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曰:佛之道,其治三世。非耳目之所接(接觸),子何以而明之?曰:吾謂人死而其神不死,此其驗矣。神之在人,猶火之在薪也,前薪雖與火相燼,今所以火者,曷嘗燼乎? 曰:神理冥眇,其形既謝,而孰能御其所適?果為人邪?果為飛潛異類乎?曰:斯可通也,茍以其情習(xí)之業(yè)推之,則其報也不差。子豈不聞《洪范》五福、六極之謂乎?(五福:壽、富、康寧、攸好德、考終命。六極:兇短折、疾、憂、貧、惡、弱。)五福者,謂人以其心合乎皇極,而天用是五者,應(yīng)以向勸之;六極者,謂人不以其心合乎皇極,而天用是六者,應(yīng)以威沮之。夫其形存,而善、惡之應(yīng)已然,其神往,則善、惡之報豈不然乎?佛經(jīng)曰:“一切諸法,以意生形。”此之謂也! 曰:謂佛道絕情,而所為也如此,豈非情乎?佛亦有情邪?曰:形象者舉(皆)有情,佛獨(dú)無情邪?佛行情而不情(不泥于情)耳。 曰:佛之為者,既類夫仁義,而仁義烏(何、怎么)得不謂之情乎?曰:仁者何?惠愛之謂也;義者何?適宜之謂也。宜與愛皆起于性而形乎用,非情何乎?就其情而言之,則仁義乃情之善者也。情而為之,而其勢近權(quán);不情而為之,而其勢近理。性相同也,情相異也。異焉,而天下鮮不競;同焉,而天下鮮不安。 圣人欲引之其所安,所以推性而同群生;圣人欲息之其所競,所以推懷而在萬物。謂物也,無昆蟲、無動植,佛皆概而惠之,不散損之;謂生也,無貴賤、無賢鄙,佛皆一而導(dǎo)之,使自求之。推其性,而自同群生,豈不謂大誠乎?推其懷,而盡在萬物,豈不謂大慈乎?大慈,故其感人也深;大誠,故其化物也易。故夫中國之內(nèi),四夷八蠻之外,其人聞佛之言為善有福、為惡有罪,而鮮不測然。收其惡心,歡然舉其善意;守其說,拳拳不敢失之。若向之所謂“五戒”、“十善”云者,里巷何嘗不相化而為之。 自鄉(xiāng)之邑,自邑之州,自州之國,朝廷之士,天子之宮掖,其修之至也,不殺必仁,不盜必廉,不淫必正,不妄必信,不醉不亂,不綺語必誠,不兩舌不讒,不惡口不辱,不恚不仇,不嫉不爭,不癡不昧,有一于此,足以誠于身而加于人,況五戒、十善之全也?豈有為人弟者,而不悌其兄;為人子者,而不孝其親;為人室者,而不敬其夫;為人友者,而不以善相致;為人臣者,而不忠其君;為人君者,而不仁其民?是天下之無有也。 為之者,唯恐其過與不及為癖耳。佛豈茍癖于人焉?如此者,佛之道豈一人之私為乎?抑亦有意于天下國家矣!何嘗不存其君、臣,父、子邪?豈妨人所生養(yǎng)之道邪?但其所出,不自吏而張之,亦其化之理、隱而難見,故世不得而盡信?!兑住吩唬骸澳芍?,不言而信,存乎德行。”(不事張揚(yáng)而有所成就,不用說話而能取信于人,這是由于具有美好的道德品行。)孟子曰:“民日遷善,而不知為之者?!保ò傩彰刻於枷蚝玫姆较虬l(fā)展,卻不知是誰使其如此。)豈不然乎? 人之惑于情久矣,情之甚,幾至乎敝薄。古圣人憂之,為其法交相為治,謂之帝、謂之王,雖其道多方,而猶不暇救。以仁恩之,以義教之,賞、欲進(jìn)其善,罰、欲沮其惡,雖罰日益勞、賞日益費(fèi),而世俗益薄。茍聞有不以賞罰而得民遷善而遠(yuǎn)惡,雖圣如堯、舜,必歡然喜而致之,豈曰“斯人不因吾道而為善、吾不取其善,必吾道而為善、乃可善之”?若是,是圣人私其道也,安有圣人之道而私哉? 夫游龍振于江海,而云氣油然四起;暴虎聲于山林,而飆風(fēng)飂飂而來,蓋其類自相應(yīng)也。故善人非親,而善人同之;惡人非恩,而惡人容之。舜好問而察邇言,隱惡而揚(yáng)善。及聞一善言,見一善行,若決江海,沛然莫之能御也。禹聞善言則拜,孔子嘗謂:“善人,吾不得而見之,得見有常者,其可矣?!庇衷唬骸叭诵?,必得我?guī)熝?。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其改之?!