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劇場效應(yīng)”大火。

關(guān)于“劇場效應(yīng)”，盧梭是這樣說的。“巴黎就是一個大劇場，每個巴黎人在這個劇場中觀劇，同時又主動被動地參與演出。所有人既是觀眾，又是參與演出的演員。在自覺或不自覺中，人們完成了自我的異化?！?/strong>

所謂自我的異化，就是你本來在生活，結(jié)果卻變成了演戲。

有人因此想起了教育，提出了教育的劇場效應(yīng)。

一個劇場，本來大家都在好好地看戲。每個人都有座位，都能輕松看到演員演出。

后來有人站起來看，大家被迫都站起來看。再后來又有人站到椅子上看，最后所有人都傻逼兮兮地站在椅子上看。

所有人站在椅子上看，與原先所有人坐在椅子上看，有什么區(qū)別呢？

區(qū)別就是，你付出了更多的體力成本，卻獲得更差的觀劇效果，你累得像狗，卻看得暈頭轉(zhuǎn)向。但所有人都被綁架、被裹挾，再也不會有人坐下來看戲了。

坐下來看戲，一是看不到，二是買票的人不答應(yīng)。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劣幣驅(qū)逐良幣，道理即如此。

人神共憤的應(yīng)試教育，不就是如此嗎？

先是嚴格遵循國家規(guī)定和作息時間，后來有人延長每天的在校時間，后來大家都延長，達成了暫時平衡。

接著有學校開始周六補課，大家又開始跟風；再后來周天也補課，再后來是一個月放一天風……

教育的層層加碼，也有一個漸進的過程，大家罵著罵著就覺得正常了。一旦加碼就會成為常態(tài)，一旦成為常態(tài)，就會積重難返，慢慢就走入死胡同，病入膏肓。

大家都說這個比喻形象生動，但我不同意。在我眼里，劇場效應(yīng)不是一個比喻，而是赤裸裸的現(xiàn)實。

大先生說，中國是一個文字的游戲國，整個中國都在做戲，都在演戲。教育界的做戲和演戲更甚。張愛玲也曾說過：教書很難——又要做戲，又要做人。

真的，很多老師包括我自己，很多年教書感覺都在演戲，在做戲。

有時候渾身是戲，一場演下來，連自己也感動了。但夜深人靜，靈魂未嘗也會不安。

我們真相信自己所教的這個東西？真相信這些東西是十全大補丸？這些東西真能夠指導學生的人生？真能夠成為學生生命成長最大的滋養(yǎng)？

這是很值得懷疑的。比如我們教導學生要熱愛生活。但熱愛什么生活？熱愛應(yīng)試教育的生活嗎？

我有一個朋友和我說，他現(xiàn)在一走上課堂，根本不敢想，一想就想吐。為什么？

起因是某一天，他揮汗如雨，講得吐沫星如流星雨，他滿臉跎紅，他把自己感動了，也把自己陶醉了，那節(jié)課難得的酣暢淋漓，絕對的高峰體驗……

當他把興奮的目光投向?qū)W生，他驚呆了，萬馬齊喑！暗夜如水！所有的學生或耷拉著腦袋，或面無表情、無動于衷、冷眼旁觀，如同在看一個無聊的戲。

這一天對我朋友是毀滅的，他虛幻的興奮感和入戲太深，都在那一刻被粉碎。他覺得自己如同一個小丑，上躥下跳，學生都在看猴戲。

但他覺得自己不如小丑，小丑把歡樂帶給世人，能把大家逗得哈哈大笑，自己卻讓大家很討厭。自己連猴也算不上，因為學生都愛看猴戲，都喜歡耍猴。但現(xiàn)在學生只覺得無聊、無趣、無味，只冷眼旁觀，連耍一耍的興趣都沒有。

