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這種文學體式，它的名字叫做詞，本來并沒有什么深刻的意思，詞就是歌詞的意思，是配合隋唐以來一種流行的音樂“燕樂”歌唱的歌詞。

本來是在市井之間流傳的，是比較通俗的，而歐陽炯所編輯的《花間集》序他特別說是詩客的曲子詞，他說是為了使文人集會的時候歌唱這些歌詞，是交給美麗的歌女去歌唱，是增加他們飲宴的歡樂的，所以是非常香艷的，講美女跟愛情的歌詞，本來這樣的歌詞一般說起來并沒有什么深意。

因為它不像是言志的詩歌，不像是載道的古文，就是游戲的筆墨講男女的相思愛情。可是就是這樣子，本來不是嚴肅的筆墨的歌詞的詞，反而里邊會表現(xiàn)了這個士大夫甚至于在他們言志的詩歌里邊都不能表達出來的最幽微的最深隱的他們內(nèi)心深處的一種修養(yǎng)境界。王國維的人間詞話曾經(jīng)說了一個理由。

宋朝的人詩不如詞，他說因為他們寫在詩里邊的內(nèi)容情意不如他們寫在詞里邊的情意更誠實，更真切，為什么？因為詩認為是言志的，就是表達我自己的思想、志意。所以詩人寫詩的時候先存了這樣一種意念，都是找那種光明的體面的那些個話來說。當然很多詩人是真誠的，可是有的時候總是做一個外表給人看，就不免有假大虛空之處?？墒歉柙~呢，它就是寫給歌女去歌唱的，是不嚴肅的。宋朝的黃庭堅，黃庭堅也寫詞，寫美女跟愛情。

然后就有一個學道的朋友，就警告黃庭堅說，你多寫詩沒有關(guān)系，艷歌小詞，說你寫這種艷歌，寫這種不正經(jīng)的小詞，說“可罷之”，你算了吧。你不要寫這個無聊的相思愛情的歌詞了，那黃庭堅他說“空中語耳”，他說我寫的相思怨別美女愛情的小詞不是說我真有婚外的感情了，不是說我真的跟一個女子發(fā)生關(guān)系了，我不過是游戲筆墨嘛，是“空中語”啊。就是因為有這樣的觀念，所以他覺得我隨隨便便都可以，這個不代表我自己。我把任何浪漫的相思的感情都可以寫進去，這不是我的言志。所以他們寫的時候精神上就放松了，就在放松以后，他才把他本來的面目彰顯出來。小詞，唯其它不是言志的，不是言志的詩篇，所以反而流露了那些個詩人詞客內(nèi)心之中最幽微深隱的情思。

那么這種現(xiàn)象是慢慢地被人發(fā)現(xiàn)的，像劉克莊，南宋時候的人，他說“藉花卉以發(fā)騷人墨客之豪?！?strong>表面上寫的是鮮花美女，但是他里邊寫的是讀書人騷人墨客的豪情，“托閨怨以寫放臣逐子之感?！笔菍懩窍嗨荚箘e的女子的閨怨，可是他所表現(xiàn)的是放臣逐子的感慨。雖然他覺得寫鮮花美女的小詞可以有深遠的意思，但是這不是一個客觀地的論述，是替他的朋友挽回面子的話。我的朋友雖然寫鮮花美女，但是它里邊是有深刻意思的。所以小詞里邊有這種可能，但是沒有在理論上肯定它，說一定可以這樣寫。是直到張惠言的時候，當時張惠言是在一個姓金的研究經(jīng)學的學者家里做家教，他不好意思說我就是給我的學生讀這些香艷的小詞。所以他就在他所編選那那本《詞選》序里邊就提出來說，他說詞是“意內(nèi)而言外”，在它語言所寫的美女愛情之外，它里邊包含了很深的深意，肯定了說小詞歷里邊就是有這樣的意思。

而到王國維的《人間詞話》，王國維的《人間詞話》是發(fā)表在歐陽炯花間集序以后的有將近一千年，距離張惠言的說法有一百一十多年，有一百年之久。我們現(xiàn)在就要在《花間集》以后的一千多少年以后，這個張惠言的《詞選》序的幾百年以后，王國維的《人間詞話》的一百年以后，我們再回頭把這一段歷史看一看。看一看小詞中的修養(yǎng)境界就是是什么，他們的說法究竟是對還是錯的。

