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國際大都市？相信很多人對比紐約或其他城市之后，會發(fā)現(xiàn)國際大都市的標準當中應當含有許多指標，其中包容應當是一個最基礎的指標，無論在北京上海，還是在香港紐約，能感受到的信息是這些城市很溫暖，充滿了包容和鼓勵，人們的交流溝通的成本很低，很容易就一起共同來做同一件事情。

　　但無論是北京還是上海，距離國際大都市的思路還依然停留在一個很低的層次上，至少從人口的限制和準入上，選擇了更多居于金字塔頂端的人才進來，結果這些人才的基本需求因為不配套而難以得到滿足。其實要真正限制人口，不應當通過行政的手段，而是應當通過產(chǎn)業(yè)引導和經(jīng)濟手段來解決，否則只得適得其反。

　　現(xiàn)在，城市管理者到了該反思的時候了，應當好好地反思怎樣才能為公民提供好服務，讓公民獲得幫助，才能收到良好的反饋。

　　近日，《上海市城市總體規(guī)劃（2016－2040）》（下稱《上海規(guī)劃2040》）向全社會公示，最令人注意的是，《上海規(guī)劃2040》顯示上海將在2020年將人口規(guī)?？刂圃?500萬以下，在2040年控制在2500萬左右，這一點引起了廣泛的爭議。

　　《上海規(guī)劃2040》將上海城市發(fā)展的目標愿景定為“卓越的全球城市”。全球城市指的是能直接影響全球事務的城市，自然不可能是閉門造車的城市，提到全球城市，大家第一個想到的一般是紐約。

　　紐約可能是全世界最具活力和多樣性的城市，紐約的多元性首先體現(xiàn)在人員構成的多元上。紐約在去年也曾發(fā)布過一份面向2040年的城市發(fā)展規(guī)劃，這份名為《一個紐約：一份強大而爭議城市的規(guī)劃》（以下稱《紐約規(guī)劃2040》）的制定者們收集了紐約市民對于紐約的印象，城市、多元性和人成為紐約市民選擇最多的關鍵詞。

　　紐約確實是一座包容的、由無數(shù)多元生命個體構成的城市。兩百年前的紐約不過是8萬人的小城，二百年來，紐約的人口增長了一百倍。紐約是許多移民到美國的第一站，來自世界各地的移民從世界來到美國、來到紐約，為這座城市帶來了年輕的活力、繁榮的貿(mào)易和多樣的文化，紐約也是非法移民最偏愛的城市。根據(jù)美國的人口普查數(shù)據(jù)，現(xiàn)在的紐約市民里有37.1%出生于海外，白人僅占紐約人口的44%，黑人、拉丁裔和亞裔占有近半數(shù)的比例。在人口意義上，紐約是一座當之無愧的全球城市。

　　上海之于中國，類似于紐約之于美國。時至今日的上海是中國的第一大城市，人口、經(jīng)濟、納稅等多項關鍵指標全國第一。憑借曾經(jīng)租界的制度優(yōu)勢，上海的城市治理以精細化著稱，是多個改革的先行城市，在國企、住房等多個領域為全國提供政策經(jīng)驗。

　　作為外來人口流入最多的城市，上海的居住證、外來人口子女接受義務教育政策，也是大城市中相對開明和規(guī)范的。2008年，上海啟動“進城務工人員隨遷子女義務教育三年（2008—2010）行動計劃”，大幅調(diào)低外來人口子女在滬入學的門檻，時任市委書記要求，在“十一五”期間，上海要保障隨遷子女全部享受免費義務教育。

　　然而，這樣的上海正在遠去。

　　2013年，上海的小學招生數(shù)達到18.1萬，是近十幾年以來的高峰，但2014年，這一數(shù)字下滑為16.3萬，上海的人口一直在增長，下滑的部分自然就是拒絕外來人口子女在上海就讀義務教育的產(chǎn)物。最直接的限制政策是，就讀條件將孩子父母或父母一方持有的居住證件、務工證明年限從1年提高至2年，2015年進一步提高至3年。

