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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目錄 近年來玉大“火”,玉學幾成顯學,媒體上各路人馬侃侃而談,各種“買玉寶典”上煌煌大文。于是也有不少朋友催筆者講講玉,特別是針對如今這個紛雜的市場。筆者玩古玉凡十七年,不敢攀附“顯學”,但肚子里的料也還有一些,且多不是“行貨”。就便寫了個“關于玉的誤區(qū)”系列:開宗明義就是說點不冠冕堂皇,但實打實的、別處不大容易聽到的大實話。顧名思義就是想幫助讀者走出些認識誤區(qū),少踏進些坑渠洼地。 說“籽兒”珠寶店的玉器柜臺里:一個個雪白的玉件,在極具穿透力的燈光下,宣示著它們的高傲和華貴。它們身邊價簽上,那一串的“0”,足以讓普通人眩目。如果有人怯怯地問:“怎么這么貴???”立刻會看到一張故作驚異的面孔。營業(yè)員會用帶謀略感的語氣,欲擒故縱似的回答:“這是籽兒??!”瞬間,那些個“0”變得神氣活現(xiàn)起來:一個個都頗具保鏢氣質,似乎在守護著這些“籽兒”玉的威嚴。而“名角兒”般的“籽兒”玉們,也更加地施然自得,帝王似的盯視著看它的人們。這是玉柜臺邊常見的一幕活劇,揭示著人們在媒體和專家們灌輸下,接受的關于買玉的一個認識論:“唯籽兒”論。 在“唯籽兒”論下,一塊玉只有貼上“籽兒”的標簽才能躋身好玉之列。換句話說就是,一塊玉只要不是“籽兒”,它的工藝價值、文化價值再高也不叫好玉。因此,只要被貼上“籽兒”的標簽,一塊玉就可以飛黃騰達,數(shù)倍價錢于儕輩。也因此,市場上關于“籽兒”的理論甚多,對“籽兒”進行神秘化包裝的手法花樣翻新,圍繞“籽兒”的亂象也就叢生。其實關于“籽兒”的話題說來說去,也逃不出下面這幾個問題。 什么是“籽兒”說這個問題,要先做一下復讀機,重復一下在各種關于和田玉的資料里,已經說爛了的概念,就是關于和田玉的三個種類。說是三個種類,更準確地說應該是,和田玉這種石頭,因為不同的際遇而最后所處的三種形態(tài),即:山料、山流水和籽料。 山體上的玉礦原石,看起來完全是大塊的巖石,越往里面透閃石和陽起石的成分越突出,那就是包在石頭里的玉石了。把它的玉石部分剝出來就叫做山料,它們在地球上已經形成了幾千萬年。某些山體上的玉礦石,由于一些自然原因,比如風化或者雷擊,造成崩裂而滾落下山,掉入河中,后來又被河水沖到岸邊。于是,像河灘上的鵝卵石一樣,千萬年被河水拍打,這種叫做山流水。還有一部分掉到河里后,直接沉底待在了河床上,日夜不停地被水流沖刷著,這就是籽料也就是“籽兒”了。其實,這樣的三種形態(tài)不唯和田玉獨享,凡是奇石、名石類幾乎都有。比如著名的壽山石,一樣存在這三種形態(tài),不過它們的名字分別叫:山坑、水坑和田坑。其中的田坑類里,就有價值可與羊脂玉相媲美的石中皇帝——田黃石。 為什么三種形態(tài)中籽料最為有名呢?因為它的總體品質最好。它的總體品質為什么最好呢?因為河水的無數(shù)次沖刷把玉石內部的雜質盡量地帶走了,這樣,籽料的內部就更為純凈,也就是通常說的密度和結構好。也因為這種無盡地與水接觸,讓它手感更為細膩和潤澤,也就是通常說的油性好。實際上就說明了一個問題,好玉的標準并不是“籽兒”,而是“籽兒”最容易表現(xiàn)出來的密度、結構和油性并臻佳妙。 其實至少在古玩行當里,看古玉通常只說“夠籽兒”——“籽兒”實際上是指代一種標準。也就是說,玉質夠得上一定的密度和油性就“夠籽兒”,就是一塊好玉。至于它的原料,是不是真的是從玉龍喀什河里撈出來的一塊“籽兒”,只要不是你當場親眼所見,恐怕就誰也無法驗明正身。況且,只要它是一個“夠籽兒”的好玉就夠了,又何必糾纏它是不是從河里來的呢。要知道,即使是從那條河里撈出來的籽料,也不代表它一定是“夠籽兒”的好料。“籽兒”和“山流水”的前身都是山料,如果它的前世只是一塊很糙的山料,那它在河里待多少年也不見得能“夠籽兒”,因為基礎太差,盡管它真的是籽料。換個說法就是,山料里也未必沒有那種本身就“夠籽兒”的好料。當然,我們從概率上說,“夠籽兒”的料還是河里出得更多。 還有一個問題就是,“籽兒”不是只有白玉,一樣有青玉、青白玉或者黃玉。且不說本來就有“夠籽兒”的以上顏色山料,就說河里出來的籽料:大自然讓山料往河里掉的時候,絕不會認準了顏色,是白的才能掉,必然是一種隨機事件。所以,山上有什么顏色的山料,水里就必然有什么顏色的籽料。 “籽兒”很稀有能夠在“唯籽兒”論下,支撐籽料天價的一個基礎,就是籽料稀缺的說法,物以稀為貴嘛。那么籽料到底是不是稀缺呢?這個就要辯證地看了。首先就得看一看,你心里“玉”的概念有多廣,是只指新玉還是也包括古玉。說得更通俗一點就是,你是最多只愿意買新玉呢,還是只要是好玉,新、老不拒。 為什么這么說呢?