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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王蘭 從村里到城郊派出所路程不遠,丫頭來來回回跑了好幾趟。 第一次是驚慌失措之際,丫頭狂奔到這里。那日夜半時分,因村民焚燒秸桿引起火災(zāi),警員幾乎全體出動去滅火了。值班警察很年輕,一雙細細長長的眼睛,威嚴之中夾雜著一絲柔情。 “小姑娘,有什么事,你坐下說?!本烊崧晢柕?。 丫頭緊抿的嘴唇好不容易張開了,可發(fā)出的卻是一陣慟哭。 “不哭,不哭,有事慢慢說?!?/span> 然而丫頭從痛哭到抽泣,漸近的過程中一個字也沒吐出來。 待滅火警察回所,丫頭倒一溜煙跑了。在這個混亂的仲夏夜,她似乎是又一個騷動,如夜空中倏然而過的一顆流星,抑或是大火中飛濺出來的一星火花。她與這個夏夜有關(guān),或許也與這場大火有關(guān)。
丫頭第二次到城郊派出所是3個月后了。 一大早,丫頭便在派出所門外徘徊,希望能撞著那位有著細長眼睛的警哥。她很后悔那晚自己在細眼警哥面前流了一堆淚,卻什么也沒有說。此前那惡夢般的遭遇,丫頭拼盡了力氣掙扎、叫喊,但沒有一滴淚;可那細眼警哥輕輕的問話,卻讓她淚流不止。 丫頭的爸媽在北京為同村族叔的建筑公司打工,自己的小弟弟也隨爸媽在北京上學(xué)。丫頭很羨慕小弟,但她知道爸媽已無力再供他們姐弟倆都在大城市讀書。她下學(xué)期就要升初三了,丫頭暗暗下決心考上北京的大學(xué),到時候帶上奶奶,一家人就可以團聚了。 可是奶奶好像并不熱衷去大城市。她說東村的小強蠻好,嘴巴能說又能干,年輕輕的就曉得賺錢,有出息。 奶奶的意思丫頭當然明白,只是她對小強沒好感。小強找過丫頭,要拉她一起做生意。他口口聲聲說要做物資回收,說白了就是撿破爛,丫頭自然沒眼相。 丫頭喜歡她的班長。 班長的理想也是去北京讀大學(xué),他清澈的眼里,散發(fā)出理想的光芒,丫頭好喜歡。丫頭私下認為班長是因為她而去的北京,甚至認定這就是他們的一個約定。 可是,經(jīng)過那個驚恐的夜晚,這個約定成了丫頭遙不可及的一個夢,恍若隔世——因為她懷孕了。 學(xué)校體檢后,班主任找她談話。她幾乎嚇破了膽。班主任一臉嚴肅,什么也沒問,說回去跟你媽說去,解決好了再來上課。 劈頭蓋臉的辱罵和痛哭隔著電話線從萬里之外的北京傳過來,除此之外丫頭也想不出媽媽對她說什么。 媽媽不在家的日子,她的問題從來都是自己解決,她甚至覺得好多事反倒是媽媽在征求她的意見。奶奶很著急,然而丫頭感覺奶奶與自己所急的并不是同件事。 小強來了,小強的媽媽也來了,上門提親。 不!決不!死也不!這是丫頭的態(tài)度。 小強說:“我喜歡你?!?/span> 小強媽說:“你不跟我們家小強將來誰還要你?。 ?/span> 奶奶抱著丫頭哭著說:“孩子你不跟他,這肚子怎么辦???” 丫頭沒想出辦法,但學(xué)校是回不去了。沒幾天,好像村里也難待了。一夜之間,全村人都知道丫頭肚子里有個孩子,奇怪的是,竟沒有人來問問丫頭,這小小孩是怎么來的?! 丫頭向奶奶敘說了村里失火的那個夏夜,她的恐懼、她的掙扎、她的無助、她的痛和恨。她原以為這事或許會像她曾經(jīng)做過的那些噩夢,醒來也就煙消云散了,除了她從那人衣服上扯下的鈕扣。 丫頭說:“我知道那人是誰?!?/span> 奶奶老淚縱橫:“知道有什么用啊!” 丫頭手心里捏著那粒鈕扣再一次到了城郊派出所。 負責丫頭案子的正是細眼警察。他記得丫頭,也記得那個仲夏之夜。 現(xiàn)場是丫頭的房間,房內(nèi)一桌一床,床上一枕一席??墒茄绢^訴說的情狀一點痕跡也不見。 一個人,一個鈕扣,一個記憶,怎么定案呢?細眼警察很頭疼。 當丫頭又一次坐在對面,細眼警察垂著眼簾,瞅見丫頭的肚子好像有些凸起。噢,還有一個小小孩,那也不能成案??!頭更疼。 “你們?yōu)槭裁床话阉テ饋???/span> “抓人要有證據(jù)的?!?/span> “我不是證據(jù)嗎?鈕扣不是證據(jù)嗎?這崽仔不是證據(jù)嗎?” “現(xiàn)在還不能證明。證明是他的孩子須等胎兒四五個月之后做鑒定。即使……”細眼警察后面的話是:即使鑒定是他的孩子也不能就定他強奸罪。然而丫頭已經(jīng)跑了,后面這句話她沒聽著,她只記著“四五個月之后做鑒定”這幾個字了。 或者去打胎,或者嫁給小強,奶奶顫顫地幾乎要下跪相求,丫頭倔著左右都不肯。 第二天,丫頭不見了,奶奶找遍了全村,問遍了同學(xué),仍不見她的蹤影。 奶奶到城郊派出所報案。細眼警察說:“我也正要找丫頭了解情況呢?!?/span> 奶奶的眼淚飆出眼眶:“還要了解什么呀,我孫女是被糟蹋了??!” 細眼警察沒想到老人會在他面前流下這么大把的眼淚,一時愣神,忙忙沏茶安慰。 可是奶奶那傷心的淚水恰如下坡的轱轆怎么也止不住。 “奶奶,我們正在追查,我們一定不會放過犯罪分子?!奔氀劬鞂χ棠陶f的話,其實也是他自己狠狠的決心。 老奶奶離去的背影抽搐著,悲傷之情隨著這顫動一點點地擴散開來,彌漫了細眼警察周身。 可是,一晃又2個月過去了,仍不見丫頭人影。 丫頭媽去找小強媽。小強媽很熱情,直呼親家母。 “什么親家母,我丫頭不見了,她要有個三長兩短大家都別過?!?/span> “這什么話,我們家小強才冤呢,好好地要娶,你家丫頭倒告他強奸,好心當成了驢肝肺。去告啊,看哪個弄得清這事。切!” 這從鼻咽深處發(fā)出的幾乎聽不見的不屑,讓丫頭媽泄了氣。在家團團轉(zhuǎn)了半個多月,丫頭媽也回了北京。 再次有丫頭的消息已是5個月后,女子醫(yī)院的電話打到城郊派出所。 細眼警察匆匆趕到醫(yī)院,幾乎認不出丫頭:之前稚氣未脫的女孩兒,5個月時間變得骨瘦如柴,那眼神竟如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婦人,更如婦人的是那腆著的大肚子。 醫(yī)生說產(chǎn)期在即。丫頭告訴細眼警察:“證人馬上就出來了!” 細眼警察大叫:“怎么會變成這樣了!”其實他知道為什么這樣了,他奇怪自己咋就這樣叫喊了。 丫頭竟笑,只是慘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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