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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遂不能曲绘柬摚之洪牭A(chǔ)＞烤故飯詿說缺誓嗖歡嗉?。以曙埆之书，亦不专为柬摚之事发也。今迭更笋x蜃ㄒ馕頁Ｖ裕腫ㄐ聰碌壬緇峒頁Ｖ攏靡庾瘧?，为羽堖xＮ嵊鹽捍菏騫旱玫救Ｎ牌渲惺率擔(dān)堪肜啻?。而绰栭特全集中之一謳精神专注哉樛儿之损仯读諊`Ｇ按四投嫘ⅲ剿朗北賾幸環(huán)讕鞅脛?，壤i嗨搿恫杌ㄅ分占?。恼f駒蠆恍茨投ㄐ茨投蟾鈣嗔的投?，覀覀麧由粯锎中聝鲺V燎?，韵撶娳《茶花女日记》外兵伾一种写法。盖写耐儿晕囉其近釉嵾雅，惟袆?chuàng)蟾敢磺畬儻蘗鬧捋?，始不狈Q渥ㄒ庀碌壬緇嶂謚肌４俗慵局瞇囊?。迭更司书多不胜译。海闹u罟?，请少俟之。余将冀{載骰鬧?，译伧霍[攏罟怩ㄐ閹梢病Ｊ榫?，矄钧一笑? 光緒三十三年八月十日閩縣林紓畏廬父敘于京師望瀛樓。 ○賊史序 賊胡由有史？亦《鬼董》之例也。英倫在此百年之前，庶政之窳，直無異于中國，特水師強(qiáng)耳。迭更司極力抉摘下等社會(huì)之積弊，作為小說，俾政府知而改之。每書必一豎義。此書專敘積賊，而意則在于卑田院及育嬰堂之不善。育嬰不善，但育不教，直長養(yǎng)賊材。而司其事者，又實(shí)為制賊之機(jī)器。須知竊他人之物為賊，乃不知竊國家之公款，亦為賊。而竊款之賊，即用為辦賊之人。英之執(zhí)政，轉(zhuǎn)信任之。直云以巨賊小賊可爾。天下之事，炫于外觀者，往往不得實(shí)際。窮巷之間，荒傖所萃，漫無禮防，人皆鄙之。然而豪門朱邸，沉沉中逾禮犯分，有百倍于窮巷之荒傖者。乃百無一知。此則大肖英倫之強(qiáng)盛，幾謂天下觀聽所在，無一不足為環(huán)球法則。非得迭更司描畫其狀態(tài)，人又烏知其中尚有賊窟耶？顧英之能強(qiáng)，能改革而從善也。吾華從而改之，亦正易易。所恨無迭更司其人，能舉社會(huì)中積弊，著為小說，用告當(dāng)事，或庶幾也。嗚呼，李伯元已矣！今日健者，惟孟樸及老殘二君。能出其緒余效吳道子之寫地獄變相，社會(huì)之受益，寧有窮耶？僅拭目俟之，稽首祝之！ 閩縣林紓序于春覺齋。 ○塊肉余生述前編序 此書為迭更司生平第一著意之書，分前后二篇，約二十余萬言。思力至此，臻絕頂矣！古所謂鎖骨觀音者，以節(jié)骨鉤聯(lián)皮膚，腐化后，揭而舉之，則全具鏘然，無一屑落者。方之是書，則固赫然其為鎖骨也。大抵文章開闔之法，全講骨力氣勢，縱筆至于灝瀚，則往往遺落其細(xì)事繁節(jié)，無復(fù)檢舉。遂令觀者得罅而攻。此固不為能文者之病。而精神終患弗周。迭更司所著每到山窮水盡，輒發(fā)奇思，如孤峰突起，見者聳目。終不如此書伏脈至細(xì)，一語必寓微旨，一事必種遠(yuǎn)因，手寫是間，而全局應(yīng)有之人，逐處涌現(xiàn)，隨地關(guān)合，雖偶爾一見，觀者幾復(fù)忘懷，而閑閑著筆間，已近拾即是。讀之令人斗然記憶。循編逐節(jié)以索，又一一有是人之行縱，得是事之來源。綜言之，如善弈之著子，偶然一下，不知后來咸得其用。此所以成為國手也。施耐庵著《水滸》，從史進(jìn)入手，點(diǎn)染數(shù)十人，咸歷落有致。