盛于唐宋、衰于明清,但寺觀壁畫的遍及各地卻是不爭的事實,甚至舟山、臺灣、海南、港澳一帶,皆不例外。壁畫東西南北四處溢彩之例,更是不勝枚舉。如東北地區(qū),遼寧省沈陽市遼代無垢凈光舍利塔的方形地宮四壁,繪有佛教護法天神等像,東壁所繪為《持國天及毗舍阇(噉精鬼)圖》,南壁繪《增長天及鳩槃茶(大力鬼王)圖》,西壁繪《廣目天及富單那(臭惡鬼)圖》,北壁繪《多聞天及夜叉、吉祥天圖》。四大天王或怒目圓睜,或慈眉善目,手執(zhí)利劍,個個身軀魁梧,挺著“將軍肚”,戰(zhàn)袍迎風而舞,殊為威風勇猛,身旁諸鬼亦怪狀駭人,目光銳利,肌肉發(fā)達,呈現(xiàn)無堅不摧的神態(tài),使壁畫傳達了佛家的威嚴與佛法的無邊,頗有警世宣傳之趣。
而西南地區(qū),如四川省成都青城山唐代丈人觀真君殿的《五岳四瀆圖》《十二溪女圖》《岳瀆曹吏圖》《山林諸神圖》等壁畫,線條流暢,造型蕭散,將道教追求的“飄飄欲仙”之境,描繪得惟妙惟肖,令觀者頓起脫俗之思。又如成都大圣慈寺的唐代壁畫,達九十六院,“畫諸佛如來一千二百一十五,菩薩一萬四百八十八,帝釋梵王六十八,羅漢祖師一千七百八十五,天王明王大將二百六十二,佛會、經驗、變相一百八十五”(見李純《大圣慈寺畫記》),令人目不暇接,頗有置身佛國天地之感。
東南地區(qū),如浙江省金華市太平天國侍王府的大殿和西院,繪有云龍、松鶴、貓蝶、柏鹿、蜂猴等內容吉祥的壁畫,一派喜氣,又繪有百姓安居樂業(yè)、漁耕生產的壁畫,如《春日捕魚圖》《樵夫桃刺圖》等,人物情態(tài)逼真,造型與表情生動有致,具有生活氣息,較為輕松活潑,雅俗共賞。
西北地區(qū),如甘肅敦煌壁畫,共有四萬五千平方米,富麗堂皇,美不勝收,描繪了曲折生動的佛家故事,如《尸毗王舍身飼鴿圖》《瞎子摸象圖》《王子逾墻出家圖》《幻城喻品圖》《佛祖說法圖》,還有世俗生活故事,如《胡商遇盜圖》《張議潮出行圖》《農事圖》等。它們與敦煌的石窟建筑、雕塑共同構成了古絲綢之路上的藝術宮殿,被聯(lián)合國科教文組織列為“世界文化遺產”,有“中世紀文化殿堂”的美譽。上述例子皆說明壁畫藝術在中國的普及與廣為流傳。
三、地上地下,兩相不誤
中國古代的壁畫,既存在于地面建筑,如宮殿堂廟、石窟洞穴,也存在于地下建筑,如佛塔地宮、帝室陵墓與貴族墓室內。而且,隨著考古的不斷發(fā)現(xiàn),地下壁畫與地上壁畫相比,毫不遜色。
如唐高宗李治,做太子時便于首都長安(今陜西西安)為其母文德皇后薦福,修建大慈恩寺,度僧三百人。為了便于玄奘譯經,在寺內建有規(guī)模宏大的翻經院,據《全唐文》卷十一《建大慈恩寺令》載,這些建筑“虹梁藻井,丹青云氣,瓊礎銅沓,金環(huán)花鋪,并為殊麗”,總計一千八百九十七間。寺內壁畫高手云集,兩廊壁間有右相閻立本的壁畫,見張彥遠《歷代名畫記》卷三《記兩京外州寺觀畫壁》。而西院浮圖高三百尺,塔下南門有尉遲乙僧所作的壁畫,他還繪西壁《千缽文殊圖》。塔內東西間有尹琳畫《騎象普賢》《騎獅文殊》,塔東南中門外偏,有張孝師畫《地獄變相圖》。吳道子、楊庭光、李果奴、鄭虔、畢宏、王維、韋鑾等名家皆先后在此作壁畫,今人陳高華《隋唐五代畫家史料》(增補本)皆有記載。 地面壁畫如此輝煌,地下墓室壁畫也十分壯觀,李治的兒子唐中宗李顯,于神龍二年(706)在長安西鄰的乾縣修永泰公主、懿德太子、章懷太子墓,其規(guī)模仿帝陵,較為宏大。在這三位皇族的墓室內繪有精美壯觀的壁畫,有狩獵出行、儀仗出行、架、馬球、觀鳥捕蟬、侍女、宮苑仕女、禮賓、建筑等內容,洋洋大觀。 其中章懷太子墓室通道東壁的《禮賓圖》壁畫,繪朝廷鴻臚寺官員與來賓等六人,較為生動。左邊三人皆戴龍冠,束腰帶,穿著紅色寬袍大袖的鴻臚寺官服,他們當中有一人手持笏板,當為級別稍高的官員。他們呼應而行,似在引導身后三位來賓。第四人身材壯碩,禿頂、濃眉,深目高鼻,似為西域來賓,著大翻領紫色寬袍,束細腰帶,穿黑色靴子,表情嚴肅。他旁邊同行的第五人,頭戴羽冠,上插兩根雉雞羽毛,身穿大紅領白袍,雙手拱手于袖中,神態(tài)也較肅穆,似為高麗使者。最后一位來賓,頭戴皮帽,穿圓領灰大氅,著皮褲,穿黃皮鞋,束腰帶,兩手拱于袖中,似為北方少數民族的使者,胖胖的臉上露出較為輕松的神情。這群人物造型準確,線條流暢,色彩豐富,隨類而賦,且主客之間顧盼有情,徐行之中,疏密有致,顯示了壁畫制作的用心,并不因為是地下而馬虎。
