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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應松長篇小說《還魂記》研討會綜述 陳應松長篇小說《還魂記》是中國作協(xié)的重點扶持作品。2016年出版以來,獲得好評,被認為是近年中國長篇小說創(chuàng)作難得的創(chuàng)新之作,是現(xiàn)實版的《聊齋》,有著大膽的突破和超越。這部小說呈現(xiàn)出文字詭異、意象奇譎、想象翻空的風貌與格局。被稱為“一部當代文學的奇書”。 2017年6月3日,由中國作協(xié)和湖北省作協(xié)聯(lián)合主辦的“陳應松長篇小說《還魂記》研討會”在北京召開。中國作協(xié)副主席、書記處書記、著名批評家李敬澤,中國小說學會會長、著名批評家雷達、中國作協(xié)創(chuàng)研部副主任、著名批評家李朝全,湖北作協(xié)黨組成員、副主席梁必文,著名批評家吳秉杰,牛玉秋,《文藝報》新聞部主任、著名批評家李云雷,《長篇小說選刊》主編、著名作家付秀瑩,中國藝術研究院馬文所副所長、著名批評家魯太光,《人民文學》副主編李東華及青年批評家趙興紅、徐剛、程天翔、李壯等出席了研討會。研討會由中國作協(xié)創(chuàng)研部副主任李朝全主持。以下是研討會發(fā)言摘錄: 李朝全(中國作協(xié)創(chuàng)研部副主任、著名批評家): 陳應松的長篇小說《還魂記》是我們的重點扶持作品,這個研討會非常有意義和價值。《還魂記》這個書拿到以后,我第一印象想到了中國古代的一本《搜神記》,記是很好的文學創(chuàng)作文體,《還魂記》和《搜神記》在某種意義上,在精神內涵上有對接的關系,都是以鬼神做角色,內容精短的篇幅,構成一個長篇小說,采用浪漫主義或者魔幻現(xiàn)實主義的寫書手法,很多對接傳統(tǒng),首先請著名散文家、評論家李敬澤主席發(fā)言。 李敬澤(中國作協(xié)副主席、書記處書記、著名散文家、批評家): 《還魂記》是非常值得探討的書,有時候賣書賣得很邪乎,給這本書套上“中國式魔幻現(xiàn)實主義”,我覺得和魔幻現(xiàn)實主義沒什么關系,不一定非得戴魔幻現(xiàn)實主義的帽子。應松的這本書是深刻扎根于中國經(jīng)驗和中國傳統(tǒng)中的一本書,我不認為他受了魔幻現(xiàn)實主義多大的影響。大地之上各種精靈,這些鬼都是建國前的鬼,不是建國后的鬼。既是傳統(tǒng),也是深刻的扎根于我們的民間生活。民間生活應松的神農(nóng)架就不用說了,我姥姥他們家是乏味的北方大地,小的時候到處都是神,70年代依然是滿地的鬼神。一是來自于傳統(tǒng),二是民間大地對這方面的書寫,在整個中國現(xiàn)代文學和當代文學以來,被魔幻現(xiàn)實主義搞了一刀。這也是路徑依賴,通過魔幻現(xiàn)實主義,有一個自我發(fā)泄和自我指認的過程。 經(jīng)過了這么多年,像應松這樣的作家非常自覺的立足于本土資源和本土經(jīng)驗,做出這樣的書寫,有他自身非常獨特的特點,值得認真探討。現(xiàn)在作家這么多,有自己獨特語法和章法的作家不多,應松有自己的語法和章法,從《松鴉為什么鳴叫》開始到現(xiàn)在,始終致力于發(fā)展他自己的那一套語法,非常難得非常值得我們關注,值得研究。 從我個人來說,我更喜歡像《還魂記》的語言,特別精彩,應松的語法發(fā)展到《還魂記》真的到了爐火純青,有一種平白??础八渗f”時能看到他繃著勁,要把語言弄得很奇絕,固然也很奇絕,但到了《還魂記》,一方面依然奇麗,有獨特的神采和句法,同時很平白和平順,很清澈,這在語言上是達到了相當境界。 腰封上說是“荊楚大地的現(xiàn)實版聊齋”,從章法和氣韻,可以說是現(xiàn)實版“聊齋”。另外一個真正值得探討的,今天雷達老師、秉杰老師、云雷、太光在這方面都是拿手的,這是一個課題,這樣的書寫放在我們這個時代和歷史文化變革過程中,它的意義何在?這個問題是必須回答的,是值得深入探討的問題。與現(xiàn)實的關系,與我們經(jīng)驗的關系,與我們文化的和生活的未來發(fā)展關系,這些問題都值得探討。一個作品向我們提出了這么多問題,在我們試著回應這些問題時,一定程度上不僅對作家是啟發(fā),對我們這個時代的文學觀念和思維也是拓展,讓我們看到文學的各種繁多的可能性。這是巨著,寫了三年。這種寫作不止三年,寫作前的準備,在神農(nóng)架的準備就沒法算日子的,總而言之祝賀應松。 梁必文(湖北省作協(xié)黨組成員、副主席、著名詩人): 尊敬的敬澤主席、各位專家老師,上午好!我很榮幸參加今天由中國作協(xié)重點作品扶持辦公室主持召開的我省專業(yè)作家、省作協(xié)副主席、文學院長陳應松長篇小說《還魂記》研討會,在此我代表湖北作家協(xié)會,對《還魂記》作品研討的熱愛表示祝賀,對中國作家協(xié)會和這一次研討會的重視,以及各位專家百忙中親臨指導表示感謝。 應松先生是湖北文學的重要領軍人物,他數(shù)十年如一日,一直堅持直面現(xiàn)實、關注底層的現(xiàn)實主義創(chuàng)作道路,特別是他在神農(nóng)架掛職深入生活期間,創(chuàng)作的神農(nóng)架系列小說,在讀者當中受到廣泛好評,其代表作《松鴉為什么鳴叫》因此獲得魯迅文學獎,應松先生勤奮創(chuàng)作,著作豐厚,是名副其實的多產(chǎn)作家,他除了獲得魯迅文學獎,還獲得中國小說學會的大獎,小說選刊、小說月報百花獎、全國環(huán)境文學獎,人民文學,十月文學獎等,作家們一提起,都說他是獲獎專業(yè)戶,至今出版了長篇小說五部,詩集、散文集、中短篇小說集等70余部,值得提及的是在他兼任湖北省作協(xié)文學院院長的十年里,做了大量的發(fā)現(xiàn)、培養(yǎng)、扶持文學新人的工作,由他發(fā)起主辦的新屈原人才培訓計劃·湖北青年作家高級研修班已經(jīng)成功舉辦了六屆,培養(yǎng)了一大批青年作家,這也成為了我們省重要的文學工作品牌,也受到了省委宣傳部和廣大業(yè)余作家的好評,《還魂記》是陳應松先生近年在工作之余,用心創(chuàng)作的又一部長篇力作,在雜志發(fā)表后由江蘇文藝出版社出版。今天《還魂記》作品研討會在京召開,不僅是對作家陳應松個人創(chuàng)作的關心與重視,也是對湖北文學的關注與支持,借此機會對中國作家協(xié)會和在座的各位專家,長期以來對湖北文學和湖北作家的關心和支持,表示衷心的感謝。最后?!哆€魂記》研討會取得圓滿成功,祝各位領導和專家身體健康心情愉快謝謝大家。 牛玉秋(中國作協(xié)創(chuàng)研部研究員、著名批評家): 開這個研討會我首先想到了一個背景,就是機器人又戰(zhàn)勝柯杰,為什么會想到這個背景?我的朋友圈里有作家說,將來文學創(chuàng)作要被機器人代替,要被人工智能代替,因為人工智能無可比擬的強大。我看《還魂記》,覺得有點杞人憂天,不說別的,像《還魂記》這樣的作品,我可能有點武斷,我覺得無法被人工智能所替代,完全沒可能,為什么?