鳖佔拥靡簧疲瑒t拳拳服膺,不敢失之。孟子謂:“好善,優(yōu)于天下?!庇种^:“誠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誠其身矣?!贝宋寰诱?,古之大樂善人也,以其善類,固類于佛,茍其不死,見乎吾道之傳,是必泯然從而推之。 噫!亦后世之不幸,不得其相遇而相證,尚使兩家之徒,猶豫而不相信。噫!人情莫不專己而略,人是此而非彼,非過則爭,專過則拘。君子通而已矣,何必茍專?君子當(dāng)而已矣,何必茍非?飲食男女,人皆能知貴,而君子不貴。君子之所貴,貴其能知道而識理也。今有大道遠(yuǎn)理若是,而余不知識,余愧于人多矣。 嘗試論曰:“夫欲人心服而自修,莫若感其內(nèi);欲人言順而貌從,莫若制其外?!敝破渫庹?,非以人道設(shè)教,則不能果致也;感其內(nèi)者,非以神道設(shè)教,則不能必化也。故佛之為道也,先乎神而次乎人,蓋亦感內(nèi)而制外之謂也。神也者,人之精神之謂也,非謂鬼神淫惑之事者也。謂人修其精神,善其履行,生也則福應(yīng),死也則其神清升;精神不修,履行邪妄,生也則非慶,死也則其神受誅。 故天下聞之,其心感動,惡者沮而善者如之。如此默化,而何代(哪一朝代)無有?然其教之作于中國也,必有以世數(shù)相宜而來應(yīng),人心相感而至。不然,何(為何)人以其法修之,天地應(yīng)之,鬼神效之?茍其宜之、數(shù)之未盡,相感之理未窮,又安可以愛之而茍存、惡之而茍去?方(類比)之人事,若王者霸者,其順時、應(yīng)人而為之,豈不然哉?況其有妙道、冥權(quán),又至于人事者邪? 夫妙道也者,清凈寂滅之謂也,謂其滅盡眾累,純其清凈本然者也,非謂死其生、取乎空荒滅絕之謂也。以此至之,則成乎圣神,以超出其世。冥權(quán)也者,以道起乎不用之用之謂也,謂其拯拔群生,而出乎情溺者也??计浠镒曰?,則皇道幾之;考其權(quán)用應(yīng)世,則無所不至。言其化也,固后世不能臻之;言其權(quán)也,默而體之,則無世不得。 昔者,圣人之將化也,以其法付之王、付之臣、付之長者有力之人,非其私己而茍尊于人也,蓋欲因其道而為道,因其善而為善。佛之經(jīng),固亦多方矣,后世之徒,不能以宜而授人,致其信者過信,令君有佞善,輒欲捐國,為奴隸之下。俗有淺悟,遽欲棄業(yè),專勝僧之高,此非謂用佛心而為道也。經(jīng)豈不曰:“諸佛隨宜說法,意趣難解?”故為佛者,不止緇其服、剪其發(fā)而已矣!然佛之為心也如此,豈小通哉?此有欲以如楊、墨而譏之,夫楊、墨者,滯一而拘俗,以之方佛,不亦甚乎? 世不探佛理而詳之,徒讻讻然誕佛,謂其說之不典(不合準(zhǔn)則)。佛之見,出于人遠(yuǎn)矣,烏可以己不見,而方人之見,謂佛之言“多劫”也、誕(虛妄)耶?世固有積月而成歲,積歲而成世,又安知其積世而不成劫耶?茍以其事遠(yuǎn)、耳目不接,而謂之不然,則六藝所道上世(先代、古代)之事,今非承其傳,而孰親視之,此可謂誕乎?謂佛言“大”也、誕邪,世固有游心凌空而往,雖四隅、上下窅然(幽深遙遠(yuǎn)),曷嘗有涯方之?佛謂其世界無窮,何不然乎?謂佛言“化”也、誕邪,世固有夢中而夢者,方其夢時,而其所遇事與身世,與適夢或其同、或其異,莫不類之。夢之中既夢,又安知其死之中,不有化邪?佛之見既遠(yuǎn),而其知物亦多,故圣人廣其教,以教多類,欲其無所適而不化也。 今曰:“佛,西方圣人也。其法宜夷,而不宜中國。”斯亦先儒未之思也。圣人者,蓋“大有道者”之稱也,豈有大有道而不得曰“圣人”?亦安有圣人之道而所至不可行乎?茍以其人所出于夷而然也,若舜東夷之人,文王西夷之人,而其道相接紹,行于中國,可夷其人而拒其道乎?況佛之所出非夷也。 或曰:“佛止言性,性則《易》與《中庸》云矣,而無用佛為?!笔怯植蝗弧H缥岱鹬孕?,與世書一也,是圣人同其性矣。