至于后來，則如一群之貉，不復(fù)分疏。其人意索才盡，亦精神不能持久而周遍之故。然猶敘盜俠之事，神奸魁蠹，令人聳攝。若是書，特?cái)⒓页Ｖ连嵵列紵o奇之事跡，自不善操筆者為之，且懨懨生人睡魔。而迭更司乃能化腐為奇，撮散作整，收五蟲萬怪，融匯之以精神，真特筆也。史班敘婦人瑣事，已綿細(xì)可味矣。顧無長篇可以尋繹者。惟一《石頭記》。然炫語富貴，敘述故家，諱之以男女之艷情，而易動(dòng)目。若迭更司此書，種種描摹，下等社會(huì)雖可噦可鄙之事，一運(yùn)以佳妙之筆，皆足供人噴飯。英倫半化開時(shí)，民間弊俗，亦皎然揭諸眉睫之下。使吾中國人觀之，但實(shí)力加以教育，則社會(huì)亦足改良。不必心醉西風(fēng)，謂歐人盡勝于亞，似皆生知良能之彥，則鄙人之譯是書為不負(fù)矣。 閩縣林紓敘于宣南春覺齋。 ○鬼山狼俠傳原序 余手著此書，固挾勇敢之心，編野人之史，饜諸當(dāng)世嗜吾書者之眼。此書為余前十七年在南亞斐利加時(shí)之著作。吾年尚稚，客中侍數(shù)長德之后，均年五十以外。寄居蘇嚕，習(xí)其土著如朋儔。因得詢其歷史。審是中壯士風(fēng)概，與其古俗。聞所創(chuàng)聞，傳諸人口，萬眾一辭。顧彼國亡人殞，后來亦無倔起之人。今殘黎寥寥，恐過此以往，亦無能言者矣。 方吾輩來時(shí)，蘇嚕尚為影國。今則聲影皆寂。白種人蟠據(jù)其地，蠹蝕其根，至于糜爛無余。而前此尚武之精神，則凜凜莫之過焉。顧白種乃以平和之醞釀，積漸消磨之令彼垂盡，可哀也哉！蘇嚕剛敢無敵之風(fēng)概，赫然為天下奇觀者，竟瞥眼如飄風(fēng)焉。蓋安闊地一戰(zhàn)，傾覆無余矣。然兵制之備，士氣之勇，經(jīng)營鼓勵(lì)，均肇自查革一人。其始結(jié)一小小營隊(duì)，在此百年中，權(quán)輿部落，至纖微也?？计錅缤觯瑒t在一千八百二十八年，死于其手足安黎根那鄧革與其奴摩波矛下。方其未死時(shí)，凡東南部之亞斐利加，悉居裁制之下?；蛟票藝χ畟?，殺人不止一百兆。此百年中之初年，東南部亞斐利加人絕關(guān)查革一人，屠戮垂盡。以下吾書所述，實(shí)為宇內(nèi)之英雄，最梟俠之魁渠實(shí)錄，合拿破侖、特伯利斯為一手。故暴烈至于無上。而嗣王鄧革，則瑣瑣無錄。然著書者之宗旨，則遵小說徑途，必曲繪查革之事實(shí)，雖纖細(xì)必舉。使有位者生其尚武之精神。尤不能不少加點(diǎn)染，令觀者爽目，代亞斐利加之外史。 然吾書所言，半多軼事，為他書所無，非純史之家，倉卒中亦不詳斐洲之事。故吾書必歷歷言之，以備閱者簡擇。第著筆至難耳。凡為外史家言，當(dāng)舍文化，但言其榛犭丕之狀，殘殺尚勇之風(fēng)，存國故實(shí)，張為古音，以發(fā)幽響。故余書敘蘇嚕事，至勁悍無倫。叱咤之間，伏尸十萬，厥狀亦云烈矣。乃以野蠻故，不能發(fā)現(xiàn)于文明之世界。以文明人固無此蠻想。雖近時(shí)炸藥魚雷，殺人亦烈。其烈亦不如查革。乃不稱查革，而稱炸藥魚雷者，正文野之別耳。然雖如此，而吾書欲存故事，亦不能不述野蠻之言。彼難余者，必將曰：此書敘殺戮過當(dāng)，非文明人語?；?qū)ｉT報(bào)章中敘及此耳。又或曰：此書出，可立毀之。吾輩尚自由，胡乃以霸王專制事，令人餒喪？不知吾書特紀(jì)事，備史家采摭，非好妄語，以取大雅君子之罪責(zé)。