應松自己說,這是一部完全沒有規(guī)則的小說,人工智能所能替代的,都是有規(guī)則的東西,而最頂級的文學創(chuàng)作是沒有規(guī)則可循,所以看了這部作品以后,起碼我對文學的信心又增強了,在文學創(chuàng)作領域里,確實有一些像《還魂記》這樣的作品,那種個人性和獨特性,是人工智能所不能代替的。 說到《還魂記》,從總體上把握這本書不容易,這里面有些篇章特別喜歡,比如寫到鄉(xiāng)村風景和筲箕墳那一段,感覺太好了,寫的墳上的風景和生機勃勃的自然,確實讓人感覺特別好,當他寫到現(xiàn)實社會生活的時候,充滿了汽油味和蕪雜的感覺,和這種自然的清新美好完全相對立,也許是作者有意為之。這本書里接觸了現(xiàn)實社會中的種種社會問題,比如說喝假酒瞎了眼,拆遷的事情、上訪的事情諸如此類,你不知道讀到哪一頁就突然鉆出這個事情來,很多片斷會給我強烈的刺激和感受,從整體上這部小說他講沒有規(guī)則,確實沒有規(guī)則,從頭到尾雖然有柴燃燈在貫穿,不要說上一節(jié)和下一節(jié)不連著,甚至上句和下句都不連著,這在我的閱讀習慣當中,確實很少見。 但我有一點點疑惑,整個來講這部作品里可以看出作家的爐火純青的功力,在他的每一頁或者很多地方,都在向我們展示和顯示著,從整體上,我確實覺得把握起來有點困難,我覺得作家有可能喪失一些讀者。 雷達(中國小說學會會長、著名批評家): 剛才敬澤談的那些,他的感受我和他有同感,我認為《還魂記》是近些年來,中國小說最汪洋恣肆的一篇,對長篇規(guī)范打破的幅度,也是比較徹底,有人把它稱為奇書,創(chuàng)新的幅度比較大,它應該是新時期以來的首部詩體長篇小說。說這個長篇小說詩化只是指它的品質,它有一點詩體,文體價值值得研究。陳應松自己說,必須寫出你最為深刻的記憶,對死亡和生命的思考,完全沒有規(guī)則的小說,因為他講了好的文學是好文章沒有界限,曾經(jīng)畏懼這些文學會不會損害我的寫作聲譽,但是進入了忘我狀態(tài),對這個小說叫什么已經(jīng)不重要了,是小說、詩、散文這些得打破了,追求靈魂的解脫和自由。我非常有同感,那句話我一看,非常觸動我,會不會損害我的寫作聲譽,但我還是要堅持寫出我最為深刻的記憶。 《還魂記》是一個亡靈敘事,硬要把它拉到魔幻現(xiàn)實主義,我覺得是勉強的。亡靈敘事在中國文化里面,其實很悠久的,用亡靈敘事的視角來展開這個文本敘事方式,我們鬼敘事、亡靈敘事或者死亡敘事等非人的講述方式,在中國文學并不少,相關作品也不少。亡靈敘事和陰陽兩隔的對話方式,與基督教傳統(tǒng)的魔鬼上帝子民間的對話,是有本質文化差異的,我覺得它是屬于中國的。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陰陽兩重天,陰間是神、鬼、人各司其職,凡人肉體死亡后的冤魂、厲鬼和與活人的對話,多多隱含著對人世的眷念和怨恨,西方文化主要是基督教徒,天堂是極樂的自由世界,俗世與天堂并不對立,所以陰陽兩隔間的亡靈敘事及其眷顧怨恨主題,是中國文學中國文化的一種符號。 這個書給我的感覺是“孤獨感”,是主要的情緒,非常的孤獨,包括相互人物之間也沒有交流,甚至相當殘酷,最近有個話說“語境比語言重要”,語境分大語境和小語境,這個作品給我的感覺是悲涼之霧彌漫四野,到處是孤魂野鬼,感覺很強烈,作者要刻意表現(xiàn)的也是絕對的孤獨感,這是這本書給我印象最深的地方。 第二,我欣賞這個作品寫氛圍,汪曾祺說寫小說就是寫語言,大家引用比較多,其實他還講過一句話“氛圍即人物”,講得非常好。那種孤獨感強烈的留在我的心里,另外氛圍是荊楚大地的山鬼式的氛圍,深深的留在我的記憶力,這是我的感受。 另外是語言的詩化,寫得非常好?!按迩f終于熄滅了最后一盞燈光,螢火蟲也躲在瓜葉下休憩。孤零零的水塘依然睜著它們驚恐的眼睛,夜不能寐。湖岸荒蕪蜿蜒著的微光,是人們夢境的燈。那些頹圮的墻,坍塌于他們心靈守望的盡頭。數(shù)不清的亡靈,用親切的目光重新復活。大地的這座牢獄變成無盡的大路。許多美好的愿望,像蜘蛛一樣,在露水中勤奮結網(wǎng)。野貓在急切呼號,聲撼曠野,它們在提醒著村莊”,這些句子我都喜歡。還有就是關于“家”那一段,那一段寫得太有意思了:“所謂家,就是家里要有剩飯剩菜,有燈火、有幾雙筷子,有狗和雞,雞在半夜會叫,不知為什么雞能準時的叫,他們又沒有手表,更多的雞在更多的人家里遙相呼應團結一致的叫著,把黑夜吵去,這是它們的使命,它們輪換著叫,叫一陣歇一陣,他們在人們的睡夢里叫著,他們饑腸轆轆地叫著,越來越多的雞叫,越過了湖泊、越過了村莊、越過了山岡、越過塹壕似的噩夢。村莊越叫越荒。村莊被叫醒了。”寫得非常好,真的很漂亮,這個作品究竟寫什么,不太好歸納,是寫到了我們今天底層一些苦難,鄉(xiāng)村的凋敝,還有社會體制嚴重的弊病,比如說一村的人,都被村長的酒喝瞎了眼,寫監(jiān)獄里燃燈是321,不是他自己的編號719,321就是監(jiān)獄布置的線人。因為渴望減刑檢舉揭發(fā)別人,后來被打死了。打死了魂回到故鄉(xiāng),在自己的村子展開的故事。這和一般的小說很不一樣,主要靠情境,我認為是情境小說,寫了很多情境,沒有連起來的故事線索,主要是氛圍和情境,也可以說是一些意象構成的一部小說。 這種意象性的詩體的小說,到底寫多長,還要挑戰(zhàn)讀者的閱讀耐心。詩總是凝練的,《野草》寫了大厚本子就不叫《野草》了,我個人感覺稍微長了一點,再短一點,我們就是在讀詩體長篇小說,感受這個氛圍,沉浸在里面??傊@部書的文體價值非常高,創(chuàng)新幅度也很大,現(xiàn)在很少有這樣的作品,我很喜歡這部作品,很喜歡這本書,我不隱瞞自己的看法。 魯太光(中國藝術研究院馬文所副所長、著名批評家): 這本書剛才老師們講了,是很有個性的作品,我看了四遍。原來在《長篇小說選刊》選的時候,初審讀過,編的時候看過,后來又讀了一遍,我就想自己還能不能讀一遍,拿到這本書我又很順利的看了一遍,覺得這本書還是耐讀的。這本書為什么好?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寫法很奇幻,作品里凝聚了很多現(xiàn)實主義的內容,這本書是許多現(xiàn)實主義的驚魂,長著文字的翅膀,像一個個精靈一樣翻來覆去的作怪,有很多讓人覺得震驚的地方。讀這個書我想到了陳應松老師的好幾個中篇小說,都是寫鄉(xiāng)土的,有一個叫《夜深沉》,原來在《人民文學》發(fā)的中篇小說,寫一個在外地打工創(chuàng)業(yè)成功的小老板,生重病之后想回到自己的家鄉(xiāng)和村莊安享余年,但是那個村莊他無法回去了,宅基地沒有了,結果在失望中離開鄉(xiāng)村時,被一個偷牛賊殺死了。還有一個小說叫《去菰村的經(jīng)歷》,應該有陳應松老師自己的影子,那個村莊老是發(fā)生很怪異的事情,他想做調查進不去,找關系也進不去,村莊里各種權力結構利益爭搶,甚至有黑社會在里面,也是寫村莊的故事。另外是發(fā)在北京文學的《野貓湖》,寫鄉(xiāng)村社會的空巢女人等,寫的是鄉(xiāng)村的亂象和亂狀以及面臨的困境。