同者卻之,而異者何以處之?水多得其同,則深為河海;土多得其同,則積為山岳:大人多得其同,則廣為道德。嗚呼!余烏能多得其同人?同誠其心,同齋戒其身,同推德于人,以福吾親、以資吾君之康天下也! 曰:“而何甚不厭邪?子輩雜然,盈乎天下;不籍四民(不屬于士、農(nóng)、工、商),徒張其布施報應(yīng)以衣食于人;不為困天下亦已幸矣,又何能補(bǔ)治其世,而致福于君親乎?”曰:固哉!居吾語汝,汝亦知先王之門,論德義而不計工力邪?夫先王之制民也,恐世敝民混而易亂,遂為之防,故四其民,使各屬其屬。豈謂禁民,不得以利而與人為惠? 若今佛者,默則誠,語則善,所至則以其道勸人,舍惡而趨善。其一衣食待人之余,非黷也。茍不能然,自其人之罪,豈佛之法謬乎?孟子曰:“于此有人焉,入則孝,出則悌。守先王之道,以待后之學(xué)者,而不得食于子。子何尊梓匠、輪輿,而輕為仁義者哉?”儒豈不然邪? 堯、舜已前,其民未四,當(dāng)此其人,豈盡農(nóng)且工?未聞其食用之不足。周平之世,井田之制尚舉,而民已匱且敝。及秦廢王制,而天下益擾。當(dāng)是時也,佛、老皆未之作,豈亦其教加于四民,而為癘(疾、疫)然邪?人生天地中,其食用,恐素有分。子亦為世之憂,太過;為人之計,太約。 報應(yīng)者,儒言“休證(吉祥的證驗)咎說”,“積善有慶,積惡有殃”。亦已明矣。若布施之云者,佛以其人欲有所施惠,必出于善心。心之果善,方乎休證,則可不應(yīng)之,孰為虛張邪?夫舍惠,誠人情之難能也,斯茍能其難能,其為善也,不亦至乎?《語》曰:“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濟(jì)眾何如?可謂仁乎?子曰:‘何事于仁?必也圣乎!堯、舜其猶病諸!’”蓋言圣人難之,亦恐其未能為也。 佛必以是而勸之者,意亦釋人食吝,而廓其善心耳。世宜視其與人為施者,公私如何哉?不當(dāng)傲其所以為施也。禮將有事于天地、鬼神,雖一日祭,必數(shù)日齋,蓋欲人誠其心,而潔其身也,所以祈必有福于世。今佛者,其為心則長誠、齋戒則終身,比其修齋戒之?dāng)?shù)日,福亦至矣,豈盡無所資乎? 曰:“男有室、女有家,全其發(fā)膚、以奉父母之遺體,人倫之道也。而子輩反此,自為其修,超然欲高天下。然修之又幾何哉?混然何足辨之?!痹唬簽榉鹫?,齋戒修心,義利不取,雖名亦忘。至之,遂通于神明,其為德也抑亦至矣;推其道于人,則無物不欲善之,其為道抑亦大矣。以道報恩,何恩不報?以德嗣德,何德不嗣?已雖不娶,而以其德資父母;形雖外毀,而以其道濟(jì)乎親!泰伯豈不虧形邪?而圣人德之;伯夷、叔齊豈不不娶,長往于山林乎?而圣人賢之。孟子則推之曰:“伯夷,圣之清者也?!辈宦勔蕴澬巍⒉蝗⒍伲ㄝp視)之,子獨(dú)過吾徒邪? 夫世之不軌道(不以道為軌范)久矣!雖賢父兄如堯、舜、周公,尚不能必制其子弟,今去佛世愈遠(yuǎn),教亦將季,烏得無邪人寄我以偷安邪?雖法將如之何?大林中固有不材之木,大畝中固有不實之苗,直之可也,不可以人廢道。 曰:“而言而之教若詳,誠可尚也。然則辨教之說,皆張于方今,較之孰為優(yōu)乎?”曰:叟愚也。若然者,皆圣人之教,小子何敢輒議?然佛、吾道也,儒、亦竊嘗聞之,若老氏、則予頗存意,不已(不得已)而言之,諸教也,亦猶同水以涉、而厲揭有深淺(連衣涉水叫厲、提起衣服涉水叫揭,喻涉水深淺不同),儒者、圣人之治世者也,佛者、圣人之治出世者也。 ___________ 公眾平臺聲明 本平臺所有影音圖文,都各自注明來源及作者,請重編錄用者注明出處及作者,以尊重其著作勞動,否則將被視作侵權(quá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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