　　上海還曾表示要進一步提升人口發(fā)展質(zhì)量，優(yōu)化人口結構和布局，明確將選擇性地接納外來人口，也就是通過一套行政化的手段來挑選這座城市需要的移民，不讓他們的孩子在滬上學只是其中之一。

　　城市由人構成，有人的城市才是繁榮的，城市的存在就是滿足人的需求，為人們在城市里交流提供便利。歷來城市規(guī)劃的思路都是預測人口并據(jù)此提供公共服務的前瞻性建設。這有兩層含義：第一，人是目的，而不是手段，城市經(jīng)營的目標是為所有人提供服務，而不應該挑選特定的人群留在城市；第二，預測人口不是為了控制城市規(guī)模，而是為了前瞻性的規(guī)劃。

　　《紐約規(guī)劃2040》的核心與紐約的包容性文化是一致的：面對2040年的人口增長和老齡化，紐約必須改善社會和物質(zhì)的基礎設施，提供足夠的公共服務和就業(yè)機會，應對人口的變化。紐約并沒有強調(diào)它要排斥哪些人，不會給城市發(fā)展加上人為的限制，紐約市政府沒有權力也沒有能力替城市選擇居民。

　　從紐約的歷史來看，以多元化著稱的“紐約客”是紐約市政府通過一套標準的篩選的嗎？這恐怕是不可能的。多樣性的紐約需要多樣的人才，而人才的挑選則需要由市場的力量來選擇，而非取決于城市管理者的偏好，因為管理者的知識永遠趕不上市場的變化。如果18世紀末的紐約管理者憑借當時人類的知識，只允許熟練的工人進入紐約，而拒絕其余的人才的話，還會有后來作為世界金融中心的紐約嗎？

　　上海同樣如此，自開埠以來，多元、包容一直是上海最顯著的標簽，上海就是一座因移民而興起的城市。最早的上海只是一個小縣城，而隨著成為通商口岸，大量移民涌入上海，讓上海迅速崛起成為東方巴黎；改革開放后，也正是數(shù)以千萬計的外來人口涌入上海，這些人口并不全是精英人才，但他們促成了改革開放以來上海經(jīng)濟的騰飛。從當初的一個小縣城到今天的2000萬人口的城市，兩百年來，從全國各地奔赴上海的每個人，都成為了造就上海城市傳奇的不竭動力。

　　然而，《上海規(guī)劃2040》有一串與《紐約規(guī)劃2040》完全相反的刺眼文字：至2020年，將常住人口控制在2500萬人以內(nèi)，至2040年控制在2500萬人左右，以此緩解人口快速增長和資源環(huán)境緊約束之間的矛盾。

　　人口是經(jīng)濟增長最重要的動力，人口是社會的財富。但是，在很多人眼中，人口是負擔，人口會消耗社會資源、導致交通擁堵、擾亂社會治安，低端產(chǎn)業(yè)從業(yè)人員更是萬惡之源。然而作為中國老齡化程度最高的城市之一，如果沒有年輕的外來新鮮血液注入，上海早就失去活力了。

　　從數(shù)據(jù)上看，上海全市65歲以上的老齡人口已經(jīng)占到人口比例的19.2%，遠高于北京深圳；而據(jù)預測，到2020年，上海戶籍人口中超過60歲的老年人將超過540萬，這意味著，如果總?cè)丝诳刂圃?500萬，2040年的上海將迎來一個空前的老齡化時代，哪里還會有什么多元化和活力？

　　對于上海而言，更打臉的現(xiàn)實是，如果上海連本國的國民都不愿意接受，還談什么接納世界各地的人們呢？還有什么資格說要建立全球城市。

　　我們來看一下《紐約規(guī)劃2040》的內(nèi)容，紐約的城市規(guī)劃是圍繞著市民關心的議題展開，最關鍵的五個議題是教育、住房、工作機會、公共安全和健康，無一不和城市居民的生活息息相關。而《上海規(guī)劃2040》中上海居民最關心的目標是環(huán)保城市、全球城市、多元包容的海派文化城市、關懷城市和宜居城市，上海居民的覺悟似乎比紐約市民高得不得了。