永泰公主墓前室東壁南側的《女侍圖》壁畫,同樣繪得惟妙惟肖。十位宮女結伴而行,為首一人頭梳高髻,上身著窄袖短衫,外加披巾,下穿長裙,雙手叉于腹前,腳穿云頭履,莊重典雅。其余八位宮女手持團扇、高足杯、拂子、包裹、茶盤等物,徐徐跟隨。最后一位著男裝,似為男侍。宮女們修長婀娜的身姿、豐滿的臉龐與豐腴的脖子,顯示了唐代美女的以肥為美,甚有時代特色。全圖構圖生動,各人皆不相同,性格鮮明,體現(xiàn)了唐詩所云“深宮盡日閑,無奈計春何”的意境,令人嘆為觀止。
救溺圖 西藏阿里托林寺壁畫(公元10世紀末) 四、帝王參與,百姓共賞
由于壁畫有“成教化,助人倫”的視覺宣傳功能,自然使得歷代帝王對之關注有加,如漢武帝下令在凌煙閣繪功臣畫像就是典型的例子。佛教傳入中原后,統(tǒng)治者利用佛教以強化自己的權利,也成了他們與時俱進的方式,以壁畫為統(tǒng)治服務更變?yōu)楸厝?。據東漢文獻《牟子理惑論》記載,漢明帝劉莊在佛教傳入中原的初期,就于洛陽城西雍門外起佛寺,“于其壁畫千乘萬騎,繞塔三匝。又于南宮清涼臺及開陽城門上作佛像。明帝存時,預修壽陵曰顯節(jié),亦于其上作佛圖像”。這座洛陽城西雍門外的佛寺,后來稱為白馬寺。
除漢明帝青睞地上、地下壁畫外,漢桓帝劉志也篤好壁畫,據《后漢書集釋》引《孔氏譜》記載,“桓帝位老子廟于苦縣之賴鄉(xiāng)。畫孔子像于壁。”可見道教廟宇的壁畫也有帝王參與。唐代的帝王,如唐太宗、唐高宗父子,寄趣藝文,對佛寺、陵墓的壁畫皆加關注,使得那一時期首都長安及京畿一帶的壁畫呈現(xiàn)出規(guī)制宏大、精彩生動、金碧輝煌的氣象;而唐玄宗還召大臣李思訓畫大同殿壁畫,觀后大加稱贊,認為李思訓所作山水、使人望之,“夜聞水聲”。事載朱景玄《唐朝名畫錄》。北宋的宋太宗趙炅,也是一位壁畫的“粉絲”,他曾入汴京(今河南開封)大相國寺觀看行廊的壁畫《阿育王變相圖》《熾盛光九曜圖》,并饒有興趣地詢問創(chuàng)作壁畫的皇家畫院待詔高益,是否懂得兵法,竟然畫得如此生動逼真。事見劉道醇《圣朝名畫評·高益?zhèn)鳌贰?/span>
地處朔方的西夏王朝,曾興盛一時,與北宋中央政府對峙,至今在甘肅敦煌石窟、安西榆林石窟遺存豐富的壁畫。統(tǒng)治者崇佛之外,還讓畫師將自己的畫像繪入壁畫。如敦煌莫高窟第409窟東壁壁畫為《西夏王供養(yǎng)人像》,圖上的西夏王面形飽滿,身材壯實,柳目修鼻,八字胡須;頭戴尖頂高冠,身穿圓領窄袖團花長袍,束腰帶,腰帶上佩有短刀、荷包、打火石、磨刀石等“蹀躞七事”,腳穿氈靴,一派北方少數民族首領的模樣。另一幅《西夏王朝王妃供養(yǎng)人像》,圖中王妃頭戴寶冠,飾步搖,身穿對襟翻領長袍,一派王家氣勢。而在安西榆林窟第29窟中,則有西夏武官、貴婦等供養(yǎng)人壁畫,可見帝王的參與、貴族的介入,皆使得壁畫藝術獲得較高的地位,而不斷發(fā)展。
百姓雖不如帝王那樣能出巨資支持壁畫的發(fā)展,但人們對壁畫的興趣都十分濃烈。舉張彥遠《歷代名畫記》所引《京師寺記》中關于東晉畫家顧愷之的一段故事,就可見一斑。當時建業(yè)(今南京)瓦棺寺北小殿的《維摩詰圖》壁畫,請顧愷之繪寫。顧氏“遂閉戶往來一月余日,所畫維摩詰一軀,工畢,將欲點眸子,乃謂寺僧曰:‘第一日觀者請施十萬,第二日可五萬,第三日可任例責施?!伴_戶,光照一寺,施者填咽,俄而得百萬錢”??梢哉f,中國古代壁畫的發(fā)展是與全民的熱情分不開的。 【詳見《中國書畫》2018年3期】 本文編輯:歐陽逸川 新媒體編輯:崔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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