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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川詩歌選 我是一個悲憫世界的人 我要把我流的眼淚 送給雨 讓它再大一些 我是因為委屈而哭起來的 我是因為悲傷而哭起來的 我是因為抑制不住同情別人而哭起來的 我不知道雨為了什么 但一看到雨一天天、一年年刷啦啦 不肯停息的樣子 我就受不了 我就想幫它一把 我就走出門去 把自己滿腹的眼淚 送給了它 人們像箭一樣忙 大路上 跑步者使勁超過步行者 自行車用力超過跑步者 摩托車加油門超過自行車 出租車拼命加速 超過摩托車 而救護車、消防車、警車 拼命超過出租車 人們啊，箭一樣要去射中什么 問 題 睡著睡著就醒了 這中間一定有問題 而醒著醒著就又睡了 這中間也一定有問題 愛著愛著就不愛了 這也有大大的問題啊 活著活著就死了 這難道不存在著問題嗎 這世界問題太多 我怎么也想不出個頭緒來 媽媽說我天生是一個卷頭發(fā) 其實我的腦袋在娘胎里 就在思考諸多沒有答案的問題 想不通的 統(tǒng)統(tǒng)長成了卷卷曲曲的頭發(fā) 一生頂在頭頂上 懶得再理它 我很危險 我總是憤怒、憤怒、憤怒 對人、對事、對物 我就像炸彈一樣 呆在人群里 我身邊什么也沒有的時候 飛機，請不要 從我的頭頂飛過 擔(dān) 心 在冥國 經(jīng)常托夢來要錢的 一個遠(yuǎn)房親戚 (我們是他世上 唯一的親人了) 突然不托夢來了 全家都很擔(dān)心他 只有我奶奶很樂觀 她說她最了解這小子人品 八成他闊了 發(fā)了筆大財 忘記我們這幫窮親戚了 你夢見過一千個畸形小孩嗎 你夢見過一千個畸形小孩嗎 有的侏儒、有的沒有胳膊，有的 沒有嘴唇、有的只有一只眼睛 有的腦袋歪在肩膀上，有的…… 把你團團圍在中間，牢牢抱住你的大腿 地獄一樣恐怖啊! 你會認(rèn)為這是一個噩夢 并氣喘吁吁、一頭冷汗地醒來 我告訴你 我居住的這座城市就有上千名這樣的畸形小孩 他們從來就在噩夢里，不會醒來 我的心像豆粒一樣飽滿 就像豆莢 在成熟、干透時 輕輕一碰，就會裂開 彈出里面飽滿的豆粒一樣 在我十八歲時 你不小心 碰了一下我的胸膛 它劇烈地開裂 向你彈出了我的心 六月雪 六月里，天這么熱、這么熱 路口被撞死的那個民工尸體都臭了 還沒有家屬來認(rèn)領(lǐng) 他也沒有身份證 難道是外星人嗎 冤啊!肇事司機逃逸，至今沒有追到 死者明早就要被拉走火化去了 一切就像沒有發(fā)生 我又能說什么，今晚不寫詩了 撕掉這一張潔白潔白潔白的紙 并把這些細(xì)碎至極的紙屑揚出窗外 看啊，六月飛雪、六月飛雪 一千個小孩去了哪里 女友的姑姑曾是某大醫(yī)院的模范醫(yī)生 如今不敢一個人在家 即使白天，也要手持一根木棒 挨個敲打家中的衣柜、木箱 壁櫥與冰箱 邊敲邊叫，出來、出來 出來、出來、出來吧 晚上不同，她會用手電照門后 窗簾后、衣架后，甚至丈夫身后 邊照邊喊，出來、出來 出來吧、出來吧 一九九八年夏天，她成功做完 三十年第一千例人流手術(shù)回家休息 一打開家門，就看見大廳與臥室的地板上 密密麻麻一大群 高不足二十厘米、臉尚未發(fā)育 卻齊刷刷有秩序地站立的紅色小孩 一開燈就跑散了 直到今天，她還在尋找他們 關(guān)于一個雨天走失的小孩 每一滴雨都是她的小孩 一個瘋老太太站在雨中 告訴我，每一滴雨都是她的小孩 告訴每個打傘匆匆經(jīng)過的人 每一滴雨都是她的小孩 她用手把他接住 她把他抱在懷里 她用嘴巴親一個泥洼 那是她掉在地上的孩子 小亮子、小亮子，她叫著每一滴 輕輕跳下來的雨 漫天的雨都是小亮子 我五歲時笑過她 十五歲時罵過她 今年三十歲了，居然像她一樣哭了 我的眼角 終于流出了 她的小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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