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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水畫的題畫詩 寓 真
清代山水畫家戴熙,有一中堂題款曰:
傍晚人家半掩扉,蕭蕭落葉點征衣。 西風匹馬荒城路,林外夕陽鳥自歸。 (臨王湘碧本,錢唐醇氏偶錄舊作。)
這幅山水,主體是畫了五棵松樹。作者雖稱是臨本,而從詩的意境看,仿佛就是當年京西的五棵松。深秋時節(jié),作者騎馬從郊外歸來,正當日下西山,落葉飄上衣襟,頓生人生蒼涼之感,因而寫了一首詩。大概那個暮晚歸來的凄清情景,給他印記很深,隨后又作《五松圖》,將這首詩題于畫上。戴熙是道光十二年翰林,任職兵部侍郎,官場不很得意,稱病辭官南歸,后自盡于太平天國攻占杭州時。這首題畫詩情景泠然,無疑是他在京時真實心境的寫照,“林外夕陽鳥自歸”一句流露著歸隱的心緒。
史料稱戴熙詩、書、畫并臻絕詣,與湯貽芬齊名。湯貽芬早年任過雁門都尉,文學天賦也高,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其妻董琬貞同善詩畫,駐山西大同時夫婦曾合作花鳥冊頁。今見湯貽芬一幅山水,題詩曰:
斷岸見漁屋,隔溪聞棹歌。 扁舟垂釣者,恐是張志和。
張志和的《漁歌子》:“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這是童叟皆知一首好詞。湯貽芬所畫的江上扁舟、垂釣漁翁,原來不過是人們司空見慣的風景,詩中一句“恐是張志和”立刻讓人勾起了美的意象,畫面也就立時生氣煥映??芍娔芤l(fā)想象,拓開畫的空間,詩可以補益畫面不足以表達的深景遠思。
木杪棲鴉景已殘,沙邊落雁雪猶寒。 江南江北曾行路,今日山窗作畫看。
這是清末畫家、收藏鑒賞家吳云的題畫詩,所寫蕭冷凄切之景,仿佛孟浩然的“木落雁南渡,北風江山寒”。以“景已殘”寓意身世,可知是他的晚年之作?!敖辖痹新贰笔窃谧鲋^往經(jīng)歷的回夢,“今日山窗作畫看”一語則頗多酸楚。吳云號平齋,安徽歙縣人,生于嘉慶十六年(1811),卒于光緒九年(1883)大致與他同時期的另一安徽畫家汪滋,作山水亦風格相近。見汪滋一畫,筆墨雖疏淡,景物尚生動,題詩卻無味。其詩曰:
長林一帶暮煙消,賴有琴書慰寂寥。 仄徑斜流灣幾曲,許多生趣付漁樵。
四句詩中所寫的長林暮煙、茅齋琴書、江灣曲徑、漁樵生趣,都是他畫中所畫之物,只是照畫摩詩。這種題畫詩頗多見,語熟言淡,并不能使畫意有所增色。
題畫詩其實未必一定要寫成五言七言的格律詩。海派畫家中的重要人物張熊,于光緒十一年(1885)八十三歲時作一幅山水,題詩曰:
樹不嫌多,屋不嫌少。 蒼松翠柏,陰涼自好。 泉可釀,山可游。 四時幽趣,心與之謀。
這幾句話,明白好讀,句式自由,詩意很足,詩畫一樣是大家手筆。
歷經(jīng)宋元明清四朝的熏陶,題畫詩成為文人畫的一個高雅傳統(tǒng)。一批文化名家造詣深厚,將詩書畫融合為一體藝術(shù),造就了中國文化藝術(shù)的一個精粹境界,其內(nèi)在的意義上正是體現(xiàn)著中國文化人對于典雅和完美人格的追求。然而到了現(xiàn)代,這一傳統(tǒng)實際已經(jīng)逐漸凋零,除了陳師曾、姚茫父、齊白石、吳湖帆、張大千少數(shù)大家以外,許多畫家并不具備文學修養(yǎng),更不用說他們之后進入藝壇的新一代了,畫作上的精美題詩已經(jīng)難得一見。
鄭功燿是海派中一位小有名氣的山水畫家,他在1937年曾作題畫詩曰:“敢言天地是吾師,萬壑千巖獨杖藜。人慕富春山水好,野僧試作小釣垂?!彼漠嬵H見功力,這幾句詩單看也都是好句子,但詩意支離,與畫意不能互相滲透,有湊句子之感,似已顯出題畫詩的衰弱之勢了。到了鄭午昌,卻連這幾句也寫不出來,午昌1942年所作一畫只題了兩句,曰“山樓隨詰曲,石路上青冥”,這是脫自前人詩詞中的成句,像這樣的句子不題也罷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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