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憨憨

  虞城人清晨起來的第一享受，上面館吃一碗湯面。老朋友見面打招呼：“面吃過了？”虞城面館的面好吃，天下少有。

  我第一次上館子吃面，在五十年代，個頭與桌面齊平。端面師傅叫響堂，他是面館的主角，能歌善舞，練就一身絕技。一手能端三碗面，兩手便是六碗。伸開手臂，扭動腰肢，踏著舞步，穿梭在顧客中間。收銀員叫賬房先生，只管收鈔，不賣籌碼。一切應(yīng)酬，由響堂擔當。顧客進門，響堂鑒貌辨色，熟客，叫聲“某先生上首請坐”，一鞠躬，一把熱騰騰的毛巾遞了過來。生客，或師傅，或老板，或先生，稱呼有序。嘴里不停地唱，“本色面一碗，寬湯免青加重面，陽春面兩兩碗，一湯一絆兩緊湯?！甭曇粲茡P，整個店堂充滿了一種繁忙熱烈的氣氛。什么叫“兩兩碗”？“兩兩碗”就是四碗，四碗諧音“死完”，不吉利。灶間的撈面師傅聽堂倌唱什么，他就做什么。撈面師傅也有絕活。不但面條的軟硬咸淡要對準響堂歌唱中的要求，而且撈出的面條一絲不亂，還有好多花樣，或“田螺發(fā)髻”，或“孔雀開屏”，或“天女撒花”，看上去賞心悅目。食客出門，響堂唱著送行，賬房先生根據(jù)響堂唱詞中的交代，跟客人結(jié)賬。

  堂倌能歌善舞，他唱的各色面條大多有雅稱。便宜簡單的光頭面叫陽春面。為什么叫陽春面？有眾多說法。有人說，陽春三月，草木尚待萌發(fā)，滿眼所見，光禿禿的一片，所以陽春面就是光面。也有人說，古時候一碗光面十文錢，而十數(shù)暗合十月，

  十月有“小陽春”的稱號，所以，這面條稱“陽春面”。魚交面雅稱“本色面”，我是知道來歷的。我的語文老師很博學，是《漢語大字典》的主要編者，他說：“本色就是白色，魚肚皮上那塊白肉就是魚的本色。本色肉是魚身上最鮮美的一塊肉。面館老板為了標榜用料講究，就把魚交面通稱本色面。當然，你去吃本色面，不要以為吃到了魚的本色肉。每條魚身上，本色肉只有那么一點點?！?/p>

  六十年代，我在城里上中學，面館已經(jīng)沒有響堂，服務(wù)員用木盤端面，不再舞蹈歌唱，食客吃面先買籌。但是，面館里的湯面依然好吃。我是住宿生，每月四塊五毛錢的伙食費，學校發(fā)三塊助學金，家里還得交一塊五。手頭很拮據(jù)，無緣去享用湯面。家庭條件好的同學，每天拿了一毛二分的零花錢，早晨吃一碗本色面，一個月就是三塊六。那是我認為的小康人家。參加工作后，在江邊一所中學教書。學校一名校工，曾是面館響堂。每星期一早晨，他掌勺供應(yīng)教職員工吃面條。這一天，大家來得特別早，精神特別振奮。估計這是校長的巧安排。

  前幾天，我對兩位來自北方的同事說：“你們北方人愛吃面條，我們虞城的湯面味道好，天下少有，你們常去吃面吧？”想不到，他們說：“我們不愛吃這種面。北方人愛吃面條，愛的是那種原汁原味的面粉味。這里的湯面加了好些佐料，失去了面粉味，成了另一種食物了?！笨磥?，有些美食是從小培養(yǎng)起的飲食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