好，那么對于張惠言，他說是“極命風謠里巷男女哀樂，以道賢人君子幽約怨悱不能自言之情。”張惠言舉了一個例證，溫庭筠說的，“小山重疊金明滅，鬢云欲度香腮雪。懶起畫蛾眉，弄妝梳洗遲。照花前后鏡，花面交相映。新貼繡羅襦，雙雙金鷓鴣?！睆埢菅哉f：“此感士不遇也?！?strong>溫庭筠是感慨一個讀書人沒有得到知遇，沒有朝廷君主的任用，篇法仿作《長門賦》，說他的篇法，因為溫庭筠的《菩薩蠻》不只是一首，他一共寫了十五首《菩薩蠻》，所以張惠言認為這一系列的《菩薩蠻》有一個章法，就仿佛《長門賦》?！堕L門賦》是寫漢武帝的皇后陳阿嬌，是他姑母的女兒，當他們小的時候，他的姑母問他，你長大了我把我的女兒阿嬌嫁給你怎么樣？這個漢武帝說當用金屋藏之，我要筑一個黃金的房子把我這個表妹放在里面住?？墒钦娴乃麄儌z結(jié)婚以后，這個陳阿嬌變成皇后了，漢武帝另有新歡，陳阿嬌被打入到長門宮的冷宮之中了。傳說陳皇后請司馬相如給她寫一篇賦，寫她在長門宮中的寂寞、哀怨、孤獨，希望得到皇帝的回心轉(zhuǎn)意。張惠言說，溫庭筠的這十幾首詞就是感士不遇，用美女用陳皇后的《長門賦》表現(xiàn)他的孤獨寂寞。他說照花四句，“照花前后鏡，花面交相映?！边€有前面“懶起畫蛾眉，弄妝梳洗遲”，是《離騷》初服的意思。所以他說這小詞有深意，他用《離騷》用比興來解釋。

那么一百年之后，王國維說了，“故哉皋文之為詞也。”他說這個張惠言張皋文的說詞，真是頑固。飛卿的《菩薩蠻》有何命意，是興到之作，偶然寫了一個美女愛情的小詞，有什么深意，皆被皋文深文羅織，就都被張皋文深文周納把它編出一個比興寄托來，這是頑固，這是不對的。那么張惠言究竟是不是牽強附會呢？他不是隨便這樣說的，是因為在溫庭筠的小詞里邊，他所用的那些個語詞，那些個詞匯，比如他說“蛾眉”，這個“蛾眉”作為一個語言的符碼，在西方的語言學說一個語言被這些詩人文人使用得很久了就變成一個code，變成一個語碼。而它結(jié)合了這個國家民族的文化的傳統(tǒng)，就變成一個文化的語碼，即變成一個culture code。所以“懶起畫蛾眉”的“蛾眉”就可以使人聯(lián)想到屈原的“眾女覬覦之蛾眉”，聯(lián)想到李商隱的“八歲偷照鏡，長眉已能畫?！甭?lián)想到杜荀鶴的“早被嬋娟誤，欲妝臨鏡慵?！薄皯衅甬嫸昝肌?，所以不但蛾眉是有道理的，連懶起都是有道理的。所以他是有他的一個根據(jù)，也不是隨便說的。那么王國維既然是批評了張惠言，所以王國維也提出來自己的一個說法，他說“詞以境界為最上，有境界則自成高格，自有名句。”他說詞里邊，不在他所寫的是美女愛情或者不是美女愛情，而在在他的詞里邊有沒有境界。什么是境界，王國維說得不清楚。張惠言的那個“比興寄托”也許是牽強附會，但是王國維說的“境界”實在是模糊不清。什么叫境界？而且王國維在他的《人間詞話》里邊說了一大堆詩的例證，作為境界的一種說明。這是王國維的說詞的一個使人混淆不清。

他說“境界有大小”，有大的境界有小的境界，“不以是而分優(yōu)劣”。像“落日照大旗，馬鳴風蕭蕭?！边@是大的境界?！凹氂牯~兒出，微風燕子斜?！边@是小的境界。他的意思是說，“落日照大旗，馬鳴風蕭蕭?！笔呛玫脑娋?， “細雨魚兒出，微風燕子斜?！币彩呛玫脑娋?。我們不因為它寫的境界大小而分別優(yōu)劣。他說詞才是以境界為最上，可是他舉了好多都是詩的例證。他說“景非獨謂景物也”，他說我所說的境界，不是只指的外在的景物可是他的舉的例證，這兩句詩都是外在的境外。他又說了“喜怒哀樂，亦人心中之一境界”。那么他說，“故能寫真景物、真感情者，謂之有境界，否則謂之無境界?！彼跃辰缈梢允峭庠诘木拔?，境界也可以指內(nèi)在的感情。你如果能夠把外在的景物寫得真切生動，你如果把你內(nèi)心的感情寫出來感動人，也是好詞。

