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紅文’《天上驚傳降石麟》在《紅樓藝苑》網(wǎng)上發(fā)表后，有些紅友發(fā)了帖，表達了不同意見，這當(dāng)然很好，但我總覺得有幾句話，如骨鯁在喉，不吐不快。說老實話，這篇文章，我在2006年12月就在網(wǎng)上發(fā)表過，但令我頗感意外的是，此文居然沒在網(wǎng)上引起任何波瀾，這使我心有不甘，因為我自認為那篇文章，具有一定的學(xué)術(shù)價值，然而竟遭冷遇。思考再三，我在前幾天對此文作了些補充、重訂，然后改換比較醒目的題目，重新發(fā)到網(wǎng)上。果然，此次發(fā)表，有了較好的效果，一些紅友對此文表示出了興趣，-----當(dāng)然，不同意見也有不少。我為了回答這些網(wǎng)友的提問，抽空寫了幾句話，作為《天上驚傳降石麟》之跋語。

   （一）、清代紀昀是大學(xué)問家，然而并不懂什么是小說。他對《聊齋志異》描寫男女之情的“細微曲折，摹繪如生”就很說了幾句外行話。他說，“使出自言，似無此理；使出作者代言，則何從而聞見之？”他不明白小說是作家生活之體驗，之感悟，其中真中有假，假中有真，真假合一，乃火中鳳凰。小說有生活中的真，更有藝術(shù)中的“假”，它來源于生活，卻并不等同于生活，而往往要比生活更真實、更深刻。紅樓夢里，南北含混，此無論是地域、語言、飲食、服飾、花草、官職、建筑、乃至房內(nèi)炕、床之?dāng)[設(shè)，均是如此。但我們不能苛求，因為它是小說，雖不符合生活的真實，但卻極符合藝術(shù)的真實。同理，小說寫湘云醉眠芍藥茵，實不符合生活的真，因為此時已是陽歷七月中旬，但它卻極符合藝術(shù)的真。湘云吃醉了酒，臉紅心跳，醉眠芍藥茵，而蜂蝶圍繞她亂轉(zhuǎn)，她又口念酒令。此真乃惹人喜愛。這實是曹雪芹所要的詩情畫意的效果，又實是曹雪芹所要達到的醉人心脾之目的！它在節(jié)令上不符合生活真實，卻完全符合藝術(shù)真實。----何況，此“節(jié)令”，曹雪芹是有意回避的，我們把它拎出來，不過是研究出來的結(jié)果。（曹雪芹讓湘云醉眠芍藥花，還有一用意，是讓湘云與寶玉生發(fā)聯(lián)系。因為芍藥象征愛情。妙玉說“仙杖香挑芍藥花”，是指妙玉挑起寶湘姻緣。我們從這一點看，也知湘云醉眠芍藥花乃小說藝術(shù)需要，而與節(jié)令無關(guān)。故用芍藥花開來證寶玉生日，我認為不能成立。）

   紅樓夢里，細微末節(jié)，“矛盾”之處非常多，但絕大多數(shù)“矛盾”，是由于我們沒有擺好生活的真與藝術(shù)的“假”之間的關(guān)系。我想，網(wǎng)友們有什么意見，可以統(tǒng)統(tǒng)擺出來。我如果有空，又有能力的話，一定認真回答，以供大家參考。

    （二）、對“真事隱去”（“甄士隱”），“假語村言”（假語村），我們該如何正確理解？我理解，曹雪芹是把曹家的真事隱去，而寫出賈家的假語村言。但

這賈家的假語村言，乃更深刻地反映了曹家的真事隱去。把話說白了，就是用藝術(shù)的“假”取代生活的“真”，故所以，紅樓夢是小說創(chuàng)作，而非曹家生活實錄。但這里面，并沒有把曹家的真事完完全全、徹徹底底地剝離出去，這實際上是小說的特征使然，即源于生活、高于生活。