我覺得《還魂記》還是寫鄉(xiāng)村面臨的困境,它里面寫的鄉(xiāng)村,雖然是碎片化的,但里面是縱火的鄉(xiāng)村,村里面的人基本都是瞎子,是瞎子在里面,你想一個村莊很多瞎子以后,看到那個情景很恐怖,一個村莊那么多人,是瞎子出沒的村莊,又是劫掠的村莊,好多是犯罪的人,可能是老房子沒有人他們去躲藏躲避抓野貓。這個小說雖然用碎片化的方式,把中國鄉(xiāng)村面臨的困境,表達得比較震驚。 陳應松還是要表達回鄉(xiāng)的想法,他在第38頁有一段說:“我走在自家地里的土埂上。我背著手,像一個老農(nóng)。秧田漠漠,白鷺飛。連野草都在自在地搖晃著,在風中。水田里沒一點雜草,但秧苗整齊有序,一壟壟的白水,映照著天空。如果活著,種地,我會感謝蒼天。我會在清晨背著犁,叱牛。踏著最后的月光歸來。我會在中午小憩,睡在柳樹下,啃一顆瓜。草帽蓋在臉上。我會在最疲倦的時候回家,走在村道上,看鳥返巢。我會在溝渠里捉蝦。在水田埂的洞中掏鱔魚和烏龜。我會吃自己碾的新米,睡在清香的稻草上想女人。”這個歸鄉(xiāng)的情緒很重,但是現(xiàn)在鄉(xiāng)村的現(xiàn)狀回不去,只能以這種復仇的方式回歸鄉(xiāng)村,報復一切傷害他的人,有點像寓言式的小說,他把當下鄉(xiāng)村的現(xiàn)實困境描述出來了。 應松老師的小說有一個特別好的地方,我有時候讀應松老師的小說,也困惑他這些語言這些意象從哪里來的,他繼承了尋根文學的風韻,作品里有尋根文學很濃重的影子,我們八十年代的文學,一個很重要的傳統(tǒng),就是尋根文學,尋根文學給中國當代文學帶來的豐富性和貢獻,得到了更高的承認和評價,在尋根文學的過程中,我們要找我們的民族文化、民族心理,在發(fā)現(xiàn)過程中,我們中國的大大小小的各種文化、各種傳統(tǒng)都出來了,中國尋根文學,我們整個中國,有那么多世界,我們看不到的,我覺得陳應松老師的小說發(fā)揚了尋根文學的好地方。尋根文學對中國文學的豐富性,一方面讓我們知道中國的文學有自己的根,另外要帶出很多不同文學的意象,甚至詞語、甚至形象,甚至我們文學的豐富性,極大的豐富了我們的文學。所以我看出陳應松老師的小說,你常常會被他吸引,跟這種尋根文學的風韻有關,小說的人名很奇怪,一般作品里的人名都是端正,他里面的狗牙、柴燃燈、五扣等,陳應松老師用尋根文學的風韻,把現(xiàn)實主義的驚魂表達出來了,這是他比較成功的地方,這是我覺得這個作品特別好的地方。祝賀應松老寫了一個非常好的作品。 程天翔(中國作協(xié)創(chuàng)研部青年批評家、作家): 我比較認同的是這個小說面向的是對文學具有濃厚興趣的專業(yè)讀者,普通的讀者在閱讀作品接受度上難一些,這部作品最終吸引我讀完,恰恰是文體結構,對楚地文化和鬼神文化的極致書寫。我從小說創(chuàng)作者角度,結合這部小說談談自己的閱讀啟發(fā)。《還魂記》所描繪的作品內涵是非常豐富的,寫鄉(xiāng)土的裂變與衰落,寫體制的昏寐與不公,寫權力利益所引發(fā)的社會矛盾進而寫深層的人性之惡,以及極富異質性陌生感的象征陰郁筆法,借由荊楚大地的神鬼怪談,書寫生命終極意義的思考。處理這個題材,難度可想而知。作者陳應松先生大膽跳出常規(guī)線性敘事文體的束縛,用全息全知的亡靈視角,和一個個充滿魔幻氣息和驚人想象力的片斷,將整部小說貫穿,這些片斷有的是鄉(xiāng)野日常生活的切片,有的是小說人物集中的幾段對話,有的是亡靈個體的感覺,詭異現(xiàn)象的獨白。這其中詩歌、小說、散文、民謠之間的界限是打亂的,文字標點的應用,跳動著音樂的靈性和美感,這樣的處理方法,必然削弱小說的故事性和情節(jié),增加了創(chuàng)作難度,對作者把握文字語言,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在閱讀前半部分的時候我特別擔心,這種寫法我看了版權頁,這種寫法能否支撐長達30余萬字的篇幅,最終我看到的這些篇章,因為章節(jié)多,稍顯零亂,最終卻能有機結合自成一體,重視貼俯地面的寫實與飛揚的想象力之間的平衡,結合陳應松老師以往寫實性比較強的作品,我們搞年度盤點,我也看過陳應松老師的中短篇作品,寫實性比較強,也是對現(xiàn)實關切非常濃烈的作品。再看《還魂記》,可以看出陳老師在文體和創(chuàng)新上的努力。最高的技巧就是沒有技巧,這部小說以其書寫的自由,表達的開闊,情感的充沛,詩意的豐盈,已經(jīng)進入到一種收放自如的寫作之境,它對如何處理文本與素材之間的關系,具有示范和啟發(fā)意義,對當下一些技巧之上的創(chuàng)作傾向也是一種反撥。 我談談這部小說的藝術傳承和拓新,現(xiàn)在我們講現(xiàn)實主義的復歸,講寫作的及物性,那些秉持超凡想象、先鋒精神的異質性書寫就顯得尤為可貴,《還魂記》表現(xiàn)出的藝術性非常獨特,沒有迎合當下的創(chuàng)作潮流,在藝術方法底色依然是對現(xiàn)實的關注,在小說中我們看到作者一方面建構起一個墳墓林立,幽靈、冤魂遍地的不合理超現(xiàn)實鄉(xiāng)村世界,另一方面逐漸糜爛的鄉(xiāng)村呈現(xiàn)的矛盾和問題,又時時刻刻與我們身處的現(xiàn)實社會相連,比如村里因為司法腐敗,導致的冤案錯案,過度開發(fā)帶來的生態(tài)破壞,權利鐵腕下的草菅人命,孤寡老人留守婦孺的生存問題等。從本質上來說,我認為這是一部批判現(xiàn)實主義的作品,可能陳老師不喜歡給作品貼標簽,有時候這種主義的概括,能讓一個對文學不太了解的人,迅速的掌握對這部作品的定位。這部作品對古典文學資源的繼承和轉化是無法忽略的,魯迅先生在中國小說史里說到,道家的稱道靈異,為中國古典小說提供了重要的文化土壤,從六朝志怪到唐人傳奇,再到宋代話本和明清神魔小說,一直蔚為大觀,這些作品皆有對幻魅奇鬼的渲染,對怪力亂神的書寫,構成了中國文學重要的敘事效果,這是一種詩學傳統(tǒng)。 小說中的黑鸛廟村,人鬼難分,草木成精,充斥著詭譎和怪異的氣氛,而那些諸如壇子鬼、陰兵、九頭鬼母、土怪、不死骷髏、縱火亡靈、蘭花精的描寫,讓人身臨其境不寒而栗,在死與生、真實與虛幻不可思議與信而有證的知識邊緣上,這部小說的敘事之所以產(chǎn)生如此魅惑,是因為有張力的守衛(wèi),建構起不同于主流的、富有人文魅性的想象空間,與中國本土的敘事傳統(tǒng)形成內在呼應。我們也不能忽略小說者采用的亡靈敘事手段,和西方文學影響之間的內在聯(lián)系,《還魂記》的魅力所在就是對古典文學的傳統(tǒng)和直指當下的批判現(xiàn)實主義和西方化手法的有機融合。 最后談一個問題,小說雖然在藝術性、想象力方面給人震撼,通篇讀來始終能感覺到一種不舒服,這種不舒服來自作者幾近篇幅的書寫,生命無法承受之重,但是卻沒有能夠迎來最終的生命之光,被侮辱于被損害的亡靈魂兮歸來,在書的開頭,我們可以看到有向善向好的手法,但是在苦難仇恨、變態(tài)的現(xiàn)實中灰飛煙滅,小說開頭柴燃燈在監(jiān)獄中被人戕害,到小說結尾咽下最后一口氣的陰暗和絕望的基調,始終縈繞在小說作品中,即使偶爾出現(xiàn)一些指向光明善意美好的片斷,也如長夜微燈倏忽即滅。