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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里有熟悉的蟲鳴，一輪天籟，枕上醒來。 初秋的夜，月色融融。樹木伸直脖頸，舉起豐碩的頭顱，探聽夜的氣息。綠地無語，于夜幔里悠然靜臥。側目，一曲長廊，舒展身姿，婉約在樹影里。一個個窗口，睜開一只又一只黑珍珠般的眼晴。為了渲染夜的深，不遠處的高樓上，有一盞燈醒著。 輕輕嵌開窗，窗外的聲音，嘩地一下，大潮一般涌進來。 從樹影中，從草葉間，從泥土里，從天際，從云端，飛濺而出，干百只夜的精靈，更深處，不負清風。一聲，一聲聲，聲聲相接，此消彼長，遠近相連，天地被縫合。聲音的雨露清涼圓潤，音響的晨光艷麗明朗，黑暗被搗碎，升起滿天星。 多么干凈，多么氣派！多么奢侈，多么豪華！ 夜是睡夢人的溫床，而歌者，朝向夜的一池清波，正把喉嚨浣洗得清清亮亮。 白天的陽光下，鳥飛蟲鳴織滿天地，盛夏的歡歌激情不減，正當豪華遍野，淺秋的歡唱，踏著時令的腳步，高調登場。 蟋蟀聲是入詩的。 不是蘇軾的“蟋蟀悲秋菊”，不是善持和尚的“西風吹蟋蟀，切切動哀吟”，不是《古詩十九首》里的“晨風懷苦心，蟋蟀傷局促”。某些事物，一旦與秋天有染，詩人便常借以抒發(fā)凋零悲苦哀怨之感，不順著這一思路，似乎就違背了常理，但我從不喜歡悲愁傷懷的移情于物。“蟋蟀獨知秋令早，芭蕉下得雨聲多”，尚且可近。 季節(jié)的腳步，風拽不住，自然的歡歌，不因時序的交替而停，只有歌唱永恒。蟋蟀的歌，聲聲不息，詩意潮漲，唱響繁盛，唱衰頹廢。 蟋蟀聲是入樂的。 是黑鴨子，也許鳳凰傳奇，或者玖月奇跡。夢幻的聲音，閃爍飛揚，天成的旋律，激情華美。你聽，在絕妙的組合里，遠處的低回混響，近處的高聲和鳴，高聲部和低聲部涇渭分明，又結合得天衣無縫，主唱和襯腔，遙相呼應，構成和美的天然樂章。 是大潮奔涌，是瀑布飛瀉，是雨落芭蕉，是風吹麥浪，是蒼山起伏。一只也是干萬只，干萬只又是一只，籠天蓋地，不作留白，天地絕響，讓你無法形容，在激動和迷失里，嘆為觀止。 蟋蟀聲是入夢的。 像茗香入畫，酒香入詩。使人想象：炊煙一縷，炊煙縷縷，綠樹環(huán)圍，薄煙籠罩一村，寧靜盎然；使人想象：一溪水流，溪溪水流，愈流愈寬，匯入廣大的湖，淌成一汪；使人想象：春雨一滴，春雨滴滴，云天漫卷，檐下嘩嘩流水，眼前雨簾一幕。 使人想象：簌簌之音，是無邊落木。葉子笑著，笑傲俗人制造的根的呼喚和枝的不留，優(yōu)美的飛天舒廣袖，展翅的彩蝶當空舞，飄的爛漫長詩，綻放著登臨春天特有的激情，以飛揚的姿態(tài)，舞一場熱情，歌一曲豪華，于季節(jié)的頂端，于繽紛絢麗處。 這樣的旋律里，心回歸田園，鄉(xiāng)村的蟋蟀聲最是動聽。 在田野，在山崗，在水邊，不分晝夜，織出一張聲音的網。不是幽怨，不是離聲，是聲聲喚醒，昂揚激進，一片清明。 田野是一片深海，澄碧高遠，和遠天相連，碧空一望無際。白云之下，豆莢鼓脹，玉米棒披掛紅纓，視野所及，陣容齊整，高粱穗躍躍欲試，即將把火紅舉給藍天。 山林間，秋雨初落，百鳥鳴空，蘑菇在松下閃爍，黃蜂的飛鳴跟秋陽一樣猛烈，山棗枝上蟈蟈拉響陽光的琴弦。 溪水之上，蜻蜓炫舞，三棱草一水鋪開，草尖上，飛螢晃動，幼蛙跳躍，草下清水漣漣，蟲鳴陣陣不絕，水草清芬，魚躍蛙泳。 農舍生香，毛驢拱著石槽不忍抬頭，新鮮的青草入口，鄉(xiāng)村被咀嚼得有聲有色。蟋蟀輕輕振動雙翅，一聲問侯，把農具驚醒，睡鐮從墻頭上走下，擦亮磨刀石，唱響金風舞鐮的序曲。 家鄉(xiāng)的初秋，從來不與凄清相伴，不與寂寥為伍，風是金風，聲是金聲。熱愛生活的農人，不多感慨，不生清愁。家鄉(xiāng)蟋蟀鳴叫時的故事一派清新，思鄉(xiāng)的舊夢在蟋蟀的歡唱中分外甜美。雷鳴般的鼾聲，和夜色融為一體，真實飽滿，恬美真誠，沒有含沙射影，沒有指桑罵槐，沒有寓褒于貶，沒有秋窗風雨。 美麗的鄉(xiāng)間，小小的蟋蟀，躍出土層，灰褐色的，油黑閃亮的，一只只歡快地跳著，一聲聲癡情地叫著，哪里都是它的舞臺，到處都有它的歌唱，夜晚和白晝一樣清亮。 可愛的蟋蟀，你這初秋的歌手，敞開醉美的歌喉，金風鼓蕩薄紗的翅羽，你不負季節(jié)，唱和一曲八月的清秋。 而在城市，聽你，夜晚才分明。喧囂落幕，寧靜十分，真正的繁華才會上演。塵染的嘈雜，掩蓋了太多自然的美聲。 靜謐的初秋夜，啟窗肅立，豎耳出神，陷入一場浩蕩的歌唱里，靈魂出殼。這個世界，人實在不足為奇，面對自然盛大的歡歌，只配默默作一個無聲的聽眾，任何自以為是的妄語，都是對自然之聲的褻瀆。 清風朗月，情迷四野，蟋蟀聲，蟋蟀聲，蟋蟀聲聲，一只在唱，干萬只在唱，天在唱，地在唱，從城里到鄉(xiāng)村，四面八方一個聲音，穿行萬里，綿延古今，響徹每一個角落，填滿每一道縫隙。 多么親切，多么震撼，多么感動！ 莫非，鄉(xiāng)村的蟋蟀跑到城里來了？晴空月朗，靜聽天籟，感受自然的美妙、超人，聳聳肩，躋身清風的行列，愿化一只秋蟲，唱響夢幻般迷人的秋聲。 【作者簡介】 王賀嶺，筆名潤物無聲，遼寧朝陽人，中國散文詩作協(xié)會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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