這個場景我根本不敢想，一想就會聯(lián)想到魯迅，想起魯迅筆下的看客。想到“看”與“被看”，再聯(lián)想到“吃人”與“被吃”，鮑老師不就是如此？

更多的時候，老師感覺自己陷入到無物之陣，如同一個人在無邊的曠野上，既沒有人認同，更沒有人反對。

只剩下我們這些老師在吶喊，在彷徨，在示眾，在朝花夕拾。要命的是，這個戲還是要做，還是要演的，但學生作為看客所產(chǎn)生消解的力量，猶如武俠小說中的化骨綿掌，任何力量都被它消解得無影無蹤。

夏瑜說，大清的天下是我們大家的。但大家都說這是瘋話，夏瑜被紅眼睛阿義毒打。“義哥一手好拳棒，這兩下夠他受的了?！贝蠹叶己芸簥^，覺得夏瑜活該。

夏瑜的理想、奮斗，乃至真實慘烈的犧牲，成了圍觀別人眼里的故事，成為閑人飯后的談資，并逐漸因為不新鮮而索然寡味。在我們這里，一切神圣的、嚴肅的、崇高的努力，都會轉(zhuǎn)化成一種表演，從而失去了它的意義和價值。嚴肅的壯烈和屠夫的兇殘，最終都化為哈哈一笑，不留下一絲痕跡，包括記憶和嘆息。

我們只有真實面對這樣的絕望，才能大徹大悟。這就是魯迅所說的“絕望之為虛妄，正與希望相同”。

那么，真實的教育應(yīng)該是怎么樣的？

教育即生長，除此之外并沒有別的目的。換言之，生長就是教育的唯一目的。那么，教育所要做的就是，遵循生長規(guī)律，順應(yīng)發(fā)展需要，激發(fā)生長欲望，促進生長過程，分享生長感動……沒有真實生長的課堂是不道德的課堂。

教育即生活。教育不是簡單的教與學的關(guān)系，而是師生生活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生活即是發(fā)展，發(fā)展、生長即是生活，沒有教育就不能生活，教育的過程就是眼前的生活，而不是為未來生活做準備。

但我們目前的教育，總是把教育與生活割裂開來，認為現(xiàn)在教育的枯燥、單調(diào)和無趣，只是為了未來的美好生活做準備。但誰能告訴我，眼前的茍且，就一定會有未來的詩和遠方呢？或者說，一個已經(jīng)習慣茍且的人，還能習慣詩和遠方嗎？

教育即河流。這些年來，我孜孜不倦地追求——教育要從生活中來，向生命里去。在我眼里，沒有生活的課堂，是不道德的課堂；不指向生命的課堂，是蒼白的課堂。唯有把知識的、生活的、生命的結(jié)合在一起，創(chuàng)造這三者的和諧共鳴，才是真正學生生命在場的課堂。

老師和學生在這個過程中，共同經(jīng)歷，重新認識，接受洗禮，體悟發(fā)現(xiàn)和重新發(fā)現(xiàn)的驚喜和戰(zhàn)栗，這就是教學相長。教學相長是老師和學生共同生活的交融，是師生生命的重新蛻變，是師生生命河流的不斷的開拓和流淌。

每個人的生命都是一條河流；每個人都是自己生命河流的開拓者；教師的生命河流與學生的生命河流，互相交織、補充和交錯，成就彼此的波瀾和壯闊。在這樣的交錯中，每一朵浪花都將是新鮮的，每一條小溪都將是歡快的，每一個理想都將是大海星辰，在黃河入海流的過程中，每一顆露珠都將是充滿著使命感的。

正如一個孩子所說：我們的課堂，是夢開始的地方。天縱寬，?？v深，心如疾風，飛躍長空。

尋找不變態(tài)的課堂太難了，當我們尋找不到的時候，作為老師，我們就自己想辦法創(chuàng)造它。

為什么不呢？沙灘上那么多的小魚奄奄一息，我們不能把每一條小魚都扔進大海，但誰能說我們的努力沒有意義。

也許拯救不了其他人，但我們至少拯救了自己，拯救了自己的這個教室。這一條小魚在乎，那一條也在乎，拯救一條是一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