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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金陵十三釵》的歷史原型,據(jù)嚴歌苓敘述是出自魏特琳女士的日記,日記在2000年已由江蘇人民出版社出版,不過我還沒來得及閱讀,轉載一段嚴歌苓本人的引述: 顯示全文 魏特琳當時是南京金陵女子(文理)學院的教務長,他也是美國人,他在日記里記述了,記得非常短,他一生都在拷問自己,這個事情做得對不對。他是把妓女送出去的。他去鼓勵妓女站出來,但是當時那些妓女在良家婦女里面藏著,她們也知道,一旦出去了是很難再有好結果的。所以這么一個非常簡短的記錄。(來源:新浪網上大講堂,http://blog.sina.com.cn/lm/c/2011-05-12/183559_2.shtml,原文中的“他”應為“她”) 當時的情境很清楚:妓女們并沒有主動站出來替代良家婦女,而是被魏特琳鼓勵,或是要求,甚至有可能被是勒令出列的。而這里的“良家婦女”,根據(jù)常識,應該是指普通的未婚或已婚女性。風塵女子從小飽受凌辱,以她們歷經滄桑的面孔混在十二三歲的少女隊伍里,幾乎是不可能的。 但同時我們至少也可以推測出,魏特琳奉勸妓女出列去替代良家婦女的手段,再過分也不至于動用... 關于《金陵十三釵》的歷史原型,據(jù)嚴歌苓敘述是出自魏特琳女士的日記,日記在2000年已由江蘇人民出版社出版,不過我還沒來得及閱讀,轉載一段嚴歌苓本人的引述:
魏特琳當時是南京金陵女子(文理)學院的教務長,他也是美國人,他在日記里記述了,記得非常短,他一生都在拷問自己,這個事情做得對不對。他是把妓女送出去的。他去鼓勵妓女站出來,但是當時那些妓女在良家婦女里面藏著,她們也知道,一旦出去了是很難再有好結果的。所以這么一個非常簡短的記錄。(來源:新浪網上大講堂,http://blog.sina.com.cn/lm/c/2011-05-12/183559_2.shtml,原文中的“他”應為“她”) 當時的情境很清楚:妓女們并沒有主動站出來替代良家婦女,而是被魏特琳鼓勵,或是要求,甚至有可能被是勒令出列的。而這里的“良家婦女”,根據(jù)常識,應該是指普通的未婚或已婚女性。風塵女子從小飽受凌辱,以她們歷經滄桑的面孔混在十二三歲的少女隊伍里,幾乎是不可能的。 但同時我們至少也可以推測出,魏特琳奉勸妓女出列去替代良家婦女的手段,再過分也不至于動用武力。因此,魏特琳的勸說最終得以成功,大致有三個原因:一是良家婦女對妓女有強烈的鄙視和排斥,認為她們已經“失身”,是骯臟的,沒資格與“良家婦女”同站一個隊伍;二是妓女本人自慚形穢,自覺無資格混同良家婦女;最后,才有可能是魏特琳的宗教勸說起了效,她或許告訴妓女們:你們?yōu)樗藸奚瑢碇鲿饷饽銈円郧八赶碌牟粷嵵?,接你們進天堂。 在威逼與利誘之下,妓女們別無選擇,踏上了這樣一條令她們心碎的地獄之路。她們知道,她們身后被留下來的那些“良家婦女”其實并不感激她們,甚至覺得她們命該如此,或許還為著良家婦女的隊伍終于干凈了而長舒一口氣。 當然,也許會有人悲傷和哀嘆:其實每個人都朝不保夕,今天僥幸沒被抓走,也許明天同樣的命運就會再次降臨。在日本鬼子那里,誰還管你是不是良家婦女呢? 這是一個悲涼而殘忍的歷史鏡頭,每當去想象它時,我都不得不點起一根煙,深吸一口,把心中的壓抑和疼痛就著煙霧長長地呼出去。她們是女人,我的姐妹,今天我坐在這里享受著和平時期的靜謐,除了窗外的雨聲;而她們卻在戰(zhàn)火紛飛中東躲西藏、擔驚受怕,最終仍難逃被凌辱被損害的凄慘命運。隔著七十四年的漫漫時空,我除了嘆息,什么都幫不了她們。 這樣一個令人不忍想象的歷史片段,在作家筆下化為一段“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可歌可泣的歷史故事。