但是，究竟他說什么樣的作品才是好詞呢。他說“詞之雅鄭，在神不在貌，永叔少游雖作艷語，終有品格?！彼f詞，雅，我們說是典雅的，這個鄭，是指的《詩經(jīng)》里邊有鄭國的《國風》，鄭國的《國風》都是寫男女的愛情，比較淫靡。你的詞的內(nèi)容是典雅還是淫靡。在神不在貌，在于它的精神不在于你外表寫的是什么。同樣寫美女，有的人有境界，有的人就沒有境界。所以他就舉了例證，像永叔，永叔就是歐陽修的號，叫歐陽永叔，少游就是秦觀了。他說他們兩個人的詞，雖作艷語，雖然也寫美女跟愛情，終有品格，但是他們是有品格的。

那么我們就要看一看，什么叫永叔少游終有品格呢？我們先看一看一般人所謂沒有品格的。就是《花間集》里邊真的寫美女跟愛情，沒有任何深刻的意思，張惠言找不到比興，王國維找不到境界，就是單純寫美女跟愛情的。《花間集》里邊有這樣的詞啊，比如像張泌的這一首《浣溪沙》，“晚逐香車入鳳城，東風斜揭繡簾輕，慢回嬌眼笑盈盈。消息未通何計是，便須佯醉且隨行，依稀聞道太狂生?！笔且粋€男子，青年的男子，春天去游春了。那很多女子也出去游春了，男子騎著寶馬，女子坐車香車，傍晚黃昏，從郊外游春的人都回城了，這個青年人就騎著馬追著一個香車的美女就進到首都鳳城?！皷|風斜揭繡簾輕”，一陣春風吹過把女子的香車的簾子吹開了。“慢回嬌眼笑盈盈”，這個簾子吹開了，這個女子就回到看到旁邊騎著馬追她的那個男子，就盈盈一笑?！跋⑽赐ê斡嬍恰?，但是古人比較守禮法，不敢冒昧去問，所以消息未通?！氨沩氀鹱砬译S行”，“佯醉”，假裝喝醉酒了，反正我就追你，就追著那個香車。“依稀聞道太狂生”，就仿佛聽到那個女子在香車里面罵他，這個人簡直發(fā)瘋了，“太狂生”。這個當然沒有什么深意，寫得生動，寫得活潑，青年男女的這種感情，其實也是寫得不錯的?？墒蔷褪钦也坏绞裁囱培嵉纳钜狻?/span>

那么還有一首詞也是《花間集》的，這個在一般人看起來那就是更加淫靡，那就是歐陽炯的詞?！跋嘁娦菅杂袦I珠”，在歌宴酒席的女子，都不是良家女子，都不是大家閨秀，都是歌妓酒女。所以他們生活就比較浪漫，這個男孩子呢，更是逢場作戲，所以一夜風流，沒有什么長久的這種感情。那么男子一夜風流之后就走了，過了半年、一年、兩年之后又回來了，這個男子就跟她說，“相見休言有淚珠”，你不要埋怨說說我怎么走了。“酒闌重得敘歡娛”，我們相見，喝一杯酒，就喝過了，我們就可以為歡作樂了。在什么地方為環(huán)作樂？“鳳屏鴛枕宿金鋪。 蘭麝細香聞喘息，綺羅纖縷見肌膚，”在這種歡樂的情況下，“此時還恨薄情無?！蹦氵€說我是薄情嗎？這絕對是淫靡的詞，你在里面找不到它有什么修養(yǎng)境界的深意啊。

詞之雅鄭，是在精神不在外表，“永叔少游雖作艷語，終有品格?！睔W陽修跟秦觀，也寫愛情，也寫美女，但是他寫的不是淫靡，寫的是有品格的，是有境界的。那么歐陽修寫了這樣的詞，《玉樓春》是詞的牌調(diào)。

