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是什么？當(dāng)這個問題被明確意識到，且不斷呼喚回答時，關(guān)于兒童的意識才終于在人類文明史上露出了淺淺的輪廓。對這個問題的回答可以多種多樣，但其中很可能包含一種對照關(guān)系，由此引發(fā)的結(jié)論就是兒童不同于成人。這種差異在成人極力求同的霸道態(tài)度下就演變成了兒童有時甚至令人發(fā)狂，誠如我的一位學(xué)姐瞪著眼睛說她的小學(xué)生兒子“有時候就不是個人”。這種貶損性話語從根本上泄露出成人對兒童非理性存在狀態(tài)的無奈態(tài)度，當(dāng)然也是對此的變相諒解。
　　
　　 在今天的中國，成人家長中的一部分——我是指那些愿意了解兒童心理，關(guān)注他們成長的父母，或者祖父母——一方面希望孩子在寶貴的童年時代盡情盡興盡性地享受作為兒童的樂趣，另一方面則祈求他們在全身心感受周圍世界的同時獲得完整的人格成長經(jīng)歷與經(jīng)驗。能將這兩個層面的愿景結(jié)合起來的方式常常存在于游戲之中。除此之外，閱讀也是兩個層面容納彼此的好手段。這種閱讀應(yīng)該是親子閱讀，而非孩子單獨翻書。這種良好有趣的方式能夠給成人提供一種觀察兒童成長的有效參照。它既是指親子共讀繪本，也是指親子共讀大本的童話書，甚至包括黑童話的共讀。正是帶著這樣一種領(lǐng)悟，我為我年幼的女兒購置了...

　　 孩子是什么？當(dāng)這個問題被明確意識到，且不斷呼喚回答時，關(guān)于兒童的意識才終于在人類文明史上露出了淺淺的輪廓。對這個問題的回答可以多種多樣，但其中很可能包含一種對照關(guān)系，由此引發(fā)的結(jié)論就是兒童不同于成人。這種差異在成人極力求同的霸道態(tài)度下就演變成了兒童有時甚至令人發(fā)狂，誠如我的一位學(xué)姐瞪著眼睛說她的小學(xué)生兒子“有時候就不是個人”。這種貶損性話語從根本上泄露出成人對兒童非理性存在狀態(tài)的無奈態(tài)度，當(dāng)然也是對此的變相諒解。
　　
　　 在今天的中國，成人家長中的一部分——我是指那些愿意了解兒童心理，關(guān)注他們成長的父母，或者祖父母——一方面希望孩子在寶貴的童年時代盡情盡興盡性地享受作為兒童的樂趣，另一方面則祈求他們在全身心感受周圍世界的同時獲得完整的人格成長經(jīng)歷與經(jīng)驗。能將這兩個層面的愿景結(jié)合起來的方式常常存在于游戲之中。除此之外，閱讀也是兩個層面容納彼此的好手段。這種閱讀應(yīng)該是親子閱讀，而非孩子單獨翻書。這種良好有趣的方式能夠給成人提供一種觀察兒童成長的有效參照。它既是指親子共讀繪本，也是指親子共讀大本的童話書，甚至包括黑童話的共讀。正是帶著這樣一種領(lǐng)悟，我為我年幼的女兒購置了許多繪本，同時也在自己閱讀童話作品時開始留意、準(zhǔn)備與慢慢成長的她共同要分享的快樂，以及可能遭遇的疑難。
　　
　　 在這條已經(jīng)開始的漫漫閱讀路上，我與《失物之書》不期而遇，我把它看作是寫給成人看的黑童話，而且是一本負責(zé)任的好的黑童話，因而將來我一定會陪伴女兒重讀這本書?！妒镏畷穪淼轿疑磉厱r，彭懿的《妖怪山》也來到了。一本黑童話，一冊繪本。前者的暗黑氣質(zhì)，和后者的五色斑斕似乎不應(yīng)相提并論。但作為一位關(guān)注孩子成長的母親，作為一名熱愛妖怪文學(xué)的讀者，我又很容易將兩者作比照，很自然地把它們結(jié)合起來閱讀、思考。
　　
　　 我同女兒一起讀《妖怪山》時，她最喜歡用她暖暖的小手抓住我的食指在每一頁上指點暗藏的小妖怪的眼睛。這使我們的每一頁閱讀都充滿笑聲，全然沖淡了只要是成人讀者就能從這繪本中捕捉到的悲劇氣息。因為四個孩子結(jié)伴去妖怪山，只有三個回來了，另一個掉到了山里的裂縫里，她失蹤了，甚至可能離開了人世。當(dāng)悲劇發(fā)生時，三個孩子嚇得轉(zhuǎn)身就跑。兒童文學(xué)理論家劉緒源說，這是故事中寫得最好的一筆。作為妖怪迷的我并不完全贊同他的評價，但是我感激他有這樣的敏銳和諒解。親子閱讀推廣人粲然將這些轉(zhuǎn)身逃逸看成是孩子的“惡”?？墒?，這是什么惡呢？一群毫無心理防備的孩子在發(fā)生意外時陷入恐懼，轉(zhuǎn)身就跑，這完全是本能反應(yīng)。人體安全預(yù)警讓他們自然而然地轉(zhuǎn)身就跑，這和遇到狗熊拋下同伴的那個成人所做的事情幾乎差不多。對后者，人們編出讓狗熊提醒被迫裝死的人——拋棄朋友的家伙不值得為友的警告，而安房直子在《熊之火》中則讓必須裝死才得生存的人有了一段神奇的山中他界之旅，把所謂道德評判完全拋諸腦后。