今彼人尚云查革親弒其母。安鶯諦弒母之由，吾書已歷敘之。且一舉覆麥革丹馬全族于達(dá)底耶納之山谷。慘烈之刑，聞?wù)甙l(fā)指。而又韙其臨死之預(yù)言，言白種人將躪其族。后乃皆驗(yàn)。此三事，斐洲遺老實(shí)時(shí)時(shí)述之。 至鄧革戕教，燒殺健兒示武，此二事，則不辨其信否矣。傳此事者，蓋一游食蘇嚕之人，語著書者以狀，因而記之，實(shí)莫得其確據(jù)。然鄧革之為人，殘暴無人理，宜視人命如草菅，初不甚惜。若摩波者，當(dāng)余編述時(shí)，其人尚生。彼手刃查革后，逃入深山，與人世絕。不知為矛所事刂耶，或屏居斯登角，易名為瑞德者耶？則不可知矣。至絕世美人，身死巖洞，父老咸傳其事為故實(shí)。此故已在余書一一存其面目，無敢僭羼以己意。其后有黎西利者，死于一千八百七十年中。死后，有人傳其遺書。書中正敘蘇嚕事。余取而證之，后此始聞作者身世。其人曾云：吾才能為小說者，必著一集，合人生第一等之感情。其言及其宗旨，乃果發(fā)現(xiàn)之于吾書矣。書中尚云洛巴革以詭謀取蘇合西。蘇合西，天險(xiǎn)也，竟唾手得之。黎西利又云：此事滋確。蘇嚕人自兵間歸，告余入險(xiǎn)成功，得妻而返。黎西利之能成此書，得力于其友者至多。友名西尼，為蘇嚕極邊之賈人。見聞極廣，咸得諳內(nèi)陸之傳播。因以述之黎西利。黎西利亦成一書，名曰《蘇嚕內(nèi)陸記》。又有約翰者，編日記成帙，亦言蘇嚕事。其人居那達(dá)勒為度支使，日記中則逐年記那達(dá)勒之時(shí)政。余得此書，以蘇嚕新辟世界中故事，頗窮其纖悉。 至于野蠻如洛巴革，及拉革氏從群狼行獵，則荒謬之尤，實(shí)類小說中之妄語。茲過余亦任之。由蘇嚕內(nèi)陸，實(shí)無狼。以識(shí)者觀之，則壯士任俠，托為狼名，亦未可定。若即彼數(shù)書所傳之事實(shí)，以意度之，在榛榛犭丕犭丕中，每有如是之侈述。如倭西沙革書，恒歷歷言之矣。若魚鷹之椎，蘇嚕人謂之[C043]那路拉麥西布庫。在喀拉威教士書中亦云為古時(shí)之利器，蠻族中人曾一用之用者。曰安利卑，其人為自由人。無論他族擾攘，直以此椎入而鎮(zhèn)之，皆定。即蘇嚕兵冒觸其鋒，一椎之下，死人以二十為數(shù)。矛隊(duì)遇之，直如堅(jiān)蘆之竿，鞭覆小草立殞。其人力絕大，殺豹如撲蠅。如吾書中敘洛巴革力拗叛奴之身而死，同其英武矣。 平心論之，吾書多曠渺之談。實(shí)則中含玄機(jī)，亦不能示人以兆。若云言逾其實(shí)，吾亦不即甘受。余曾聞一故事于先輩曰：古蘇嚕明神，似曾臨照蘇嚕，鼓蕩其英俠之氣。故國民果毅如是。此一節(jié)與西尼言至類。其言曰：部中有神名南柯布魯萬，為天上女王。曳白衣狀如少女，為天帝之使。其見神，多擇人而顯其神通。無論何語，外人咸莫能聞。方蘇嚕未大戰(zhàn)之前，神復(fù)降示人，以將有大故。且言災(zāi)害將立。至天降火于古皇之殯宮。宮中火亦大熾。其第二次降于蘇嚕，則迷惘群婦人，生瘞其子，露首地上。待死，悠然自歸。而兒能啼，均不死。迨暮，則挖地取兒，兒生也。由是觀之，此神固蓄方術(shù)。聽者將唾吾面。不知蘇嚕人迷信此神，咸蓄思想。貴者極貴，富者極富，自信身得神佑。故富貴永永不殺。讀者欲知吾書之詳，當(dāng)一一檢閱喀拉威之書。彼書固多言古蘇嚕之宗教也。