歐陽修說什么？“尊前擬把歸期說，欲語春容先慘咽。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guān)風與月。離歌且莫翻新闋，一曲能教腸寸結(jié)。直須看盡洛城花，始共春風容易別?！币彩菍懨琅?，在酒杯之前，“尊前擬把歸期說”，那畢竟是歡場，不是真正的正式的夫妻。這個男子說我現(xiàn)在要走了，就在酒杯前?！坝Z春容先慘咽”，離別這兩個字還沒有出口呢，這女孩子已經(jīng)開始哭泣了?！叭松允怯星榘V”，人生總是多情的，總是相聚了就不愿意相別，喜歡聚會不喜歡離別。“此恨不關(guān)風與月”，與春風秋月沒有關(guān)系啊，我們都是多情，看到花開就歡喜，看到花落就悲哀，看到月圓就歡喜，看到月缺就悲哀，所以當然我們要離別，我們也有悲哀。所以，“離歌且莫翻新闋”，你為我唱離別的歌曲，你唱了歌曲大家都很難過。所以“離歌且莫”，你暫且不要，“翻新闋”，一首一首地唱離別的新歌。你不要再唱了，“一曲能教腸寸結(jié)”，你每一次唱一個離別的歌曲，就叫我衷腸寸結(jié)。我們現(xiàn)在不要管明天的離別，“直須看盡洛城花”，今天還有花開，今天我們還在一起，我們只要把這個花都看遍了，“始共春風容易別”，那時候我在跟春風說我要走了，我就沒有遺憾了。我今天跟你在一起，賞遍了洛陽花，我再走，我對于你沒有遺憾，對于花沒有遺憾，對于洛陽的春天沒有遺憾，因為我真的享受了洛陽的春天。所以他所寫的，就不只是感情，就有一種境界在里邊，這是歐陽修?！爸表毧幢M洛城花，始共春風容易別?！比松偸且x別，有聚就有散，有生就有死，在你聚的那一刻，在你生的那一段，你好好地享受了嗎，你好好地盡到你的力量了嗎？所以它就可以有一層深刻的意思了。

歐陽修還有一首詞，也是玉樓春?！把┰普ё兇涸拼?。漸覺年華堪送目。北枝梅蕊犯寒開，南浦波紋如酒綠。 芳菲次第還相續(xù)。不奈情多無處足。尊前百計得春歸，莫為傷春歌黛蹙。” “雪云乍變春云簇?！贝禾靵砹?，真的是美好，“雪云乍變”，下雪的時候，陰的天，你們看，灰灰的一片，一點藍天的空隙都沒有?？墒恰把┰普ё儭?，那天不是那陰的一塊鐵板了，不是下雪的云，是春云，是春云，春天藍天的白云，“簇”，朵朵地像棉花一樣的白云。你就“漸覺年華堪送目”，你慢慢就舉得春天果然來了，你看那柳樹的枝慢慢就從硬的枝條變成柔軟了。隱隱的，以后就有了一片隱約的綠色，葉子還沒有長出來只有一點綠的影子在那里了。然后柳葉就長出來了，然后柳絮的花就開了?！氨敝γ啡锓负_，南浦波紋如酒綠?！蹦阋?，春天來的時候，向太陽的這邊的花是先開的，背太陽的一面，就慢慢地還沒有張開。所以“北枝梅蕊犯寒開”，冬天還沒有完全走呢，天氣還余寒猶在呢，北枝上的梅花冒著寒就開了。他為什么說北枝呢？本來是南邊的樹枝先開嘛。他說現(xiàn)在連北枝的梅花都冒著寒風開了，說得好，不是南枝有太陽有溫暖才開，北枝的梅花就冒著寒風也開了?！澳掀植y如酒綠”，南浦的春水，那春水的波紋，那春水的顏色，春草碧色，春水綠波。歐陽修說了，那春水的綠顏色像酒一樣的讓人陶醉，春天真的是美。“。 芳菲次第還相續(xù)。不奈情多無處足?！笔沁€相，一批一批地開，我就賞遍了這個花，我的感情都沒有滿足，就是我希望把所有的花都看遍了?！白鹎鞍儆嫷么簹w，莫為傷春歌黛蹙?！蹦悴皇桥瓮禾旎貋韱?？你每天對著酒杯，在酒杯前邊，用各種的方法計算怎么樣早一點讓我的花開，早一點看到春來。你既然這么盼望春來，春天真的就來了，你就不要在春天再去傷春，皺起你的眉頭了。該掌握的你就應該掌握啊，春天既然來了，就在你的面前，你就應該好好地掌握這個春天。歐陽修的一生經(jīng)過了很多挫折，在政治上經(jīng)過了很多打擊。歐陽修的一個好處，就是他能夠遣興，他能夠欣賞種種的景物，能夠拍遣他心中的憂愁。所以他寫《醉翁亭記》“環(huán)滁皆山也，其西南諸峰，林壑尤美，望之蔚然而深秀者，瑯琊也。”春天的花，秋天的月，無處都不是美麗的。你要總為你的貶官，為你的挫折而哀傷埋怨，那你真的是自己不懂得人生。你就是在挫折困苦之中，你要懂得欣賞，你要懂得拍遣，你才能好好地生活下去。這就是歐陽修，所以歐陽修就有了境界，就是說他寫的也是相似，也是怨別，可是他的詞里邊就不只是現(xiàn)實的像歐陽炯所寫的那種享樂，而他有一種精神有一種自己的對于人生面對的態(tài)度在那里了。這就是王國維說，永叔的詞是終有品格，他有一個境界在那里。

