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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小二”王茜從來沒把自己簡單當成代購、賣貨的。在聯(lián)合國的講壇上,她說最大的愿望是,村里的人不再出去打工了,都能留下來有事做。 惱人的秋雨已經在河南商丘下了快一個禮拜,還是沒有一點要停的跡象。10月27日下午4點半,一輛農用面包車搖晃著,在不足兩米寬的水泥路上疾駛向前。 28歲的村里女人王茜化了點淡妝,坐在面包車后座上抱著手機發(fā)語音聊天。丈夫緊握著方向盤,在七拐八拐的村間路上熟練地躲過每一個水坑。 距離雙十一不足半個月,她在向安徽的同事打聽經驗:今年的村淘要怎么做地推,買什么樣的紅旗,掛什么樣的橫幅。 早上6點王茜就爬起來了,沒來得及吃口飯就坐上開往商丘的汽車。開會發(fā)言合影留念,領回一枚“商丘最美農民工”的獎章,她中午急急趕回來。 王茜不??词謾C刷微信接電話。電話催她快點回去,她催丈夫再踩腳油門。 她惦記著早點回村里,回店里。 那里有人需要她。 我挑的能有茜茜挑得好看?信她! 下午5點,面包車剛停在農村淘寶服務點門口,村民就圍上來了。提問者“咋才回來”的話音未落,就有好打聽的替王茜回答了,“恁還不知道,茜茜又得獎啦!”
王茜的門店 微信、QQ、釘釘大小二十幾個群全部打開,趕上雙十一預售,攢了一天的活讓王茜顧不上喝口水。 誰家嬸子要買的衣服到貨了,誰家奶奶買的拖鞋要催著商家發(fā)貨,誰家叔叔要定的彩電馬上就得拍,“大大小小都是事兒”。 村民們去年雙十一就學會了搶購,今年更是老早就有人來問,“啥時候開始搶???”當家理事的主婦要囤上夠半年使的衛(wèi)生紙,小媳婦們想搶幾件上檔次的漂亮衣服,掌大權的男人們盤算著給家里置辦點電視機、熱水器、空調、冰箱種種大件兒。 手頭忙活著,嘴里還和嬸子大媽嘮著村兒里一天里的東家長西家短,王茜好像變了個人,眉頭舒展開了,嘴角咧開了,享受著“被需要的感覺”。
王茜幫村民試穿新買的鞋 一切都是明碼標價。電腦擺在桌上,連著掛在墻上的55寸大彩電,老花眼也能一眼瞅見要買的東西幾塊幾毛長啥樣。 就住在隔壁的二哥心急火燎。王茜開了村淘服務站之后,二哥迷上了釣魚,村南頭河里的野生鯽魚能長到三斤,“回家拿鐵鍋一燉,那叫一個香!”媳婦說他“煙不抽了酒不喝了,成天琢磨釣魚那點事兒”。 魚竿要是從縣城買,騎上電動車來回要一個半鐘頭,進店里老板張口就是好幾百,二哥沒開口就懵了。到了王茜這兒,4米長還“帶牌子”的魚竿兒幾十塊就能拿下了。 二哥自己看上一個牌子,王茜看了看評論,重新給他選了另一個牌子。二哥正撓頭不知道選啥,看熱鬧的人起哄了,“你懂個啥!聽茜茜咧!” 曹嬸子抱著4歲的孫子氣鼓鼓坐在椅子上,讓王茜給她選一件厚外套,“身上穿的那件紫色的褂子被人笑話啦!” 大仵鄉(xiāng)逢農歷三、八有“會”,自從王茜開了店,粉曹村的嬸子們都看不上會上擺攤賣的衣帽鞋靴了,看見誰穿了件不好看的衣服,圍上去指指點點一通嘲諷,“咦,恁這衣裳這難看,一看就是從會上買哩!” 曹嬸子和婦女們扯著嗓子嘻嘻哈哈聊閑天,要買的衣服樣子、顏色和料子全都顧不上管,有人取笑她,“恁倒是長個眼看看這是啥衣裳啊,就知道要要要,買買買!” 曹嬸子撇著嘴,“我挑的能有茜茜挑得好看?信她!”旁邊快80歲的奶奶滿嘴牙快掉光了,一口正宗的河南話吼出來有點兜不住氣,“不好看能退,怕啥!” 