小說做到批判、控訴、哀悼,但沒有讓底層的人物找到出路,柴燃燈和其他人對丑惡現(xiàn)實的抗爭,最終失敗了,使全書處于一種壓抑和混沌之感。在批判的同時應正視一些積極的方面,這樣批判才能更有針對性。 趙興紅(魯迅文學院培訓部副主任、青年批評家): 我向各位匯報一下我發(fā)言的題目是《當神不在的時候作家何為》,我從樸素的文學觀,現(xiàn)實的生死觀和靈魂悲劇與神性的呼喚三個方面闡述這篇小說的要意。 第一,文學到底是干什么的?在不同階段和閱讀體驗中,讀者會有不同答案,同樣對于作者也是這樣,陳應松先生在用一部部作品呈現(xiàn)了文學的功能之后,在他的寫作日益走向成熟時,他提出來文學是用來說真話的,剛才雷達老師也找出這一點寫出內心深處最深刻的記憶,不管對于一個成熟的作者是否意味著傷害或者榮耀,內心的真誠和哭訴的文學觀,支撐他完成了這部小說《還魂記》。 這部小說最大的特色,是用一個鬼魂的手法,最大程度說出了真相,在一個完美的還魂敘事背景下,袒露了社會的百態(tài),一個在監(jiān)獄中待了20多年的服刑人員,被同改毆打至死,用靈魂的形式來回到故鄉(xiāng),是帶著熱切的愿望回來,可是現(xiàn)實比愿望更凄楚,村長把監(jiān)獄稱為“里面”,把外面的鄉(xiāng)村稱之為外面的世界,更加百無禁忌,里面反而清湯寡水,婉轉溫柔。如果在監(jiān)獄里,被同改打死是燃燈的第一次死亡,也是肉體的死亡,那么他的回鄉(xiāng),再到被村民群毆,才是真正的死亡,精神的死亡和幻滅,沒有精神引領的死亡是徹底的死亡。 以監(jiān)獄為參照性,以在監(jiān)獄服刑的人物為主人公,是一個獨特的視角,也是更有批判力度的視角。小說在往前推進時,批判力度掌握得很好,在高潮帶來之前永遠是冷眼旁觀,一系列的匪夷所思,在作者的筆下不動聲色的呈現(xiàn),敘事技巧高明,一點點往前推進,過去的事情是在閃回當中一點點交代。 與作者不動聲色的敘事風格相反差的是,他帶給我的是一種觸目驚心的現(xiàn)實,悲傷太深,為了生男孩要找一個引生,如果引出來是女孩,就在孩子頭皮里縫鋼針,悲傷被滾滾而來的人群裹挾,為了農(nóng)家飯館,大伯可以把自己的親身女兒送給村長,悲傷隱藏在各種角落,作為叔叔的瞎子,可以亂倫,作為萬物之靈的人遠沒有一只野貓日夜守護忠誠為伴,我相信有些事情在中國的農(nóng)村是曾經(jīng)發(fā)生,而且可能還在發(fā)生的,誰來揭開這些隱藏在角落里的真相? 選擇鬼魂作為一種敘事者,是給荒誕的形式套上了一層皇帝的新裝,莫言老師在讀了馬爾克斯、??思{的魔幻現(xiàn)實主義之后,發(fā)現(xiàn)山東的高密,農(nóng)村早就有這個東西了,我們小時候聽的故事都是魔幻的,最初拿到這部小說時,我最新想到的是昆曲的《還魂記》,我以為他是《還魂記》的現(xiàn)代版,《還魂記》我們知道牡丹亭,也是中國宋代的小說,取材于杜麗娘暮色還魂記,里面也是生可以死,死可生,生而不可死,死不可復生者,皆非情之至也,兩個人物在陰間不能成全,父母不同意,成為了閻王爺?shù)耐?,還魂之后才能正式成婚,是對至情至性的歌頌。這部《還魂記》更像是200多年前的斯特林堡寫的《鬼魂奏鳴曲》,是通過鬼魂對話揭示各種社會問題,反映了當下社會的種種問題,是朋友關系、親戚關系、人欲橫流,爾虞我詐等。應松先生的《還魂記》是中國的《鬼魂奏鳴曲》,意義將凸顯。 第二,從現(xiàn)實的生死觀來說,在我寫這個小標題時,生死觀是一種不確定的,未能事人也焉能事鬼是一種現(xiàn)實生死觀。小說一方面在強調活著的意義,鬼魂在回鄉(xiāng)之后,首先想到的是尋找人間的愛,是背著苦難而歸,但心里沒有苦難和仇恨,對一個死人來說,他覺得我要是活著,什么都是溫暖的,即使賭氣和挨揍也是幸福的,另一方面小說懷疑活著的意義,因為主人公在還鄉(xiāng)過程中,生死觀不確定。深刻的體會到活著是受罪,我也許不該活著,也許當初溺死是我的福氣,他看到許許多多在世界上走來走去的人,其實已經(jīng)死了。生與死可以互換,全村的人成為瞎子,生的人變成了瞎子,瞎子看不到光明,死的人可以生,借助自己的養(yǎng)生地得以還魂,全村的人被村長的假酒變成了瞎子,但成為瞎子要感謝村長,沒瞎之前是不務正業(yè)偷雞摸狗的,瞎了以后就金盆洗手可以養(yǎng)家糊口,被成為瞎子的人,他們認為村長的那壇假酒,好像拯救了許多壞人。 生與死似乎沒有區(qū)別,狗牙死了以后躺在棺材里是面帶微笑,與荷花為伴,宛如荷花仙子,活著的時候生不如死,活著是一切,死了也是一切,未知生焉知死?當死了和活著沒有區(qū)別時,生命的虛無感油然而生,虛無的背后是關注世人的責任,小說對死亡的追問和生命的思考,驚醒世人發(fā)人深省。 第三,讀這篇小說有刺痛感,能感受到作者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的疼痛和艱難,首先是疼痛,我覺得這是一篇關于靈魂的悲劇,悲劇是把美好的東西撕碎給我看,讓我覺得最震撼的,也是小說的結尾,燒狗牙那篇,狗牙在這篇小說當中是個美好的象征,她的瞳孔里有蓮花在飄逸,燃燈的靈魂回鄉(xiāng)之路也是尋找美好和愛以及歸宿之路,燃燈在返鄉(xiāng)過程中,看到的是狗牙一次次遭到凌辱,生不如死,直到最后不幸死去,狗牙死后葬在楚王之鄉(xiāng)魚米之地,作者把她死后的狀態(tài)描寫得非常美好,是荷花半開,鮮艷粉嫩,栩栩如生,一個少女臥在花叢中,面色紅潤有如生前,而且發(fā)出奇異的香味,如果以此結尾,她不是靈魂悲劇,靈魂在天堂找到了皈依,燃燈的靈魂也會安然歸去。這是天翔所贊成的,如果以這種方式結尾,我認為不是悲劇。 悲劇在于把這樣的美好渲染得如此極致時,卻用一場人為的大火,把這種美好的憧憬和愿望斷然毀滅,是瞎子村的村民把死去的狗牙當作妖孽厲鬼投進火里,而且還把當初的魚、蓮花一起投到大火里。這場大火是一場愚昧之火,他們要把天燒穿,燒到所有美好一點都不剩,這時候靈魂已經(jīng)幻滅,還有更絕望的,他們繼續(xù)在燒狗牙的火堆里,把主人公燃燈繼續(xù)以死魂靈的名義投入了大火。我們的靈魂是來尋找愛的,是背負著仇恨而歸,但內心沒有仇恨,最后懷著深深的詛咒,被村民們七手八腳按在火里,因為最深毒的詛咒死去,這里我們的靈魂沒有找到皈依,最遙遠的路途還在遠方。 我不認為作者就寫到這里了,我認為作者還有一層呼喚,作家一定不甘心這樣的幻滅和寫作,因為結尾還留了一個光明的引子若隱若現(xiàn),在漸漸熄滅的火堆里,有一朵蓮花在盛開,閃爍著光芒,這是文學對神性的呼喚,也是文字應保留的光芒,作者在后記寫的,為天地立心,重建我們的精神家園,呼喚文明美好重返人間。 在無神時代,作家何為?荷爾德林曾經(jīng)提出一個觀點,在貧困的時代詩人何為?他認為詩人是酒神的神圣祭司,在神圣的黑夜里,詩人可以走遍大地,我們的文學和作家,比如瞎子村有物質的貧乏也有精神的貧乏,今天的時代,更多的是精神貧困,當神不在時,作家怎么書寫?