秦少游也是多情的，也寫美女也寫愛情。他說“天涯舊恨，獨自凄涼人不問。欲見回腸，斷盡金爐小篆香。黛蛾長斂，任是東風吹不展。困倚危樓，過盡飛鴻字字愁。”也是寫相思怨別，但是他寫的是有深度的?！疤煅呐f恨”，我跟我所愛的人離開了，天涯遠別，天涯舊很，是“獨自凄涼人不問”，剩下我孤單一個人，如此之凄涼，沒有一個人關(guān)懷?！坝娀啬c”，你知道我內(nèi)心對你的相思對你的感情是多么的纏綿悱惻嗎？你要想見到我的回腸，回腸當然是見不到，他說那就像什么？“斷盡金爐小篆香”，我的感情就像“金爐小篆香”，如此之珍貴，如此之熱烈，如此之纏綿，如此之芬芳，真是寫得好?！镑於觊L斂”，因為她相思怨別嘛，所以她眉頭總是皺起來?！叭问菛|風吹不展”，就是春天來了，春風吹來了也不會把我的眉頭吹開因為我所愛的人不在這里?！袄б形恰?，女子都要在家里面不能跑出去，所以我就一個人困在高危的小樓里面我就倚在樓欄前。“過盡飛鴻字字愁”，就看到天上，春天的鴻雁由南向北飛了，而那個鴻雁呢都是排成一個人字的樣子。那么這個人字呢就引起我對人的懷念，所以“過盡飛鴻”，每一個雁字都代表我懷人的憂愁。也是寫感情，他是寫的精神的，感情的境界，不像歐陽炯寫的，只是肉體的境界。

那秦觀還寫了，秦觀現(xiàn)在寫的是天上的愛情?！袄w云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shù)。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纖云弄巧”，天上，秋天薄薄的像絲羅一樣的云彩，這么纖細的，隱隱在天上變化?！帮w星傳恨”，天上一個一個流星飛過去了，都是代表我的相思懷念。“銀漢迢迢暗度”，牛郎織女就在這七夕的秋天的晚上，銀漢就是那個銀河，所以他們就從河的對岸到河的那一邊，兩人在鵲橋上相會。“金風玉露一相逢”，金風，秋天的風，玉露，秋天的寒露，他們雖然每年只在金風玉露的季節(jié)有一個晚上的相會。但是“勝卻人間無數(shù)”，他們是長久的，年年都有七夕，年年都在鵲橋上又相會了。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所以兩個人雖然是柔情似水而這么短暫的歡情像夢一樣的就過去。所以“忍顧鵲橋歸路”，一定要回去的這是天上的王母娘娘定下來的，只在鵲橋上一夕的相會。他說我怎么忍心回顧那個鵲橋，我們現(xiàn)在馬上就要分別了?？墒撬f了“兩情若是久長時”，如果我們兩個人的感情真是天長地久的時候，“又豈在朝朝暮暮”，只要我跟你我們心里邊彼此都有對方，永遠地相思永遠地存在，何必是朝朝暮暮。朝朝暮暮的也許他兩天就變卦了，兩天就變了心了。可是如果我們是恒久的我們是有持守的?！皟汕槿羰蔷瞄L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所以這就是王國維說：“詞之雅鄭，在神不在貌。”所以詞是典雅的還是淫靡的，是在它的精神，不在它的外表。都是寫美女，都是寫相思，都是寫愛情，有的只是肉體的，有的是精神的，有的是感情的，有的他從愛情看到一個更高的境界。可是王國維的《人間詞話》，他所看到的小詞里邊的境界還不止是這些個愛情詞里邊的歐陽修、秦少游的愛情境界而已，王國維還說了另外一段話，我們下一次再看這另外一段話。

小詞修養(yǎng)境界之所在

——詞之緣起與美感特質(zh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