即使要做出評判，當(dāng)然這樣可能違背日本文化的特點，那么其所指對象也一定應(yīng)該是成人，而不是兒童。因此，《妖怪山》中那些孩子的逃跑并非是什么“惡”，充其量是無心之失。所謂的“無心”正是兒童無法全面揣測、預(yù)料事件后果的非理性心理狀態(tài)。《妖怪山》對此有如此本原的直陳，但我并不認為這種直陳是書中最好的一筆，最好的一筆對我而言是繪本開始就出現(xiàn)的那個畫面，三個幸存的孩子在露臺上寫作業(yè)、玩紙飛機，但他們心不在焉，想著念著失蹤的伙伴，露臺下面有個小小的身影，看起來就像是那個失蹤的孩子，或者它和那個孩子交疊在了一起，在樓下不時提醒著過往。三個幸存兒在轉(zhuǎn)身就跑之后的一年從未忘記自己的好伙伴，這意味著他們的心疼痛了一整年，在那里就像有一根刺，而且是共同的。無心之失，卻可能是一年，甚至一世沉重。這就是生活本身，它在這三個孩子身上已經(jīng)不知不覺地啟動了非理性心理走向成長的序列，它和玩耍、游戲、快樂、失意，以及抑制住心跳的勇氣緊緊交織成生命的羅網(wǎng)，一個讓往昔與當(dāng)下遭遇的時空體，既圍困幼者的人生，又將它們打撈起來。那真是一個耐人尋味的畫面，盡管它處于繪本之初，但最緊張的人生問題早已拉開了帷幕。帷幕下是孩子們走回妖怪山的自我重塑。
　　
　　 類似的成長危機在《失物之書》中比比皆是，甚至就連小說的整體構(gòu)架也是疾病困厄與戰(zhàn)爭慘痛的交織。那個叫戴維的小男孩注定要在危機的洗禮中過早長成一名擁有騎士情懷與國王氣度的少年。因此他擁有一個打敗巨人哥利亞的少年英雄的名字，“戴維”的另一種譯法正是“大衛(wèi)”。但是戴維的成長危機看起來并不是無心之失，他的本能在抗拒接受母親去世后被重組的家庭生活。癌癥奪走了他的媽媽，他的爸爸則另娶他人，繼母很快給這個組合家庭添了一個小男嬰。戴維認定這個小男嬰會取代自己，繼母羅斯則會讓爸爸忘記媽媽。小男孩戴維還不知道，人生的邊界正是我們永遠無法代替別人生活和決定存在本身。他只是個孩子，而且還那么沮喪，陷入非理性的扭曲情緒是多么正常的事情。
　　
　　 《失物之書》的作者約翰·康諾利，這個比彭懿年輕十歲的男人，對孩子的成長同樣充滿期待，他們都很清楚，只要給予足夠的時間，讓孩子的自我充分覺知，他們可以做出屬于自己的選擇，那常常接近美好。但是康諾利比彭懿要殘酷許多，因為他的書寫主題就是“失去”，那正是人生的另一重邊界，如同余華在《活著》所造的豐饒與荒涼的并存之土。小男孩戴維追隨逝去母親的一聲聲呼喚，其實是隨著自人類的負面情緒有始以來便被呼喚出的扭曲人，進入了一塊神奇而暗黑的森林厚土。在那里，他飽受被狼群與狼人追獵所帶來的恐懼，經(jīng)歷迷失、思念之苦。直到有一天一個喜歡制造合成獸的女獵手帶給他新的生存態(tài)度。那殘酷的女獵手隨意砍下由她制造的鹿女的頭顱，那是個甜美的小女孩的頭顱。戴維感受過這頭顱皮膚的溫?zé)幔踔了樕线€蹭上那頭顱脖頸處噴濺的熱血。我相信正是在那一刻，他開始與自己的異母弟弟和解了。生命怎么可以被隨意詛咒和戕殺？他人生命的邊界是不可以隨意被踐踏的，人沒有權(quán)力決定他人的存在方式，包括被隨意嫉妒和拒絕。此后，戴維在同性戀騎士羅蘭身上真實地了解到，那些所謂的禁忌之愛其實有著作為愛的珍貴本質(zhì)，而那個有著他母親和繼母兩重表象的可憎女巫其實不是她們?nèi)魏我粋€。在未進入那塊暗黑森林之時，他恰恰把羅斯看成是在父親心中取代母親位置的可憎之人，但荊棘堡之戰(zhàn)則表明，羅斯不是女巫，絕對絕對不是。在跨越了一重重存在困境的扭曲鏡像之后，他來到暗黑森林統(tǒng)治者國王的城堡。他偷看那本他自認為會給他回家指引的《失物之書》，無意中卻發(fā)現(xiàn)了國王正是羅斯的大伯、早年失蹤的男孩喬納森。戴維清楚，即使喬納森的父母之后又有了孩子，但是他們從來沒有忘記失蹤的長子以及被他帶走的養(yǎng)女安娜。那就是愛的另一重本質(zhì)，人由于被紀念，因而存在。戴維不會再擔(dān)心自己被遺忘，被忽略，因為愛不會允許父親那樣對待他，羅斯也因此無法搶走他的爸爸。正是這些堅信讓他一步步看清扭曲人占領(lǐng)他人生命的罪惡，并拒絕與之交易，即便在狼群利齒的威脅之下。他的拒絕如同堅守，開啟了生命回歸愛的大門。
　　
　　 這就是那些等待內(nèi)心復(fù)蘇與自我承受的孩子們給這個世界帶來的精神珍寶。成人在它們的光照下是否會看清自己的內(nèi)心呢？期待一個肯定的答案吧。它只與單個的人相對應(y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