用愛去寫恨,背負著仇恨,心里卻沒有仇恨,即使寫出觸目驚心,依然懷著美好的愿望,重建人類精神家園,讓文字的光芒反思過去昭示未來,在文學營造的世界中抵達審美和道德,我想這是我們每一個文學人應該思考的問題,也是文學賦予我們的使命感和責任感。 吳秉杰(中國作協(xié)理論批評委員會副主任、著名批評家): 第一個想法,《還魂記》它的緣起、出發(fā)點和特殊性,我看前面介紹,應松出版的作品有60多部,長篇小說、中短篇小說、隨筆、詩集,最近推的《還魂記》比較怪異,從文體和內容都特殊,我想了一下,覺得這個作家,開始推的作品就是特殊的,他寫的《馬嘶嶺血案》《松鴉為什么鳴叫》就是特殊的,一個作家開始的時候,找到他的特殊才能進行創(chuàng)作,要不然創(chuàng)作干嘛?自己的出發(fā)點都沒有找到,這個特殊是他的出發(fā)點。 在陳應松原來的創(chuàng)作里,出發(fā)點和緣起寫的是什么?都是兩個世界,野蠻世界和文明世界,自然狀態(tài)和人類狀態(tài)、動物的狀態(tài),或者原始和現(xiàn)代的對立。這部書的出發(fā)點更宏大,也是一種特殊,發(fā)展到生與死,人和鬼的對立聯(lián)系,他找到這個出發(fā)點以后,創(chuàng)作既保持了一種特殊性,思路比原來開始寫中篇的時候宏大很多。 第二是從人的角度說鬼和想象鬼,跟從鬼的角度說人或者評價人,是相通的,又是不通的。打通了幽冥兩界的途徑,看起來主人公燃燈是魂,從鬼的角度,一個作品里感覺的改變是最敏銳的,也是最先改變的因素,前面的感覺有兩個,鬼的角度和人的角度,把他所掌握的所有文學樣式,生活樣態(tài),或者感悟、感受、感覺、感情、想象、變異,在《還魂記》全部創(chuàng)立了一遍。因為是雙向的,從人的角度看人,從人的角度看鬼,我們經(jīng)常說要基于內心反省,其實非常有限,通常碰到一些事情以后反省一下,受到什么刺激了,但是作家不是這樣,他是把整個對人和生命進行一次反省,向死而生,活著是死的,從死的角度來看生,目的是為了關照生,關注一些人類的價值,這是他的感覺。 第三,我覺得這個小說的主題很鮮明,可以把《還魂記》讀成是還鄉(xiāng)記,還鄉(xiāng)以后尋找故鄉(xiāng)和家園,似乎是小說顯而易見的主題,燃燈在20年以后重返家鄉(xiāng),家鄉(xiāng)的變化非常大,家鄉(xiāng)喝了假酒變成了瞎子村,而我的還鄉(xiāng)已經(jīng)無家可歸了,因為隔了二十年,我們可以想象這個時代發(fā)生了多大的變化,改革開放的成果大家不用怎么說都知道,但是帶來的一些問題,他覺得無家可歸了。 小說的277頁的小標題叫“鄉(xiāng)村”,和我剛才說的這個主題非常吻合,讀了讓人非常感動。這個小說全部是短段短句,150多段,句子幾乎是一言一句,既是判斷也是省略,而且也是一種意猶未盡的感覺,有一種警示的意思。每個人都要死一回,有些人說我已經(jīng)死了好幾回了,可這個小說的感覺就不一樣了,我們都生活在生與死的邊界,因此尋找生的價值和精神家園顯得格外重要。 第四是假借,這個小說我聯(lián)想到其他的小說,我當時看覺得嚴立可寫的一本書風格形態(tài)很像,慌張、變形、荒誕的鄉(xiāng)村生活很像,但是《還魂記》有追求,凡是用假借的方式寫小說,都有一種追求,有的明顯有的不明顯,《聊齋》也假借了,《紅樓夢》開始也有假借的意思,頑石、林黛玉等,甚至浮士德也有很強的假借的藝術,所以這個假借藝術不光是技巧,我認為它既包含了一種感覺和觀測角度,而且是有追求的,如果運用得好,可以形成對世界的新概括,這個《還魂記》里面,雖然任何角度的概括都不可能全部概括,但肯定是對世界的概括,從小說來說完成了對世界的概括。 第五是沒有規(guī)則,有人說這個小說寫出來沒有規(guī)則,我不太同意,沒有規(guī)則我沒法看,我覺得小說里有一些東西,只不過打破了規(guī)則,獲得了一些創(chuàng)作自由,小說里大量的言語對話、獨白,對話特別多,都是打引號的對話,現(xiàn)在小說里這樣的對話不多,這種對話就構成了規(guī)則和交流邏輯,讀的時候能看出是交流的邏輯。小說中的小島、墳山、大火都有指向性,還有守靈夜,我們都是守靈人,燃燈也在說我要做好人,也是有規(guī)則和邏輯的。這個創(chuàng)新里,把原來的文體規(guī)則打破了,有作家說“一個人的生命不能受文體的束縛”,這和應松的小說非常吻合,我的生命表達了靈魂,不能受應有的文體束縛。 最后是特征鮮明,這部小說能吸引我看下去,我看兩天能看下去,而且有許多觸動和感動的地方,這里面特征鮮明,不論是語言、情節(jié)、人物、故事都不錯,一部被稱為魔幻現(xiàn)實主義,或者后現(xiàn)代的小說,竟然人物形象很鮮明,能讓大家記住,這里哪些人我都能記住,這是非常難得罕見的,很多人的形象都很分明,這也是一部匪夷所思的小說,和我們傳統(tǒng)和古典美學,都是有聯(lián)系的,它需要應松對生活的積累和觀察,有他的一種藝術眼光和精神開掘。我對這個小說就幾個字,一個是很佩服,第二我認為這部小說是值得保存,這么一部獨特的小說,寫了這么多有價值的東西,我們是值得保存下來的。 李東華(人民文學雜志副主編、批評家): 我看了《還魂記》以后,這部作品會給我一種很驚異的、讓我有點不適的、讓我覺得有一種無法歸類的茫然。一開始,對我本來對小說的認知,都是一種挑戰(zhàn),有時候覺得是一種冒犯,但是我覺得恰恰是他獨有的價值所在。我自己有一些直覺的感受,因為我在讀陳應松的文字過程中,覺得他的文字特別像我過去讀孟郊、李賀詩的感覺,孟郊的詩就是峭風梳骨寒,陳老師的文字也有梳骨寒,刮過骨頭非常堅硬的,他好像對生活和生命中非常殘酷的一面,對那一塊有特別的關注,所以他的文字會有很堅硬的,非常狠,有一種男人的狠,我有時候有一點顫栗的感覺。是不是我是女人,我處理那種東西的時候,肯定不敢走到那樣一步,特別絕的地步,他的那種文字,常常給我非常硬,非常狠非常絕的感覺。 但是我讀這部小說過程中,又覺得不是那樣的,我到最后反而覺得,他把他的目光,投向生命和現(xiàn)實鄉(xiāng)村等等一切的目光打磨得像非常犀利的箭頭一樣,看上去非常狠的投出去了,你會感覺到,在他還沒有穿破現(xiàn)實殘酷的時候,好像又把它收回來了,有那種感覺,因為他會經(jīng)常穿插詩意的、溫情脈脈的抒情,你覺得整個的小說情緒又冰冷又熱烈,又犀利又溫情,又丑陋又美麗,又疏離又纏綿,他寫現(xiàn)實的時候,小說讓我覺得讀《紅樓夢》一樣,一些有生活質感的細節(jié),像生活中的大觀園一樣,也有非常縹緲的部分,又縹緲又堅實。 我到了現(xiàn)在這個年齡的時候,我有一種情緒,跟陳老師能產(chǎn)生共鳴,您在后記中寫的一句“歌頌故鄉(xiāng),被懷舊所傷”,到最終雖然看上去像碎片,也沒有特別完整的故事和人物,但有一種情緒,這個情緒本身,或者有各種意境所營造出的氛圍,是能打動我的,也是在我這個年齡能感覺到的。不論對他的故鄉(xiāng)和鄉(xiāng)村,活到現(xiàn)在對生命,沒辦法去或白或黑怎么樣說清楚的那種情緒,對整個生命,這種情緒是非常復雜的,但是非常纏綿,很深情的,雖然看上去很冷酷,我最后被這種情緒所感染,所以這部書蠻能打動我。