    紅樓夢中，兄弟排行，有曹家生活之影；姐妹排行，亦有曹家生活之影；乃至于賈母、賈政、賈寶玉等等，都有曹家生活之影，然而，里面又有不少虛構(gòu)、加工，造成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在一起相互糾纏?！百Z母”生日，一會兒在元宵節(jié)后，一會兒在中秋節(jié)前；元春年齡，一會兒比寶玉大一歲，一會兒又“情同母子”；林如海，一會兒死于九月初三，一會兒死于年末；等等許多“矛盾”，我認為都與生活的真與藝術(shù)的假摻合在一起的緣故，絕非雪芹有如此之多的疏忽！其他，還有園林建筑、樹木花草、南北飲食、服飾打扮，乃至地域方向、朝代年紀、時間順序、大腳小腳，等等一切，紅樓夢里都故意地含混不清。而所有這些，在雪芹看來，都無關(guān)宏旨。他并不希望我們把著眼點放在這些雞零狗碎上。他要我們學(xué)九方皋相馬，做一個真正的慧眼識駿馬的伯樂?。。ǖ覀儼涯承╇u零狗碎拎出來，是為了部分地還原賈家的真。因為曹雪芹寫作紅樓夢，并不愿意把自己及曹家完全地埋沒掉，不然，他的有些真假“矛盾”，讓人無法理解。）

     (三)、何謂“小說”？小說乃作家生活之體驗，心靈之感悟，是作家將生活真實與藝術(shù)虛構(gòu)完美結(jié)合在一起的一種藝術(shù)創(chuàng)造，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一種全新的精神產(chǎn)品，乃火中之鳳凰。它經(jīng)歷了作家“十月懷胎”的苦痛。曹雪芹的《紅樓夢》，是血與淚兩相交融的藝術(shù)結(jié)晶。我記得有一句話似乎是這樣說的：藝術(shù)家心靈的痛苦，乃是人類精神的安慰（大意）。這都是走過來的人，有著自己切身經(jīng)歷，自己切身創(chuàng)作體會的人才能說出來的話?！都t樓夢》里，充盈著詩情畫意，到處回蕩著音樂的聲響，然而有誰從中聽到了曹雪芹的凄楚的哭聲??！另外，何謂生活真實？藝術(shù)真實？象薛寶釵，小小年紀，能那么博學(xué)么？象甄英蓮，學(xué)習(xí)寫詩，能在那么短的時間內(nèi)速成么？象惜春，能是大觀園里的畫家么？象林黛玉，能那么文采斑斕、出口成章么？那就是小說，那就是作家根據(jù)藝術(shù)需要而“隨心所欲”地創(chuàng)造出來的小說中的人物，你能完全地用“生活真實”去衡量她們么？她們是虛構(gòu)的，但又是真實的，因為她們身上，肩負著作家們所賦予的特蛛的使命，共同表達著作家的心愿、心聲。---何況，人世中，早慧之人并不少見，曹雪芹不過是把她們聚合在一起罷了。

   我以上說這些，讀者似乎不知所云，其實，我只想說一句話，就是我們需要理解什么是小說。在紅樓夢中，無疑有真、有假，它們早已水乳交融，成了一件精美絕

論的藝術(shù)珍品。但是，這里面，有曹雪芹故意留下的些微破綻，需要我們?nèi)グ阉謇沓鰜?，這樣，才能不辜負曹雪芹的刻意所為。----象曹雪芹的生日問題，紅樓夢的著作權(quán)問題，曹家的兄弟排行、姐妹排行問題、曹家最終破滅問題，等等，我認為都是曹雪芹有意地將它埋伏在小說中的，因為歸根結(jié)底，小說是作家真實生活的濃縮與升華，也是一種心靈的寫照。它毫無疑問具有某種“自傳”的性質(zhì)。何況，曹雪芹并不愿意完全地埋沒掉曹家及自己。但這“自傳”，與曹雪芹純粹的自傳完全不同，與奧斯特洛夫斯基的“保爾”式自傳也完全不同，