嚴歌苓是這樣說的: 當故事中的犧牲鋪展開來時,我希望讀者和我一樣地發(fā)現(xiàn),她們的犧牲不僅悲慘,而且絢爛。 是的,的確足夠絢爛。趙玉墨作為秦淮河上難得一見的花魁,在幾十年之后走進了我們尋常人的視野。作為這部小說的讀者,我們借作者的筆觸得以一睹她們曼妙的身姿,醉人的風情。在這個故事的關鍵部分,也就是趙玉墨等代替女學生慷慨赴宴的最終結局里,作者其實有過兩個版本,第一個版本是這樣敘述的: 天完全黑了。彌撒大廳里所有的燭火傾斜一下,晃了晃,又穩(wěn)住。英格曼神父回過頭,見玉墨和她十二個姐妹走進門。 “神父,我們去吧。”玉墨說。 阿多那多沒好氣地說;“去哪里?” “他們不是要聽唱詩嗎?”玉墨在燭光里一笑。不是耍俏皮的時候,可她俏皮得如此相宜。 “白天就騙不過去了。反正是晚上,冒充女中學生恐怕還行?!庇衲终f。她身邊十二個窯姐都不說話,紅菱還在吸煙,吸一口,眉心使勁一擠,貪饞無比的樣子。 “她們天天唱,我們天天聽,聽會了?!编卣f。 “調子會,詞不會,不過我們的嘴都不笨,依樣畫葫蘆唄?!庇耋险f。 英格曼神父看看玉墨,又看看紅菱。她們兩人的發(fā)式已變了,梳成兩根辮子,在耳后綰成女學生那樣的圈圈,還系了絲綢的蝴蝶結。 紅菱把煙頭扔在地上,腳狠狠捻滅火星。“沒福氣做女學生,裝裝樣子,過過癮。” 阿多那多心里一陣釋然:女孩們有救了。但他同時又覺得自己的釋然太歹毒,太罪過。盡管是些下九流的賤命,也絕不該做替罪羔羊。 也許作者覺得這樣的描寫過于輕松,好像是妓女們坐慣了風月場,因而如此向往做一次女學生似的。在另一個加長版里也就是2011年這一版,妓女們顯然多了許多的糾結,只有趙玉墨一人大義凜然:“我們跟日本人走。把學生們留下來?!背怂男「嗉t菱愿意隨從前往之外,玉墨的主張遭到其她姐妹的極力反對,最后玉墨不得不使出起妓女頭目的威風,將她們罵“醒”: “好,有種你們就在這里藏到底,占人家地盤,吃人家口糧,看著日本人把那些小丫頭拖走去禍害!你們藏著是要留給誰呀?留著有人疼有人愛嗎?”她現(xiàn)在像個潑辣的村婦,一句話出口,好幾頭挨罵,但又不能確定她究竟罵誰?!安刂?,藏到轉世投胎,投個好胎,也做女學生,讓命賤的來給你們狗日的墊背!” 這一番棒喝果然有效,妓女們很快“認了命,溫順地靜默下來”。 如果說兩個版本有什么不同,最大的或者說唯一的差異就在這里:前一版本是妓女們欣然前往,后一版本是妓女們委屈從命,當然,在前者“欣然”的背后,莫不是深深掩藏的對命運的嘆息。 如果說小說與歷史真實有什么重大出入的話,我認為是作者著意刻畫的妓女們對“女學生”身份的向往。如果妓女假扮女學生這樣的情景真的曾經發(fā)生的話,我想作者的想象是合乎情理的:在赴死的路上,做回早已被她們遺忘的女兒身,似乎也是一件頗令人感覺安慰的事。 “二十分鐘后,廚房的門開了,一群穿黑色水手裙、戴黑禮帽的年輕姑娘走出來,她們微垂臉,像惱恨自己的發(fā)育的處女那樣含著胸,每人的胳膊肘下,夾著一本《圣經》歌本。她們是南京城最漂亮的一群“女學生”。這是我想象的,因為女學生對她們是個夢,她們是按夢想來裝扮演女學生的,因此就加上了夢的美化?!弊髡呷缡敲鑼懙馈?br> 但在我看來,這樣的場景在歷史現(xiàn)實中恐怕未必真的發(fā)生:在面臨被凌辱被損害的緊要關頭,誰還在意什么曾經擁有過的女兒身呢?那不過是一個遙遠的凄慘的童夢罷了。 然而在張藝謀的電影中,“學生夢”卻被再次夸大。我們可以設身處地地去想一想:假如明知天亮以后就將走上一條黑暗殘酷的地獄之路,今晚的腦海中翻騰的會是什么呢?是終于可以做一回“女學生”的歡欣期待?還是為即將到來的凌辱與殘害而恐懼不安? 顯然,在張大導演心中,妓女們對做學生的期待遠遠勝過了對凌辱與殘害的恐懼:新剪的頭發(fā),鄭重的新裝,燦爛的笑,再來一曲悠長曼妙的《秦淮景》,廣角鏡頭拉出十二個絢爛多姿、搖搖曳曳、婀娜款擺的美麗女子,是的,她們那么美麗,那么絢爛,仿佛黑暗的黎明永遠不會到來,她們永遠都是秦淮河上最美的女子,她們所遭受的血淋淋的殘害和犧牲被觀眾淡然忽略、被歷史悄然遺忘,幾十年后又被從歷史塵埃里被揀出來,成為一件消費品。 