今約言之，蘇嚕之人，崇祀者惟其先祖。自祖考上追，祟所始，至于天帝而止。摩波者，非微賤人也。生有俊才，能記故事，歷歷如貫珠。實(shí)以專制為宗旨。吾書但擷采精華，期振作國民精神而止。且倍增其色，使觀者神動(dòng)。其事寧易易哉！書中圖畫詳贍，而皆有憑證。又多從文法中出。臨時(shí)取證，靡不符合。即言故事之摩波，雖報(bào)仇殺人，有干天律，不能使其部民自由，而方寸之中，則夷然無忤。方知自由之至可樂也。哈葛德敘。 此文極冗長，然原作如是，不能不存其真。譯者于序事之文，有時(shí)頗加芟節(jié)。惟論事之文，則不敢妄意裁減。故此文頗不中程。中西文法稍異，識(shí)者諒之。 譯者記 畏廬曰：余前譯《孝子火山報(bào)仇錄》，自以為于社會(huì)至有益也。若是書，奇譎不倫，大弗類于今日之社會(huì)。譯之，又似無益。不知世界中事，輕重恒相資為用。極柔，無濟(jì)也。然善用之，則足以藥剛。過剛，取禍也。然善用之，又足以振柔。此書多虐賊事。然盜俠氣概，吾民茍用以御外侮，則于社會(huì)又未嘗無益。且足以印證古今之風(fēng)俗。宋孟珙《蒙韃備錄》曰：凡占吉兇，每用羊胛骨。而是書中言神巫占卜，則亦用牛骨也。文惟簡《虜廷事實(shí)》曰：富貴之家，人有亡者，取其腸胃，實(shí)以熱鹽。而是書言尸腌，亦用鹽也。其尤奇者，蘇嚕殺人之烈，乃一一如《蜀碧》之記張獻(xiàn)忠。查革自戕其子，則與《漢書·孝成趙皇后傳》中所記，又無異也。余最服班孟堅(jiān)記趙昭儀以綠綈方底，取牛官令舍婦人新產(chǎn)兒。凡兩戮兒，一寫綠綈方底，一寫綠囊書，曲折幽，為好手。稗官百摹不能一及。今此書寫摩波存兒事，情事亦至曲折。余間以《漢書》法寫之。雖不及孟堅(jiān)之高簡勁折，而吾力亦用是罷矣。 凡以上所言，均非是書精神所在。是書精神，在狼俠洛巴革。洛巴革者，終始獨(dú)立，不因人以茍生者也。大凡野蠻之國，不具奴性，即具賊性。具奴性者，大酋一斥以死，則頓首俯伏，哀嗚如牛狗。既不得生，始匍匐就刑。至于凌踐踏蹴，慘無人理，亦甘受之。此奴性然也。至于賊性，則無論勢力不敵，亦必起角，百死無餒，千敗無怯。必復(fù)其自由而后已。雖賊性至厲，然用以振作積弱之社會(huì)，頗足鼓動(dòng)其死氣。故西人說部，舍言情外，探險(xiǎn)及尚武兩門，有曾偏右奴性之人否？明知不馴于法，足以兆亂。然橫刀盤馬，氣概凜烈，讀之未有不動(dòng)色者。吾國《水滸》之流傳至今，不能漫滅，亦以尚武精神，足以振作凡陋。 須知人心忍辱之事，極與恒性相戾。蘇味道、婁師德，中國至下之奴才也。火氣全泯，槁然如死人，無論矣。若恒人者，明知力不能抗無道，然遇能抗無道之人，未嘗不大喜。特畏死之心勝，故不敢出身與校。其敗類之人，則茹柔吐剛，往往侵蝕稚脆，以自鳴其勇。如今日畏外人而欺壓良善者是矣。脫令梟俠之士，學(xué)識(shí)交臻，知順逆，明強(qiáng)弱，人人以國恥爭，不以私憤爭，寧謂具賊性者之無用耶？若夫安于奴，習(xí)于奴，懨懨若無氣者，吾其何取于是！則謂是書之仍有益于今日之社會(huì)可也。閩縣林紓敘。 ☆（美國華盛頓歐文著 林紓譯）○李迫大夢 凡人茍渡黑逞河者，與言加齒幾而山者，必能憶之。山為亞巴拉姜山之分支，聳然矗河之西岸。其高際天，實(shí)為河上之鎮(zhèn)山。四時(shí)代謝，及旦晚陰晴，而山容輒隨物候而變。