我覺得它距離我曾經(jīng)熟悉的小說寫作,還是有一點不太一樣,所以我要把握它,可能需要有一段時間慢慢消化,慢慢的感受屬于它的更有獨特的東西。 李云雷(《文藝報》新聞部主任、著名批評家): 我讀陳應松先生的書就想到以前看他別的小說的感覺,他跟別的作家不一樣的是,特別有風格特點,包括《松鴉為什么鳴叫》,不只是講故事,在講故事之外,文風有一種山野之氣,在陳老師筆下表現(xiàn)明顯,這個在他的小說里比較集中的表現(xiàn)出了他的風格特點,又不光是風格,帶來了跟一般現(xiàn)實世界不一樣的藝術世界。我想到了張偉的《九月寓言》、魯迅的《野草》和《鑄劍》,《鑄劍》里面既有寫實的東西,也有特別彎曲的世界倒影的東西,把這個東西把握得特別好。從哪里來呢?確實和楚文化有關,跟中原人把握世界的方式不一樣,有一種特別神秘詭異,看上去亂力怪神的東西,經(jīng)過他藝術化的熔鑄,變成特別閃光的東西,就我自己來說,不太能理解,感覺又特別向往的藝術境界,所以我覺得他處理得特別好。 我們不知道陳應松老師想通過這個表達什么,他自己也不清楚,我對他這種近似于無意識的書寫,可能表達更深刻的東西。不是為了講一個故事,也不是為了講一個人物,也不是為了講一個觀點,而是把他自己對生命的體驗,對這個世界的散點式的看法,有看法不一定是特別理性的,特別能歸納在一起的,這些東西用一種印象式的方式,就像寫書法似的,不一定是特別完整的,我想到他寫書法的時候,這里面有書法里的東西,你那個書法特別像黃庭堅的字,有一股拗勁,這個在你的小說里也體現(xiàn)得比較明顯。雖然看上去在寫一個現(xiàn)實,一個鬼魂,一個村莊,一個大地上的鬼魂在游蕩的故事,在它背后,其實是整個的世界觀式的東西,有點類似于屈原的山鬼,把屈原楚文化傳統(tǒng),融入到小說,這是我們現(xiàn)在小說很少能看到的。 現(xiàn)在看到現(xiàn)實主義的東西比較多,真正有自己風格特點的東西不多,這讓我們理解起來困難,我讀的時候有時候會中斷,想一想,總體來說是一個大作品,有一種元氣淋漓的感覺,不是看它某一段,而是整體的印象,整體給人撲面而來的感覺,就是大的作品給人帶來的沖擊。 付秀瑩(《長篇小說選刊》主編、著名作家): 陳應松老師也是鄉(xiāng)土題材,我也是剛寫了鄉(xiāng)土題材的《陌上》,感情上非常親切,因為寫的是鄉(xiāng)村,他的鄉(xiāng)村跟我理解的鄉(xiāng)村是有差異性的,讀起來非常有趣,我讀這個小說在端午期間,讀的時候特別投入,特別忘我,覺得特別震驚和震撼,這就是顛覆了我對中國鄉(xiāng)村的幾乎是很大一部分想象和理解,也拓展了我對中國鄉(xiāng)村的認識和看法。整部作品是一種氣息特別吸引我,特別奇異的、詭譎的、甚至驚懼不安,那幾天是過節(jié)的氣氛,更形成一種特別鮮明的對照,特別輾轉難眠的氣息,讓我有深刻的閱讀體驗,甚至有焦慮、糾結、慌亂、虛無、懷疑、森然、寒意,確實跟我所理解的和想象的鄉(xiāng)村有有非常大的差異,有一種不確定的恍惚感,像夢境一樣,彌漫在整個作品中。 書中亡魂在村莊里游蕩,碰觸到了中國鄉(xiāng)村的各種痛點和傷口,這是應松老師用非常藝術的手法,用亡魂敘事,把中國鄉(xiāng)村的現(xiàn)實和經(jīng)驗揭露出來,非常深刻。這種看似魔幻的敘事中,有強烈的現(xiàn)實關懷,剛才談到山野之氣,我覺得作品有草木之氣,有野性,整部作品中,他的文字是河流和泥土滋養(yǎng)出來的文字,這是我對他的印象。 我談談它的文體實驗性,這部小說有人說陌生也有實驗,不像傳統(tǒng)小說有線性的故事支撐,有中心人物和事件,陳老師打破得更徹底,打破了文體之間的種種壁壘,是小說、詩歌、散文的雜糅,大量奇特的意象、詩歌和汪洋的想象力,形成奇特的語感,這是一個作家很珍貴的,語感造成了令人恍兮惚兮的情緒氛圍,雷達老師談到氛圍即人物,這種氛圍非常重要,對一部作品來說,就是一部有氣味有氛圍的作品,這種氣味是混雜著植物、枝葉、血污、汗水、淚水咸澀的味道,禽獸的腥臊體味,躁動不安的欲望的炙熱味道,這部小說有獨特氣味,現(xiàn)在很多小說沒有氣味,非常平庸,面目可疑到底是誰的作品不好說。陳老師的作品有鮮明的個體性和辨識度,有強烈的個性色彩,應該是非常成功的文體實驗。 到底鄉(xiāng)村的真相是什么?中國鄉(xiāng)村是怎樣的?像陳老師這樣,是把鄉(xiāng)村的惡的東西推到某種極致,就是鄉(xiāng)村的傷口和傷疤和黑暗,寫鄉(xiāng)村這種無可挽回的潰敗,近乎絕望的黑暗的現(xiàn)實,是不是鄉(xiāng)村的真相,我也特別想私下里和陳老師探討,我看到的鄉(xiāng)村,一直在心心念念的,我一邊看一邊對照,中國鄉(xiāng)村是怎樣的?包括《陌上》出來了以后,有很多批評家讀者說,你看的鄉(xiāng)村不是我所看到的,你所理解的也不是我理解的,大家都有這種疑問,這是鄉(xiāng)村的真相還是我們的文學想象?我有點困惑,我對《還魂記》的閱讀,對有我非常大的啟發(fā)和震動,我所寫的鄉(xiāng)村,我也在反思,是不是真正的中國鄉(xiāng)村?我所理解的是不是我們中國鄉(xiāng)村的現(xiàn)實?還是出于我個人的文學想象,這本書非常有價值,從文體價值,包括中國鄉(xiāng)村的講述方式,如何講述鄉(xiāng)村,包括陳老師所呈現(xiàn)出的強烈現(xiàn)實關懷和批判性,都非常有價值,非常重要,這是一部煌煌大作,祝賀陳老師。 徐剛(中國社科院文學所助理研究員、青年批評家): 讀陳老師的作品非常親切,寫了很多地域文化的元素,里面談到關于鬼的禁忌,我們小時候經(jīng)常聽老人談到。我覺得過去幾年,陳老師一直在為這個小說做積累,包括之前寫的一些中篇小說,太光做的詳細的梳理,還有一個作品沒有提到,就是《送火神》,這個小說很重要,《還魂記》里五扣的故事,《送火神》也是談到了一個弱智兒,在村莊里非常執(zhí)著的放火,最后村民合謀把這個小孩燒死的故事,當時讀這個故事非常震驚,現(xiàn)在讀《還魂記》發(fā)現(xiàn),陳老師一貫對于死亡、暴力等元素的迷戀,在這個長篇里體現(xiàn)得非常明顯。 這個長篇小說讀起來非常震撼,首先從形式上,獨辟蹊徑,亡靈敘事片斷式的寫作,拒絕連貫的故事情節(jié),刻意制造閱讀障礙。內容更是驚世駭俗,神神鬼鬼,一個村都是瞎子,他談生死的問題有非常奇崛的想象力,明顯地體現(xiàn)了陳老師作品想體現(xiàn)的藝術探索雄心。這個作品達到了相當?shù)乃囆g成就,有幾個小的問題可以討論,關于這個作品形式上進入到更多的層面,第一點是片斷式的寫作,這個作品通篇非常散文化片斷的寫法,非常自由,有一種信馬由韁、心之所至便落筆成篇的方式,最大限度的打破了形式和文體束縛,一方面是釋放了小說活力,后記里談到他對技術性的操縱的放棄,想求得一種靈魂解脫和自由,這個小說確實獲得了前所未有的自由,上天入地,旁若無人,特別任性的寫了當下鄉(xiāng)村的現(xiàn)狀,實現(xiàn)了他說的完全沒有規(guī)則的小說,這個小說最大限度了囊括了他的創(chuàng)作意圖。 