咱不當村長,開村淘不也是服務村里咧! 王茜最滿足的就是這份信任感,可為了獲得這份口口相傳的信任感,她哭了好幾次。 2015年9月9號,王茜的村淘服務點開業(yè)了。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她感覺自己又結了一次婚,“那口氣就頂在下巴頦上,不知道為啥就是高興,就是想笑”。 可沒過幾天,王茜就笑不出來了。 王茜從幾十里外的村里嫁到粉曹,和村里的年輕人一樣,結了婚就和丈夫到外地打工,在浙江義烏一漂就是7年,回到村里見誰都不認識,對不上輩分對不上名字。 縣里給做過宣傳,大喇叭天天廣播,橫幅也打了紅旗也插了,光墻上的標語就刷了一萬多塊,可村里人站在店門口聊天,往店里看都不看一眼。
村里墻上刷著標語,在外東奔西跑,不如在家淘寶 那會兒,誰也不信她,更不信她的店,她做的農村淘寶。 之前做外貿,王茜學會了和各種各樣的生意人說場面話,跟中東的客戶見面得衣著盡量保守,和歐美的客戶談判最好直來直去,陪印度的客戶吃飯要點正宗的手抓飯。 可回到農村,這套經驗全都不管用了。村里講的是人情,講的是信任,“你見面都不知道叫人家嫂子還是嬸子,你也不知道誰家和誰家是妯娌,人家怎么信你?” “在農村靠的是信任感,不然就算你的東西質量好還實惠,人家也不樂意買”。王茜動開了腦筋,跑到村里教堂給教會做義工,給村民主持婚禮,帶著樣品到村民家里上門推廣介紹,很快店里就有了人氣兒。 過慣了苦日子的村里人難免有人愛貪小便宜。有人買走了一條褲子,一個月之后一路罵罵咧咧跑到店里,當著店里二十多號人,褲子一把扔到王茜臉上,“不是說這褲子不起球嗎?你看看才一個月就這樣了!” 王茜委屈卻不能哭出來,馬上安排退錢退貨。 圍觀的村民看不過去了在旁邊鳴不平,“你一個月成天穿這褲子下地干活又刮又蹭,那能不起球?” 支持和力挺更體現(xiàn)在買東西上,同款的褲子第二天就拍了20多單,這也是王茜開業(yè)后單量最多的一天。 開始賣得好的是10塊錢以下的日用品,王茜因此還在縣里的村淘同事那兒得了個外號“九塊九”。 信任感有了,村民下單的金額也越來越大,大件越來越多,光是空調就賣出去四五十臺。2015年雙十一當天,有村民在店里聊天,知道還能從王茜這兒買汽車,扭頭就回家取錢,20分鐘之內就買走了一輛十幾萬的轎車,開業(yè)一年多,王茜已經賣出去5臺車。 信任感有了,村民對王茜的稱呼也發(fā)生了變化。從開始的“王茜“變成了“茜茜”,后來干脆叫她“閨女”、“孩子”。誰家有個大事小情要找王茜打聽,誰家兩口子吵架要找王茜調和,村干部說她干了不少“村長”的活兒,有人干脆提議要王茜當村主任,“全村都投茜茜的票!” 王茜忙擺手,“咱不當村長,開村淘不也是服務村里咧!”她從沒把自己當成“代購”,覺得服務村民給自己帶來了信任感。 賣出去的鞋架和沙發(fā),都是王茜和丈夫給村民裝好。去年光雙十一就拍了十多件,貨到了兩口子一口氣裝到凌晨1點;十幾塊錢買來的手機膜,王茜給免費貼上,“手藝比縣里擺攤的小販還要好”;村民買走的化妝品記不住咋用,王茜在瓶上標上1234,“按著順序往臉上涂就行啦!” 嬸子們真拿王茜當了親閨女,時時處處護著她。 省里電視臺來了人采訪,問了個問題,“王茜剛開店大伙接受度不高,后來是怎么接受的呢?”村民還沒聽完就炸窩了,以為電視臺說王茜店里生意不好,“怎么不接受?怎么不支持?親閨女能不支持!”
