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答圣俞持燭之句（1）

［宋］歐陽修

辱君贈我言雖厚（2），聽我酬君意不同（3）。

病眼自憎紅蠟燭（4），何人肯伴白須翁（5）。

花時浪過如春夢（6），酒敵先甘伏下風(fēng)（7）。

惟有吟哦殊不倦（8），始知文字樂無窮（9）。

【注釋】

（1）戲：戲謔。答：答詩，指用詩來回復(fù)別人寫來的詩，相當(dāng)于和詩。圣俞：宋代詩人梅堯臣的字。梅堯臣和歐陽修是老朋友，酬答唱和之詩甚多?！俺譅T之句”當(dāng)為梅堯臣《謝永叔答述舊之作和禹玉》詩中的“翠娥持燭侍吟窗”句。

（2）辱：謙辭。厚：重。梅堯臣詩中說到“天下才名罕有雙，今逢陸海與潘江。筆生造化多多辦，聲滿華夷一一降”，歐陽修說梅堯臣稱贊他的話說得言過其實了，猶如說“你言重了”。

（3）酬：回答。

（4）病眼：眼睛有病。憎：恨。眼睛有病，會覺得蠟燭刺眼。

（5）白須翁：胡須已變白的老頭。

（6）花時：春天開花時，喻指青年時期。浪：隨意。

（7）甘伏下風(fēng)：即“甘拜下風(fēng)”。表示在喝酒方面不是梅堯臣的對手。

（8）吟哦：指讀書寫詩。殊：特別。

（9）文字：應(yīng)包含與文字有關(guān)的讀書和寫詩。

【簡析】

歐陽修《戲答圣俞持燭之句》寫于嘉祐二年（1057）。其寫作原委，從題目上推斷一下，應(yīng)當(dāng)是梅堯臣寫給歐陽修一首詩，其中提到“持燭”，于是歐陽修就回了這首詩?！皯颉笔菓蛑o、開玩笑的意思，“答”是回答，和“唱和”同義。答詩主要是針對梅堯臣詩中提到“持燭”來說的。那么，歐陽修“戲答”的原唱是梅堯臣的哪一首詩呢？為此，我檢索了梅堯臣嘉祐二年寫的詩，其中《謝永叔答述舊之作和禹玉》詩云：“天下才名罕有雙，今逢陸海與潘江。筆生造化多多辦，聲滿華夷一一降。金帶系袍回禁署，翠娥持燭侍吟窗。人間榮貴無如此，誰愛區(qū)區(qū)擁節(jié)幢?！睆臅r間和內(nèi)容上來看，都應(yīng)當(dāng)是這首詩。隨后梅堯臣又寫了一首詩《戲答持燭之句依韻和永叔》：“盧仝只有赤腳婢，吏部曾吟似笑仝。紅燭射眸從結(jié)客，清歌帖耳苦憐翁。歸時雖已過寒食，芳物猶能逐暖風(fēng)。但點紗籠續(xù)清夜，西園游興古何窮?！薄耙理崱笔侵赴凑赵崄砗停吩娙苑Q“答”）。答詩和歐陽修的這首《戲答圣俞持燭之句》詩的押韻相同。這更證實了我的推斷。

“辱君贈我言雖厚，聽我酬君意不同”兩句，猶如回信一般，先說你在詩里面對我的稱贊太夸張了，我承受不起。但是我給你的回復(fù)卻和你的意思不同。這里用“雖”做了轉(zhuǎn)折。因為梅堯臣詩中“翠娥持燭侍吟窗”一句，頗有“紅袖添香夜讀書”的意味，所以歐陽修針對這句詩寫到：“病眼自憎紅蠟燭，何人肯伴白須翁?！边@兩句說，我得了眼病，對蠟燭很反感，也就是說有人持燭站在我的身旁，我會很不適應(yīng)的。再說，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胡須變白的老頭，還有誰愿意來陪伴我?。‘?dāng)然，這個答詩也具有“戲”的特點。

“花時浪過如春夢，酒敵先甘伏下風(fēng)”寫年輕時候賞花飲酒的生活?！熬茢诚雀史嘛L(fēng)”并不在于兩人酒量的比拼，只是說當(dāng)年飲酒的生活。他們相識于宋仁宗天圣九年（1031），那年，歐陽修只有二十五歲，梅堯臣也只有三十歲，正是意氣風(fēng)發(fā)的青年時代。到嘉祐二年，歐陽修五十一歲，梅堯臣五十六歲。兩位都是五十開外了，即便放在今天，這個歲數(shù)也并不年輕。回想過去，對光陰似箭的感受是最深刻的。

從青春的夢境回到現(xiàn)在，現(xiàn)在只對讀書寫詩感到無窮的樂趣?！拔┯幸髋妒獠痪?，始知文字樂無窮”這兩句是詩中的名句，表現(xiàn)了歐陽修在讀書寫作中享受著文字的無窮樂趣。吟哦，偏重于讀書，但是也和寫詩有關(guān)。詩歌講究平仄粘對、合轍押韻，可以通過誦讀來感知字句安排是否妥當(dāng)。古人云“吟安一個字，捻斷數(shù)莖須”正說明“吟哦”對于詩歌創(chuàng)作的重要作用。

（朱福生）

【作者簡介】

歐陽修（1007－1072）字永叔，號醉翁，晚年又號六一居士，廬陵（今江西吉安）人。宋仁宗天圣八年（1030）進士，累擢知制誥、翰林學(xué)士。英宗時，官至樞密副使、參知政事。神宗朝，遷兵部尚書，以太子少師致仕。卒謚文忠。他在政治與文學(xué)方面都主張革新，既是范仲淹慶歷新政的支持者，也是北宋詩文革新運動的領(lǐng)導(dǎo)者。創(chuàng)作實績亦燦然可觀，詩、詞、散文均為一時之冠。又喜獎掖后進，蘇氏父子及曾鞏、王安石皆出其門下。詞集有《六一詞》、《歐陽文忠公近體樂府》、《醉翁琴趣外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