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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季郁先生與張、黃二位的旅社晤談中,書法也是彼此倍感興趣的話題。實際上10多年后張元濟本人亦曾鬻字以度過抗戰(zhàn)的艱難歲月。那天他們圍繞季郁先生的書法藏品議論甚多,而讓岳父至今留有印象的一句話是“劉肥張瘦”。
原來,在季郁先生的藏品中,有劉墉(1719—1804,字崇如,號石庵,晚號青原)的一副行書楹聯(lián),又有張照(1691—1745,字得天,號涇南)的一副草書楹聯(lián)和一幅行草立軸。劉、張二位均系由帖學入手的書法大家而造詣風貌各不相同,“劉肥張瘦”正是對兩人書法外觀的一種概括。張照的草書楹聯(lián)句為:“恬淡寡所欲;慵閑兩有余?!背瓫]后再無下落。他的行草立軸和劉墉的行書楹聯(lián)則均得到發(fā)還,肥瘦重逢,也算一件幸事。
上世紀70年代末,我在為《程十發(fā)書畫》作序時,曾聽程老細聊家鄉(xiāng)上海松江的園林古跡。他特別提到那里有乾隆年間內(nèi)閣學士張照家的塔射園,于是引發(fā)了我的興趣。通過讀《清史稿》等相關(guān)文獻,我發(fā)現(xiàn)張照歷仕康雍乾三朝,宦途中亦曾遭遇下獄、議斬等風險;而化險為夷的主要原因是其才華深受乾隆的賞識。從下面這首“御制詩”可以看出乾隆對其書法的推崇:“書有米之雄,而無米之略。復(fù)有董之整,而無董之弱。羲之后一人,舍照誰能若?即今觀其跡,宛似成于昨。精神貫注深,非人所能學?!焙喼辟澝赖搅藷o以復(fù)加的地步。
后來我游岳陽樓,才知道該樓懸掛的《岳陽樓記》乃是張照所書。但那只能算是館閣體中的楷書精品,還體現(xiàn)不出其瘦勁的特色。直到獲睹岳父的這幅行草立軸,才真正領(lǐng)略了所謂“張瘦”之美。該幅寬約62厘米,高約129厘米,題的是一首七絕:“閑行伴手一烏藤,獨坐長年對碧層。不聽子談興廢事,那知身是太平僧?!闭止P力蒼勁,意態(tài)飛動,的是佳作。字幅右上角有橢圓形的“既醉軒”??;款下有白文“張照之印”和朱文“瀛海仙班”二印,后者似乎意在表明自己作為文學侍從之臣的地位??尚Φ氖牵遗疾榫W(wǎng)上的印鑒資料,發(fā)現(xiàn)“仙班”竟被認成“仙琴”,說明編者不諳小篆,文史知識亦未過關(guān)。
劉墉的楹聯(lián)頗有意思:“風生麈尾雄談柄;露滴蠅頭細楷毫。”上聯(lián)贊嘆魏晉人揮麈清談的風度,下聯(lián)描述書寫蠅頭小楷的情趣,全聯(lián)于強烈的對比中表達了對一種人生境界的追求。聯(lián)想到包世臣曾將劉墉的小真書譽為“近世第一”,那么下聯(lián)所寫更可視為一種真切的創(chuàng)作體驗。從上款的“一舟屬”和下款的以號(石庵)自稱,則可看出這大概是寫給某個晚輩的作品??钕律w有二印,其中一印為“青原”,說明這是劉墉晚年的作品。關(guān)于劉墉的書法,歷來評介甚多,無須贅述。就此聯(lián)而言,于豐腴中見骨力,所謂“力厚思沉,筋搖脈聚”,自有一種紙墨酣暢、神完氣足的意趣,正體現(xiàn)出劉氏后期書法的特色。
兩幅字上均鈐有“漢陽懷清齋主張仁芬季郁父鑒藏金石書畫之章”。此外,張照的條幅上還有“季郁審定”、“季郁癸亥歲(1923)以前所得”二印;而劉墉的楹聯(lián)上還有“宣統(tǒng)辛亥年(1911)張季郁四十有四以前所得”一??;說明劉作的獲得早于張作。裝潢方面,張作曾被紅衛(wèi)兵撕成兩半,故發(fā)還后已重新裱過。劉作則保存完好,連綾包首外面季郁先生自題的簽條都完整無缺,上面寫的是:“劉文清公七言聯(lián),懷清齋藏;壬戌(1922)重裝?!?/font>

張照草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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