王茜在接受縣電視臺的采訪 店里有了十幾個“釘子戶”,不管買不買都來店里坐上半天,嬸子們聚一起嘮嗑,自己家的孫子孫女也玩在一起。時間久了大伙都學會了“買買買”,看見誰買了便宜的好東西,誰買了好看的衣服,自己也要跟拍一件,“就要和那個誰同款的!” 王茜有時候還熊嬸子們兩句,“恁別看別人買了自己也要!用得著才買,跟誰學會咧!” 嬸子們學會了一致對外,“跟你學的!” 親、拍、淘寶成了村民的口頭禪 晚上6點,店里要關門了,“釘子戶們”還沒有要走的意思,大伙兒在等著看熱鬧。 53歲的姜嬸子來拍化妝品來了,按照慣例,王茜要給姜嬸子來一次“體驗式美容”。 姜嬸子洗了把臉,被王茜按在了椅子上。先涂乳液,再上精華,最后再淡淡抹上點粉,一刻鐘的功夫,姜嬸子拿起鏡子照了照,大伙又開始起哄,“嗬!這是誰家小媳婦!” 在粉曹村,敷面膜買化妝品的可不光是沒出嫁和剛過門的大姑娘、小媳婦,上了年紀抱上孫子的婦女也不甘落后,最年長的甚至過了60歲。剛開始看見王茜往臉上抹這抹那覺得好奇,聽王茜介紹完了自己也要抹。 姜嬸子一張臉漲紅了,有點不好意思,旁邊還有人勸她,“有錢了為啥不能保養(yǎng),再不保養(yǎng)就晚啦!”
姜嬸子體驗王茜的體驗式美容,村民在旁圍觀 從店里拍面膜成了粉曹村女人們的最愛,今年雙十一剛開始預售幾天,就訂出去30多箱。男人們剛開始還吼兩句“瞎臭美瞎捯飭”,看見自己媳婦的臉真是變嫩了變細了,又笑得合不攏嘴了。 消費方式的變化帶來了生活方式的變化。 村里一位老太太住院回來穿不了秋衣,王茜給她拍了套天鵝絨的睡衣。過了兩天,老太太的兒媳婦拍走了3套,又過了兩天老太太的隔壁和對門又拍走了7套…… 不到2個月,王茜賣出去幾百件睡衣,有嬸子過來一拍就是七八套,“聽說城里人睡覺都穿這個,比秋衣穿著舒服還干凈!”
店里的釘子戶帶著家里的娃,一坐就是半天 以前村里人下地回來進屋也不換拖鞋,泥啊土啊滿屋都是,媳婦叨叨完了爺們兒也嫌煩??匆娡踯缂覕[了個鞋架,鞋架上放幾雙拖鞋,進屋就換上,“這個好!”一傳十十傳百,鞋架一個月里拍了200多件,拖鞋拍了千八百雙。 剛開始大伙只知道王茜介紹什么就買什么,后來變成了想買什么就問什么。 有人從村淘上買走了一對畫眉鳥,還有人從網上購買紅白喜事的物料,王茜都沒想到,居然還有人從村淘上拍了一件供祖宗的靈位。 王茜不僅幫村民買東西,還幫村民賣東西。鄉(xiāng)里梨農種了一百畝的梨,收成好行市孬,滿樹的梨子只能等著掉地上被蟲啃了。王茜在村淘上發(fā)了鏈接做了推廣,賣出去大幾萬斤。 親、拍、淘寶成了村民的口頭禪,扯淡罵街的少了,嘮正事談掙錢的多了。村里的養(yǎng)豬戶從王茜店里辦了“旺農貸”,5萬塊錢一星期就拿到手,買了40頭小豬崽,正好趕上豬肉漲價,幾個月就賺了好幾萬,“你要想從縣里銀行貸,得找個吃財政飯的幫你貸,一時半會能下來?” “村小二”王茜從來沒把自己簡單當成代購、賣貨的。開在村里的村淘服務點,接入的是整個阿里巴巴集團從電商、金融、健康到文娛的全部資源。店小二們是阿里巴巴為鄉(xiāng)村提供日常生活便利、創(chuàng)業(yè)培訓和支持、以及文化娛樂全方位服務的執(zhí)行終端。 今年4月,應聯(lián)合國貿易和發(fā)展會議的邀請,王茜跟阿里巴巴集團合伙人、農村淘寶事業(yè)部總經理孫利軍一起到瑞士日內瓦,跟來自印度、埃及等亞非多個國家的官員交流電商扶貧。 在聯(lián)合國的講壇上,她說:“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村里的人不再出去打工了,都能留下來有事做,和我一起讓村里發(fā)展得更好一點。” “干啥去?”“上王茜店里淘寶去!”沒事到店里逛兩圈成了街坊鄰居的習慣。 