　　然而，且不談《上海規(guī)劃2040》離多元包容、全球城市相隔十萬八千里，上海市民的覺悟也未必有這么高，最本質(zhì)的原因還是《上海規(guī)劃2040》根本沒有洞察到市民的需求。上海居民的日常生活的重點、焦慮所在，同樣也是孩子教育、住房、就業(yè)機會、身體健康，但《上海規(guī)劃2040》回應的很少，并且可以預見，這些問題的解決方案重點也不會是增加供給，而是排斥外來人口以減少需求。

　　試圖用量化的標準去考核、選擇城市的居民，是一種過于自負的想象。如果上海希望打造一座真正的“全球城市”，則需要以更加開放的胸懷來面對和接納城市的居民。人類選擇群居、選擇城市生活，本身就是一種用腳投票的行為，因為大家相信人們因聚集而帶來的規(guī)模效應。作為曾經(jīng)以“城市，讓生活更美好”為口號舉辦世博會的上海，應該更深知城市規(guī)模能給人帶來的幸福。

　　很明顯，《上海規(guī)劃2040》是一份不合格的答卷。到2040年，如果這份規(guī)劃像1959年、1986年和1999年的三份規(guī)劃那樣，控制人口目標完全失?。ㄒ?guī)劃人口控制規(guī)模分別為600萬、1300萬和1600萬，實際人口為1000萬、1600萬和2400萬以上），那還算是一件好事，只不過是一份失敗的方案，打的是規(guī)劃部門的臉面。

　　我們也希望，上海關于“2500萬人”的人口控制目標設置，是基于對“嚴格控制特大城市人口”政策的回應，而非真的以此為限度提供公共服務。不然，一場可以預見的、關于公共服務稀缺的災難，或許會在不遠的將來等待著我們。

　　中國是一個具有悠久歷史的大國，在這樣的一個國家里，歷史以來人們生活的環(huán)境就像是螞蟻王國一樣的環(huán)境，很多人都愿意去犧牲自己，以保證集體的存在，從而保護好自己的親人和朋友。但在目前城市規(guī)劃者提出排外規(guī)劃的背景下，人們有很多的反叛行為。

　　這些反叛行為包括：當中央政府或者地方政府發(fā)出指令要求公民為某件事情付出勞動或其他資源時，沒有獲得這個城市入門資格的人們往往會采取消極的態(tài)度對待，從而增加了這個城市的離心力和協(xié)調(diào)性。比如，北京也采用限制人口和選擇人口的方式?jīng)Q定誰可以在北京生活，在北京市政府提出某項政策的時候，總有人說“北京人先上”，或者“要先繳五年社保嗎”“要先繳稅滿五年嗎”等等。

　　其實，北京如此，上海也如此。相信北京上海兩座城市的示范性將會對國家的公平性和凝聚力構成嚴重損害。甚至這樣的損害會損害我們作為一個國家的基礎。比如國防，比如救災，比如公共政策和公共行動，都會受到很大的影響。我們不是當事者，不知道當事者在制定這些規(guī)劃的時候，究竟是怎么想的，但我們相信他們肯定是錯的。

　　城市管理者和規(guī)劃者在規(guī)劃一座城市的時候，應當盡量考慮到更多居民的需求，這樣的居民含老居民和新居民，城市的公共服務應當是面向所有人的，而非一部分人享受城市的公共服務，另外一部分的人無法享受，更不能人為的限制而不讓別人去享受。

　　在過去，北京上海之所以如此美麗如此吸引人，重要原因是這里是一個很具有包容性的城市，無論在北京還是上海，只要你勤奮，無論何時何地，都有你的一席之地，絕沒有人排斥你，讓你感到這兩個城市的溫暖。但現(xiàn)在規(guī)劃部門以種種借口限制人們這樣權利那樣權利的時候，就打破這種包容的習慣了，同時也助長了社會不同階層消極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