小說的形式和解放帶來的活力,會帶來一個問題,小說的藝術囊括力問題,小說想表達的東西太多,很多東西只是非常倉促觸及了,線索非常多,彼此非常纏繞,很多問題只能非常抽象極為混雜的裹挾在一塊呈現(xiàn)出來。作者給予了小說太多的深情和厚望,粗略來看小說里想表達的幾個層面,第一個層面至少有鄉(xiāng)愁,談到了歸鄉(xiāng)的意念,這是作者內心非常真誠的,最為深刻的記憶,他說當下生活的悲傷感、漂泊感,對生死的看法,會以談論鬼魂的方式對故鄉(xiāng)做某種方式的記憶尋根,以這樣的方式對故鄉(xiāng)保持長久興趣,由此滋生對大地的歌頌,是這種層面,這種情緒會在小說里非常明顯的流露出來,有時候非常詩意的評論,會忍不住的直接流露出來,直接放在那里,是他對故鄉(xiāng)的愛和鄉(xiāng)愁的層面。天翔說小說缺乏暖意,小說的暖意恰恰體現(xiàn)在他對故鄉(xiāng)的愛,這種鄉(xiāng)愁層面體現(xiàn)出來了,另外一個層面是社會批判,這是作者一貫的現(xiàn)實主義風格,通過鬼魂回鄉(xiāng)的見聞,囊括了很多時下熱門的話題,通過話題的展開,探尋人性的最肆無忌憚的惡,他通過這個來體現(xiàn)對恐懼的抵抗,對正常社會秩序的追尋,對明亮平等健康生活的渴望。還有一個層面是地域文化,楚地之巫、神魔敘事以及尋根,這種元素自覺不自覺的就播撒在作品里,小說試圖囊括的東西太多,細節(jié)過于發(fā)達,血肉豐滿,枝繁葉茂,細節(jié)的選取很豐饒,彼此跳躍很復雜的纏繞在一起,那些詩意、批判、抒情、歸依會覆蓋小說骨骼,細節(jié)是小說血肉,細節(jié)過于豐滿,使得小說主干和骨骼顯得不夠強勁有力。作者的情感過于濃烈,有濃郁的鄉(xiāng)愁,有非常非常狠的勁,對鄉(xiāng)村現(xiàn)實的批判,對這個世界的深切悲傷,充滿了對世界的怨恨,這種情感非常濃烈,他的小說被這種濃烈的情感裹挾,顯得很用力,使小說的整體氣氛比較陰郁詭異。這幾個問題是《還魂記》小說在高度藝術成就之中不能忽視的幾個小問題。 李壯(中國作協(xié)創(chuàng)研部青年批評家): 大家坐在這里要用一個理性,語言組織的形式談我們的觀點,來談帶有強烈的非理性色彩的小說,大家在這里談,本身也是另一種形式的《還魂記》。我今天早上2點讀完,準確的說是第二遍讀完,第一遍是在《長篇小說選刊》上讀的,我記得是2015年,我年底要做長篇小說盤點,盤年度的長篇小說,這是很重要的作品,情節(jié)我記得特別清楚,那已經(jīng)是12月,天黑得特別早,下班之后就在5樓最靠邊的辦公室讀,屋里就我一個人,到了8點的時候,整個樓都黑了沒有人,我們作協(xié)本著節(jié)約資源的原則,整個走廊燈廁所燈關了,一眼看去看不到盡頭,只有最那頭的女廁所的沒有關好的水龍頭,在發(fā)出特別有節(jié)奏和悠長的嘀嗒滴水聲音,特別嚇人,適合這部小說?;氐轿堇镩T都不敢關,開著門坐在那兒讀,很快就讀進去了,就被這個氛圍吞沒了,特別感慨抬起頭把我嚇壞了,我看到門口站著一個人影。差一點就跳起來,書差一點掉到地上,聽到人影開口說話,說你這么晚了還沒走,我定睛一看是李朝全主任在門口,這一幕我記得特別清楚,嚇壞了,我渾身一抖,我讀這么多小說,很投入的時候有,當被一個聲音突然從一個世界拉到另一個世界,會產(chǎn)生驚嚇感覺的很少,《還魂記》我記得特別清楚這一幕畫面。 這是我們很多老師談到的氛圍問題,某種意義上《還魂記》這部小說,是靠氛圍和情感,甚至靠印象凝聚起來,背后有它的情節(jié)、結構和人物,傳統(tǒng)的長篇小說,用來做骨架和支撐的東西,在我看來這些東西只是內在的支點,圍繞它散發(fā)出來很多的枝條,最后能形成氛圍,真正觸碰到和捶擊到我們,把我們像逆水一樣淹沒到其中的是什么?就是氛圍。 很多人都有這個體驗,尤其睡午覺,很疲憊很熱的天睡午覺時,感覺自己醒著了,甚至能睜開眼看到天花板的燈,這時候身體不能動,還在做夢的狀態(tài),整個人被吞沒掉了,浸濡其中,我讀《還魂記》經(jīng)常有這種感覺,構成了某種文體,不管是形式上還是途徑上的整體意境上的實驗和冒犯,有老師說這是詩體長篇小說,和詩體有共通,我想到一個詩人,去西班牙還帶著那本詩集去的,西班牙最優(yōu)秀的詩人諾爾卡,他的一個談論說詩最關鍵的是詩歌世界,什么意思?詩歌世界是不可理解的非理性現(xiàn)象,非邏輯現(xiàn)象。 他舉了一個例子,和夢有關,他最有名的代表作里有一句話寫的兩個鬼魂爬到屋頂上,寫了兩個鬼魂爬到屋頂上,他寫了一句詩:“三百個水晶的手鼓在傷害黎明”,他說如果有人問我這么寫,我會對他說,我能看到他們,我能聽到這三百只手鼓,就在樹枝和天使的手中,如果你還要再問,我只能說無法解釋。 這種感覺很像《還魂記》這部小說,進入和抓住讀者的路徑,跟傳統(tǒng)的平時經(jīng)??吹降男≌f有很大的不同,不是通過故事,比如這個人的命運如何,是死去還是活著,是離去還是歸來,是結婚還是出軌,不是以這個為動力,真正的動力是作者的情緒、色調、氛圍,并不是在敘述而是講述,文體上是一種冒犯,這種通過整體情緒感覺吞沒作者,傳遞整體印象,也是文學的一個古老初心,在冒犯實驗和初心之間,是有一個二律背反的又對抗又統(tǒng)一的關系。 我找到了三個名詞,第一個名詞是:速寫拼圖,一種繪畫模式和形式,我知道很多繪畫史上最大的作品是油畫,你看不出每一筆在哪里,整體的感覺和畫面呈現(xiàn)給你,我個人最喜歡的是速寫,為什么?你能看到每一筆,不管是鋼筆還是鉛筆,每一筆線條和質感,不光是繪畫,音樂也是這樣的,交響樂有很多最偉大的作品,我個人最喜歡的是吉他,為什么?因為從高音域滑到低音域時,或者手指在某一個琴上揉弦產(chǎn)生顫音時,能感受到演奏的人的手指和琴弦之間的摩擦,你可以說是瑕疵,這種瑕疵是有魅力的,甚至是一種完美,有溫度。 陳老師的這部《還魂記》,一直在給我這樣的感覺,比如語言、意向、單獨拿出來每一個特別精彩的章節(jié),強烈的情緒體驗,氛圍塑造、我們能通過這些感覺到背后作者的筆觸存在,能被某一個單獨、自成體系、有非常自足的審美經(jīng)驗效果細節(jié),不管是文字還是情節(jié)擊中并且打動。這在當下的小說寫作里是很珍貴的品質,說是速寫,比速寫更重要的是拼圖,把整個一幅畫面切割開,穿插來布置,情節(jié)是打散的,人物是散的,尤其開篇的時候,我印象特別深刻,我們看到燃燈的身世,與他有關人的身世,很多人物的前世故事的背景,都在每一個人不同的講述中,我講我的故事也帶出別人的故事,拼接在一起有相對完整的畫面和線索,讓你知道大致是怎么回事,在這種拼貼和互文之中,陳老師還穿插了很多看似跟主線情節(jié)無關的,關于鄉(xiāng)村的寫作,關于人物情緒特別短的文章,像散文詩像《野草》一樣的篇章穿插在里面,這種效果非常驚人,我讀完回味的時候,給我非常深刻的審美印象,是速寫拼圖式的整體畫面感。 第二個詞:惡夢,一開始也提到了,魔幻現(xiàn)實主義,我覺得也不太貼切,魔幻現(xiàn)實主義我首先想到的是,馬爾克斯,《百年孤獨》,雖然有很多神神怪怪的非理性的、日??