因為從稀缺性來說,新玉的“籽兒”肯定是稀缺了。都不要說是跟古代比,就是跟十幾二十年前比,它也明顯地稀缺了。從古至今,和田的玉河就在那里,它的河床上有多少籽料不會再增加。因為石頭不會變成玉,而即使今天就從山上再崩下來一堆的山料掉進河里,沒有數(shù)不清的歲月沖刷,它們也變不成籽料。所以,籽料的數(shù)量只能做減法,做不了加法,隨著時間的推移自然是越來越稀缺。 不過在古玉的領域里則并非如此,在新玉器里,籽料的使用越來越少,而在古玉里則正相反,籽料的使用是大量的。這個道理也很簡單:在沒有現(xiàn)代機械和黃色炸藥的時代,在山上開大石頭,遠比在河里撿小石頭要難得多。自古對于和田玉的采集便只見在河中撈拾的記載,而未見過大隊人馬上山開礦的記錄。在《天工開物》里就記載說:“玉璞不藏深土,源泉峻急激映而生……凡玉映月精光而生,故國人沿河取玉者,多于秋間明月夜,望河候視。玉璞堆積處,其月色倍明亮。凡璞隨水流,仍錯雜亂石淺流之中,提出辨認而后知也……其俗以女人赤身沒水而取者,云陰氣相召,則玉留不逝,易于撈取。此或夷人之愚也?!碑斎?,因為明朝和田玉的來源是由西域進貢或雙方進行貿易,這個記載多少有中原王朝蔑視少數(shù)民族的味道。不過,它證明玉只采于河是千真萬確。因為作為明代最權威科技作家的宋應星,居然認為璞玉就是河里長出來的,而與土無關。到了清代,新疆設了行省,于是玉料的取得就直接是由清兵看著當?shù)氐娜嗣襁M河里撈拾。 因此,在古代,籽料的獲得只需在水里摸。對于國家來說,最多也就是派一小支人馬沿河岸步崗看著就行,算不得什么大事。除非是撿到了大尺寸的籽料才算得上大事,比如還是《天工開物》里說的:“璞中之玉,有縱橫尺余無瑕玷者,古者帝王取以為璽,所謂連城之璧?!薄堑檬窃诤永镎业搅藟蛴癍t材料的籽料,才值得重視。但是相反,一旦采到一塊大山料可是國之大事,就像我們在第二編里介紹過的“大禹治水圖玉山子”:光是整塊大玉料從新疆運到北京就歷時三年多,在宮內先按玉山的前后左右位置,畫了四張圖樣,隨后又制成蠟樣,送乾隆帝閱示批準,隨即發(fā)送揚州。因擔心揚州天熱,恐日久蠟樣熔化,又照蠟樣再刻成木樣,由蘇揚匠師歷六年時間琢成。玉山運達北京后,擇地安放,刻字鈐印,又用兩年功夫,頗費周折,才大功告成。這樣,一個大山料,歷經11年時間,耗費無數(shù)人力物力,皇帝親自關注、參與,才做成一個大型玉擺件,不可謂不聲勢浩大。因此在古代,一個大山料遠比河里出的那些籽料貴重得多。也因此,在古玉中,籽料的使用是極為普遍的,可以說,至少清中期以前,能上身的小玉件基本都是“籽兒”做的。 有皮才是“籽兒”辨認玉器是不是“籽兒”制作的,據(jù)說有個“秘笈”,就是看是不是帶皮,有皮就是“籽兒”,沒皮就不是。于是帶著皮的玉器就此價格高企,因為它們被背書為真“籽兒”了。而各種做假皮的工藝也就此出現(xiàn),成為已經綿延千年的造“假”玉手藝里最新的技術發(fā)展。籽料確實帶皮,但不等于沒皮的就一定不是籽料。定理存在,逆定理不存在。因為所謂有沒有皮,不是玉料帶不帶皮,而是留不留皮。 任何玉料都是包在石頭里的,所謂玉璞是也。制玉首先就要把外面的石頭去掉,直到能稱為玉的地方停止。河里出的籽料,剛掉進水里時也大多是一塊包著石頭的璞玉。但是,無數(shù)年水流沖刷,璞玉外面不如玉堅硬的石頭,就一步步地被沖掉了。水作為一把溫柔的刀鋸,一點點地切去石頭,直到已經達到半石半玉狀的部分。玉裸露出來之后,作為河床上眾多石頭的一員,它就隨著水流,加入了石頭們互相你碰我、我碰你的快樂行列,快樂的結果就是給它的表面造成了很多微小的裂紋。然后,水里的礦物質,常年累月對籽料表面這些微小裂紋進行滲透,久而久之礦物質就在表面形成了一層顏色,這就是籽料的皮子來歷。 于是,我們就知道了:一件籽料制作的玉器帶皮,往往說明制作它的坯料,是靠近整塊料的邊緣。理論上一塊玉料越靠中間玉性越好,越靠邊玉性越差。也就是說,一塊帶皮(如果是真皮)的“籽兒”玉,它的坯料很可能是整塊料最差部分開出來的(小獨籽兒不在其列)。于是,新玉里的一個悖論就出現(xiàn)了:為了證明自己是最好的玉,就必須保留可能是最不好的那一部分玉料,這無疑是讓人啼笑皆非的。好在古玉里不存在這個悖論。古玉幾乎都不帶皮,但大部分是“籽兒”。因為我們上面說過,古代的玉料大部分是從河里撈出來的。也就是說,那個時候籽料有的是,既不需要刻意省料,也不需要用皮子來證明籽料身份。因此,玉工在開坯工序就把帶皮的次料部分去掉了。這樣,才有了我們今天看到的,大量的無皮之籽料制作的古玉。 關于“籽兒”的大實話,已詳說于此。嗟乎,愛玉之人心自明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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