相信你的人多了,單子也就多了 雨還是沒有要停的意思,送走最后一波村民已近晚上7點。 王茜從椅子上站起來,進店后第一次有空閑抻了抻腰?;丶页赃^晚飯,她要寫日志記一下當天做了哪些工作,第二天又有哪些工作。 和店里的歡笑吵鬧不同,丈夫、孩子回家都自覺安靜下來,就連手機都要調成靜音,不敢有一點響動。 回家之后的王茜再也聽不了任何聲音了。緊繃了一天的神經讓她暴躁,易怒,晚上睡不好,常做噩夢,經常夢到退一晚上貨,催一晚上貨,滿頭大汗身心俱疲。 夜里醒了,她常問自己,為什么要回來?又為什么能堅持下來? 開業(yè)第一個月一結算,賺了400塊錢,靠當?shù)卣难a貼挺了過來。第二個月趕上雙十一,村里人開始信任她,單子慢慢多起來,不過收入趕不上自己在外打工時掙得多。 她一直看得開,也信自己能做好,“相信你的人多了,單子也就多了。你把村淘當成是創(chuàng)業(yè),當成是給自己家人服務,咋會在乎一兩年時間里掙不了大錢呢?” 王茜說話直來直去,脾氣也又倔又硬,村里人都喊她“摳妞兒”,說她跟個男人一樣能扛事兒,“上來了勁八棍子都打不倒”。 外出打工的同齡人問她,也想回來做村淘,怎么樣?王茜開始不知道怎么開口,后來自己也想通了,“回來吧!開始挺苦的,挺過去就好了”。 回老家一年多了,王茜說自己很少后悔。 在義烏住樓房里見了鄰居不認識,逢著過年才有空回老家看一次父母,到最后吃東西都不香了,“老惦記著小時候在老家會上(農村市集)吃的肉盒子”。 工作朝九晚五按部就班,雖然掙得多,但總感覺少那么點意思,缺那么點東西。 后來王茜當了媽,一分鐘也離不了孩子,可在義烏打工閨女兒子都得上全托班,一周見不了幾次面。全托班大小幾十個孩子,家長都是外來打工者,孩子們想爸媽一哭鬧一個傳一片,老師也來不及管。 兒子就在一個中午走丟了。老師打來電話讓家長上街找,王茜掛了電話就暈過去了。 義烏街頭車來車往,丈夫沒頭蒼蠅一般亂找,王茜哭著告訴他,“寧可找不到,也不想看見孩子躺在馬路上”。 萬幸,兩個鐘頭之后孩子找到了。王茜從此鐵了心要回家,“哪怕回家開個小店,能守著孩子就行了”。 可回老家做什么呢?耕地人均不到2畝地,進了縣城打小工一個月拿2000塊錢,娶媳婦卻講究有樓有車有存款沒個二三十萬下不來,臨街的墻上涂了攻堅扶貧建設美好鄉(xiāng)村的標語,大姑娘小伙子們卻恨不得挖空了心思想往外跑,有個奔頭。 當了一輩子教師的父親給王茜打了個電話,“縣里頭搞農村淘寶要招人,你專業(yè)也對口,回來吧!” 王茜想都沒想,一周內就回家了,當上了一名農村淘寶的“村小二”。初衷是想著能多陪陪孩子,可回了老家也開了店,卻還是一天到頭忙到晚。
王茜在店里忙,大女兒在寫作業(yè) 但王茜知足。比起被嬸子們抱在懷里,一年見不到幾次父母面的留守娃娃,自家孩子開心多了,也開朗多了。村里小學就在店對面,孩子們上下學都要到這兒轉一圈瘋一會兒,王茜拍了照片發(fā)給各家的爸媽,微信群里在外打工的家長們有人瞬間就“淚奔了“。 兒子小寶5歲,王茜忙的時候就坐在她旁邊玩電腦。當媽的連多看兒子一眼的時間都沒有,經常沒空給孩子做頓熱飯。到了飯點,嬸子們見了都直接把小寶拉到自己家里,添一副碗筷。 2015年的阿里年貨節(jié)正趕上是冬至,王茜和丈夫忙了一整天,光火腿腸就拍了100多箱。餃子沒顧上包,孩子就在店里餓著。 好幾個嬸子不約而同,端著碗盛好了餃子,給王茜送來了。 王茜說,那時候突然覺得自己值了。 “村小二”王茜從來沒把自己簡單當成代購、賣貨的。在聯(lián)合國的講壇上,她說最大的愿望是,村里的人不再出去打工了,都能留下來有事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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