磥憩F(xiàn)實過程中出現(xiàn)的整體的故事相對完整,而且意識清晰,我們可以把握,可以扯到很多大文化的變遷和現(xiàn)代文明。跟這部小說最像的不是馬爾克斯,我在想??思{的《喧囂與騷動》,倒不是魔幻現(xiàn)實主義,甚至再進一步,雖然《喧囂與騷動》有頭痛的感覺,喧嘩的聲音,非理性的元素都有,最為貼切的反而是這個名字的出處,出自莎士比亞的詩,這個世界如癡人說夢,充滿了喧囂與騷動,這種夢境喧嘩、激動、焦灼的感覺,是出現(xiàn)在《還魂記》,充滿了惡夢的感覺,同時讓我想到達利的一幅畫,叫《沙灘上的午睡》就講一個女人躺在沙灘上,本來在睡覺,這時候有蜜蜂從耳邊飛過去,聲音很尖銳,她本來是從一個完整的夢里面被打擾到最后驚醒這個完整的過程,達利畫成了一幅畫,本來主體部分有一個大貝殼,是很正常的寫實形象,這時候從牡蠣里蹦出一只魚,魚長得很奇怪,魚的嘴里跳出老虎,老虎的口里蹦出一只更大的老虎,從最兇惡的老虎口中跳出來一只帶刺刀的步槍,這個步槍槍尖刺中女人的胳膊,這個女人因為蜜蜂很尖銳的聲音而后就醒了,夢境結束。,這部小說有這種感覺,開頭和結尾都是實寫,燃燈在監(jiān)獄里垂死,被打快要死了,中間可以理解為幻覺靈魂出竅,可以理解為一個夢,確實是充滿了夢境。 也是一個故事套一個故事,一個環(huán)套另一個環(huán),包括最后燃燈被扔進去燒死了,村莊也發(fā)生了特別大的變化,出現(xiàn)了怪誕的事件,最后穿插了兩次,在他的夢境和幻境與實際的垂死肉身之間的不斷切換,很像達利說的一層層跳,最后產(chǎn)生一個象征的隱喻的觀念,最后驚醒的感覺。包括人物的主體部分在故鄉(xiāng),人物的行動都是片斷化的,動因、過程、結果都是模糊和消失在半途,都給我們一種惡夢的感覺,我們看到燃燈回來,每個人以為他要復仇,通過慢慢的片斷拼貼,我們知道他的前世有很多痛苦的回憶,入獄也是被冤枉的,我們發(fā)現(xiàn)燃燈本人做所有的事情,跟復仇沒有關系。 我們慢慢讀也不知道回來有什么理由要做什么,就是偶然的機會踩到了養(yǎng)生地的,他還魂了要回來,沒有一個特別明顯的企圖能帶著小說往前走,比如我就是要復仇,就變成復仇小說,包括行為過程也很獨立,比如燃燈和狗牙的性愛書寫,感覺是實際做了,最后又是風,又很虛幻的東西很多,我們不知道到底有這個肉身可以做這些,還是沒有做,包括結果到最后,我們看到這個村子,景象非常紛亂,甚至有很多荒誕的畫面,感覺沒頭沒尾,每個人的行為和動作無法完成,都是消失在書中,不知所蹤的行動,這種很像惡夢的感覺。包括人物的變形,燃燈一回來跟很多人對話,他自己在說,感覺每個人的回應驢唇不對馬嘴,有時候在寫這個人物,旁邊出現(xiàn)了另一個人物,這個人物消失跑到了別的地方,整體這本書的感覺,給我一種夢境質感,這種質感是營造得非常好的,也給我非常深的印象。 第三:冰與火之歌?!侗c火之歌》,現(xiàn)在很流行的美劇,馬上要出第七季了,冰與火兩種異質性的材料,能結合在一起,產(chǎn)生貼切的效果,在《還魂記》這部書里也有這種感覺,一方面用了大量的感覺材料很私人化,情緒、印象,對鄉(xiāng)村人愛、恨、悲涼用得非常多,同時拼貼了社會新聞材料,有很多公共話題,比如假酒、環(huán)境污染、拆遷、上訪、冤假錯案、刑訊逼供、商業(yè)開發(fā),這兩種看上去不相干,很難結合在一起的東西結合在一起了,在這個小說里,在這個夢境也好,速寫拼圖形式也好,共同拼湊成一種對鄉(xiāng)村破敗的總體印象的表述。 另一方面我們看到這本書里現(xiàn)代主義的手法,我們看得很明顯,在更深層的意義上,這種現(xiàn)代主義說法并非完全西方的,楚地的文化,古代的《聊齋》和搜神志怪的小說,痕跡在里面都有,背后有很大的中國古典文化里的異類脈絡和血脈傳承在里面,這也拼貼在也一起,也是給我深刻的印象,我個人覺得做得很好。 最后,我還是把當時發(fā)在《文藝報》上的一段讀一下,是從文體實驗談的,我當時說:“陳應松的《還魂記》,好巫鬼、重淫祀的荊楚文化,襯托起小說中滿目瘡痍的鄉(xiāng)土世界,人性的殘忍與生活的荒廢使整個故事散發(fā)出死亡的氣息,陰沉的黑色構成了作品的主體色彩,小說采用一種亡靈敘述,主人公在被害垂死之際靈魂出竅,以半鬼魂半肉身的狀態(tài)重新進入到殘破不堪的當下生活中,與之相應,小說在表現(xiàn)方式上,也采取了半夢半醒的方式,現(xiàn)實書寫與超現(xiàn)實筆觸雜糅共存,場景切換節(jié)奏詭譎,怪異的人物和驚悚的意向層出不窮,這一切使《還魂記》縈繞有一種惡夢的氣質,小說的分節(jié)短促無規(guī)律,不同的敘述單元間經(jīng)常出現(xiàn)驟然斷裂,故事被大膽拆解,如機器零件般散落滿地。在《還魂記》中,陳應松似乎有意要挑戰(zhàn)長篇小說的傳統(tǒng)形式,這種膽氣過人的冒犯之舉,帶來了小說形式變革的新動力。” 李朝全: 應松是經(jīng)常能帶給我們驚喜的作家,和他最早的《馬嘶嶺血案》《松鴉為什么鳴叫》《豹子最后的舞蹈》,以一個豹子作為小說主角,以一個豹子的眼光來寫這個世界,包括他的《太平狗》,都是以動物的視角來看世界,很陌生很獨特。今天我們讀《還魂記》,是鬼魂的視角和鬼魂的人物貫穿全書,能看出來一個成熟的作家,不光是語言文字表達上的成熟,在文體上和文學創(chuàng)作觀念上,不斷的在更新和變革,這是一個作家非常難能可貴的地方。 我自己讀這個小說覺得很有意思,小說有一點像穿越小說,從死亡穿越到生,穿越到活著的世界,這個死亡能在陰陽之間不斷的穿越很有意思,作者塑造的藝術空間,村子是瞎子村,獨特的藝術空間世界也是很有意思,給我們啟示,在這個小村里存在著三個世界:一個鬼魂世界,一個是明眼人的世界,一個是瞎子的世界,眼睛好的人能看到,諸位專家提到的,作家有很美好的,非常優(yōu)美的描寫,但這些東西瞎子世界是看不到的,感受不到的東西。 這個作品讀的時候我也感慨很多,覺得應松很大膽,做各種挑戰(zhàn)和突破,對自己以往的創(chuàng)作已經(jīng)取得的成績,進行大膽的拓展和挑戰(zhàn),包括寫作的文,全書有150多節(jié),每一節(jié)最短的就是最后一篇一句話幾個字,長一點的有的幾十個幾百個字,最長的是6千字的篇幅,有點像詞典詞條式的寫法,翻到哪一頁都能開始讀,哪一個都可以做開頭,這好像是一種碎片和片斷式的敘事,這種敘事也有內在的獨特張力,很有意思的作品。各位專家也提出來了,書里有一種傳奇性和寓言性,對現(xiàn)實生活的一種寓言,也采取了一些狂想的手法,瞎子看不到這個美麗的新世界,美麗的事物,他對現(xiàn)實生活,有很多的憂心忡忡在里面,你能讀出來。他和很多作家對鄉(xiāng)土的觀察不太一樣,陳應松多年的生活體驗,深入生活,大家也知道他寫神農(nóng)架系列,常年深入到生活深處去,我個人覺得這個作品拿來研討非常有意思非常值得探討,討論可以繼續(xù)深入下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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