我無法相信這樣一部電影可以觸痛中國人心靈上的戰(zhàn)爭傷疤,事實上,隨著80年代以來經濟大潮的翻涌,中國人早已撫平了傷疤,有多少人關注過南京大屠殺的創(chuàng)痛?我想大多數(shù)人心里,壓根就沒有這道傷疤。為了中日友好,為了貿易往來,我們的國家一直在試圖淡化那些戰(zhàn)爭,當然,戰(zhàn)爭題材作為歌頌我 黨 我 軍的英勇奮戰(zhàn)、不怕犧牲那是不可或缺的題材。但這些戰(zhàn)爭題材的影視劇,除了虛假的歌頌,似乎什么都沒留下。 正如嚴歌苓所說:“戰(zhàn)爭中最悲慘的犧牲總是女性。女性是征服者的終極戰(zhàn)利品。女性承受的痛苦總是雙倍的?!?br> 但在電影版本中,這一主題并沒有被如實呈現(xiàn)。在小說中,三個軍人是被尸者從死人堆里撿回來的,在整部小說中他們甚至沒有機會放一槍一彈。我要說,嚴歌苓的小說是基本符合歷史事實的,在南京那場大屠殺里,中國士兵們被日本鬼子連哄帶騙,捆綁成一長串帶到江邊,然后就是機槍掃射,他們甚至還沒搞清楚怎么回事就已經命喪黃泉。 此前我曾說中國軍人是“廢物”,我想我是錯怪他們了,在此向他們的在天之靈道個歉。因為他們根本就不是軍人。他們只是農民。被強行拉去充軍。他們是樸實的農民,輕易就相信了鬼子的哄騙,他們死得很冤。 而真正的“軍人”,也就是那些軍校畢業(yè)的將領們,一個個都逃竄了,逃竄之前他們甚至拆除十幾萬大洋構筑的街壘,說是好為他們殺敵掃清路障;他們把江上的船都燒毀,說是要“背水一戰(zhàn)”。最后,將領們乘著沒燒掉的船逃了,剩下的南京老百姓只好坐木盆、抱搓衣板跳江。 但張導演的電影卻濃墨重彩地渲染“軍人”的英勇無畏,殺敵到最后一刻。不是三個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傷員去教堂求救,反倒是軍人們一路護送女孩們脫離險境。不是軍人們在教堂里賴到最后一刻不肯離去,反倒是他們主動撤離,遠遠地打起了教堂保衛(wèi)戰(zhàn)。 在嚴歌苓的小說里,三個軍人被趙玉墨迷得團團轉,就連戴少校也在玉墨柔媚的“眼風”里暈頭轉向,甚至玩起了曖昧游戲。比起電影里面剛毅不屈的軍人形象,我更相信小說才是呈現(xiàn)出了人性的真實。 張藝謀的這一篡改,改的不只是嚴歌苓的小說,更是對歷史的篡改和捏造。迄今為止,在那場大屠殺中,中國的軍人們似乎從未留下戰(zhàn)爭中可歌可泣的佳話,而犧牲自我、舍己為人的共產主義精神在二十世紀三十年代的國軍隊伍里大概還未曾萌芽,所以我們所讀到的歷史是南京守軍的全線潰退繼而紛紛投降最終被屠殺。 嚴歌苓曾說,有一些文字是她非寫不可,不寫會死的?!督鹆晔O》對她來說,正是這樣一部不寫會死的作品。我是懷著敬重地心情去閱讀這一部作品的,盡管這篇文字對我來說沒到不寫會死的地步,但看完電影之后,我心中壓抑了太多的悲傷,以及憤怒,感覺也是不寫不可的。我只想說:戰(zhàn)爭,這一男人的游戲,最終殘害的是女人。男人們受權力欲的驅使發(fā)起戰(zhàn)爭,侵占別國國土,凌辱別國女人;而遭受侵占的一方卻又往往以凌辱占領國的女人泄憤。 我還想說:張大導演,別給我講什么男人保護女人的神話,只要全世界男人們都丟掉武器,丟掉暴力,丟掉你們對權力的貪婪,女人們自然就安全了,根本不需要你們的什么保護。何況,你們似乎從來也沒有給女人帶來真正的保護。 對女人們來說,七十年多前的那段歷史,只是一部占領國男人們的野蠻殘忍和被占領國男人們的無力抵抗之間,帶給她們的一場悲慘的傷害和犧牲。 205 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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