   以上，東拉西扯，隨心所欲，完全是想到那里，說到那里，寫得自然是亂七八糟，謹望讀者們見諒。

    補充：“湘云醉眠芍藥茵”，此畫面極美，極浪漫，而且與湘云性格極配套，但它是曹雪芹為塑造湘云之“嬌憨可愛”而服務(wù)的，并與林黛玉葬花兩相對照。這幅動感圖畫，還有另一個作用，就是為寶湘姻緣作伏筆?！吧炙帯蹦讼笳鲪矍?，而湘云臥石而眠，此“石”是暗喻賈寶玉的。此說并不牽強，因為林黛玉“夜宴”時，還專門為此打趣湘云。二十三回寶玉“秋夜即事”中，還有“苔鎖石紋容睡鶴，井飄桐濡濕棲鴉”之句，詩中，“睡鶴”正指史湘云；“石紋”正寓賈寶玉。四十回，黛玉牙牌令“仙杖香挑芍藥花”，說的是妙玉挑起寶湘姻緣，此處“芍藥花”，根據(jù)《詩經(jīng)*鄭風(fēng)*秦洧》之典故，正指愛情，亦與“湘云醉眠芍藥花”直接掛鉤。-----詳情可參閱拙文《紅樓夢隨筆之六*仙杖香挑芍藥花》。

    史湘云不但是海棠花，同時也是芍藥花。在唐代羅隱《牡丹花》詩中，“芍藥與君為近侍，芙蓉何處避芳塵？”此詩中，正好湘云、黛玉同時出現(xiàn)，“芙蓉”后來死了，而“芍藥”，即湘云，正好嫁給了賈寶玉。所以我們說，曹雪芹構(gòu)思《紅樓夢》，精美之處實在是太多太多了！

    還有一點，我們必須看到，寶玉生日那天，隱寓之處極其多的，此不論是白天、夜晚。故史湘云醉眠芍藥茵，不但是為刻畫湘云嬌美之態(tài)，而且還隱寓寶湘姻緣，此不是我們穿鑿、臆測，而是雪芹固有構(gòu)思。

    寶玉“夜宴”前，林之孝家的來查夜，說“如今天長夜短了，該早些睡”。“天長夜短”，放在四五月份不行，放在六月份也不行，必須放在公歷七月中旬左右才合適對景，而此與賈敬死后，尤氏“因天氣炎熱，實不得相待，。。。。。三日后便開喪破孝”是完全一致的。還有，林之孝家的查夜，不會超過晚上九點，而寶玉夜宴結(jié)束，已超過晚上十一點，此中間相隔二個多小時，與“夜宴”所占用時間，應(yīng)該說是相等的。從這一點看，林之孝家的來查夜，必在九點之前，而天色還挺亮，不然，林之孝家的也不會說“如今天長夜短”的話，從語氣上看，也是“熱日無多”之意，即進入公歷七月中旬。（“熱日無多”，乃寶玉降生時朱筆脂批，見第一回。）

   紅友陳德平或許會說，你以上所說，與節(jié)令、與寶玉生日之期并不發(fā)生沖突。事實上，是發(fā)生沖突的，因為寶玉生日日期不可能有二個。我們只有推翻了寶玉“烈日炎炎、芭蕉冉冉”的生日日期，并推翻了賈敬死于公歷七月中旬，還推翻了曹墉妻馬氏預(yù)產(chǎn)期也正好在七月中旬，還有等等其他許多證據(jù)，我們才能相信并同意陳紅友的觀點，否則，我們只能說湘云醉眠芍藥茵，是雪芹為塑造湘云之嬌憨可愛，隱寓寶湘姻緣等等的藝術(shù)虛構(gòu)之需要，而與“芍藥花落”來證寶玉生日，根本搭不上邊。事實上，落英繽紛實是為了美化湘云醉眠芍藥茵之畫面，并無其他之意。它絕不能、也不應(yīng)該用來證寶玉生日。----如果說芍藥花在七月中旬不該落英繽紛，不符合生活真實，那我們說，它符合藝術(shù)真實。畢竟，曹雪芹沒有把湘云醉眠芍藥茵安排在寒冬臘月。何況說，“湘云醉眠”，雪芹根本就沒有點出具體日期，而只是一個籠統(tǒng)的“夏日”概念。

    以上所說，僅供陳德平以及廣大紅友們參考。

    最后，讓我謝謝各位紅友，并謝謝大家！

                                                   王根福

                                                  2008、4、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