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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百多年前,《紅樓夢》這本書,已經為每一個不同個性典型的女子以及她們的情感命運,書寫出安靜而寬闊的祝福、深切而寬容的憐憫。 蔣勛喜歡紅樓夢,他著力描寫里面每個我們不甚注意的小人物。他代替作者使我們每個紅樓夢讀者不要忘記曹公筆下的那些同樣活生生的小人物。也正如蔣勛所說:微塵沙數,都有未完的故事。 下面這段是蔣勛眼中的鶯兒:一個薛寶釵最得力的丫鬟 《紅樓夢》里,我喜歡一個不太受人注意的丫頭——黃金鶯。她是薛寶釵的丫頭。寶釵精明內斂,處事圓融,她一手調教的丫頭,也處處顯露能干大方的氣度。 在小說里,平常大家都跟著寶釵叫這個丫頭鶯兒。一直到三十五回,寶玉挨了父親的毒打,養(yǎng)傷期間,閑來無事,就常常跟丫頭們廝混,他因禍得福,更多的機會認識身邊一些出身寒微卻才華品貌出眾的少女。他才第一次近距離接觸鶯兒,知道鶯兒原來姓黃,本名黃金鶯。 第三十五回,襲人帶了鶯兒到怡紅院,幫忙寶玉打幾條絡子。絡子,我們今天不大用了,今日通俗的說法也就是中國結,用不同粗細、不同色彩的線,編織設計出不同花樣。用來編結玉佩、扇柄、荷包、香囊、或者就掛在腰帶上做裝飾。這種絡子,在古代,特別是富貴人家,用的特別多,一般女性,無論小姐、丫頭,常常要忙著做這些手工。鶯兒就是紅樓夢里編結絡子一等一的高手。 寶玉養(yǎng)傷,閑著無聊,就要鶯兒打幾條絡子。寶玉是少爺,顯然對女性編結手工不甚了解,就隨意的說:“替我打幾條絡子”鶯兒問:“裝什么的絡子?”寶玉隨口又說“不管裝什么的,你都每樣打幾個吧。”寶玉說了外行話。鶯兒笑了,說:“這還了得,要這樣,十年也打不完了?!?/p> 專業(yè)有專業(yè)的堅持。鶯兒雖然是丫頭,在編結絡子上她就是專業(yè),她就一步一步教會寶玉對編結絡子的認識。 第三十五回接下鶯兒與寶玉的對話,就圍繞在物件如何配色的主題了。 現代華人的色彩學大多全盤接受西方的觀念,冷色、暖色、互補色。學美術設計的人,更是以一套西方配色法作為放諸四海而皆準的范本。 第三十五回里,鶯兒教導寶玉的色彩觀念,也許是華人色彩運用的重要一課。在極度西方化的美術領域,鶯兒這一套色彩觀念,會不會是今日華人美術反省自己傳統(tǒng)色彩學的契機? 寶玉說汗巾子是大紅的,鶯兒就回答:“大紅的須是黑絡子才好看?!?/p> 想象一下,大紅與黑色的關系,讓人想到Prada(普拉達,意大利著名時尚品牌)的配色,鶯兒好像在兩百年前就完全懂了服飾名牌的配色法。 下面鶯兒與寶玉的對話,今天的美術老師可以拿來當教材。 寶玉問:“松花色配什么?”鶯兒說:“松花配桃紅?!?/p> 這就是華人傳統(tǒng)的配色學,不一定是互補,而常常是對比,接近野獸派畫家馬蒂斯二十世紀提出的現代色彩觀念。 松花綠要配明亮的桃紅,其實一直到今天,民間的廟宇色彩,或者傳統(tǒng)戲曲的服飾里,也還看得到這種配色關系。《西廂記》里的小生,一身松花綠的袍子,但是一掀袍角,就亮出耀眼的桃紅襯里。桃紅也是民間年節(jié)喜慶最喜歡用的色彩,桃紅不只是紅,桃紅有春日明亮的光,明度很高,因此才活潑艷麗,充滿喜氣。 寶玉也懂色彩,他聽到“松花配桃紅”就贊美一句:“這才嬌艷” 紅綠對比是嬌艷,容易被看到,鮮亮奪目。寶玉接著就想,如果不表現嬌艷,不想那么“炫”,想要低調溫和一點,要如何配色?他接著就說了一句:“再要雅淡之中帶點嬌艷?!边@像是頗難的美術考試了,然而都難不倒鶯兒,鶯兒很快胸有成竹的答道:“蔥綠柳黃可倒還雅致?!?/p> 雅致是優(yōu)雅低調、含蓄內斂,不能像嬌艷那樣扎眼,所以蔥綠柳黃是調和色。兩種色彩里都有不同層次的“黃”與“綠”。構成和諧的色譜。 古今中外配色的美學千變萬化,西方昂貴的服飾名牌常常靠獨特的配色法讓人驚艷,大筆大筆賺錢。鶯兒如果生在今日西方,一定是名牌服飾界最搶手的名設計師了。 《紅樓夢》在二十世紀能給漢語文化圈帶來的無盡財富,或許還未被急功近利的商人發(fā)現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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