因之村莊中承家之婦，恒視此山若寒暑表焉。若在晴穩(wěn)時(shí)，則山色青紫駁露，接于蔚藍(lán)之中，空翠爽肌?；蛱戾o云，則峰尖如被云中，蓊然作白氣。斜日倒?fàn)T，即片云直幻為圓光，周轉(zhuǎn)巖頂，如仙人之現(xiàn)其圓明焉者。山趺之下，村人炊煙縷縷而上。樹陰輒出樓角及瓦縫，隱隱若畫。是村古矣。方美洲新立，荷蘭人曾于此殖民。年代既久，村人乃不專屬荷蘭。然遺老猶有存者。宅之墻墉，均砌小磚。磚蓋得諸荷蘭。窗眼作木格，古制觸目，屋角四翹，屋頂置箭羽，乘信風(fēng)而轉(zhuǎn)，用表風(fēng)色。 村中有李迫樊溫格耳者，溫馴而寡過，舊望也。先烈恒以武功著。而先烈勇質(zhì)，乃不附諸其人之身。其人匪特溫馴已也，且睦鄰而善事其妻。唯其懼內(nèi)，于是村中之主婦，咸謂李迫忠，能事婦人，禮重如長者。天下人茍得閫教檢束，無不扶服如鼠猬矣。其處外接物，安能長王其氣。是猶鐵質(zhì)，鍛之烈火，長短隨煅人所命耳。可知密帳溫幃中之教養(yǎng)，較諸牧師之演說，變化氣質(zhì)為倍十也。由此觀之，家有悍妻，轉(zhuǎn)為男子之福。是果名為福也，則李迫之福，已殊異于常人矣。李迫每出，遇鄰婦，輒嗚嗚自鳴其苦趣。于是鄰婦憐之。偶聚，亦誚其妻為過舉。其村中小兒，見李迫馴而不忤，輒噪隨其后，與之調(diào)詼。李迫之處兒中，亦水乳，百窘不見忤狀。且助之戲，告以古紅人之事跡。小兒聽者津津然。于是李迫每出，則群兒引襟而行，履跡相續(xù)?；蛑比て浔?，捻其須，雖狎弗怒。至于獰狗見之，亦噤而弗吠，似悅之也。 李迫之見重于村人如此。而獨(dú)惰于治生。李迫之為人，固非惰。譬如垂竿釣魚，竟日不得一魚，李迫亦夷然無忤。有時(shí)荷槍登峰，入谷窮日，至晚得數(shù)松鼠，即以為足，余無冀也。若鄰居有事，則悉力助之。雖穢惡之役，及打稻編籬，均踴躍勉趨其事，無有所卻。婦人茍授以箋柬，彼即為郵。凡其夫所不屑為，茍授李迫，李迫咸諾。總言之，李迫蓋忠于為人，而惰于為己者也。茍自行其田，則推卻退衄，以為苦。自云，吾田磽，舉村田殆吾田為至磽。即使力耕，歲獲亦否。因之，己田之籬，委于泥滓，所畜牛，即自嚙其園蔬，李迫無恤也。蓋李迫之田，稂莠之長，如得人培植之力，日益增高。李迫有時(shí)亦奮迅將行田，而天雨又適至矣。因之，廣田皆荒。獨(dú)留二畝蒔尤及薯蕷而已。李迫之子，縷襤如孤露。子曰小李迫，性質(zhì)乃酷肖其父。襲其父之舊衣，宛然一李迫也。出輒隨母之跟，履其父之敝屣，一步輒蹶。 然李迫者，樂天人也。長日汶汶，似機(jī)軌之上，濡膏滿之，漬不能動(dòng)。自謂人生度此時(shí)世，平安無憂患事也。食輒不檢。遇其賤者即需為日食。意受一辨士之餒甘也。若力一先零之工，則為憊。長日搖首噫氣，悠悠然心安而理得。設(shè)非其妻日呶呶，用力攻其耳，則李迫于人間，初無憂煩之事。李迫一舉一動(dòng)，其妻必丑詆之，習(xí)為常事，而已。方其受詆時(shí)，李迫則聳肩舉目，翕唇而他顧。久乃成為恒性。然尚巧藏而詭笑，不爾亦得詈責(zé)。久之，無術(shù)，乃潛出村外而避之。其避此也，直萬古怕婦之人之長策也。舍是者，無術(shù)矣。 李迫家人之親李迫者，但有一狗，曰狼。狼之懾主婦之威，亦如其主。主婦怒時(shí)，輒指狗及李迫言曰：是二物者，均生而僵者！且斥狗言：李迫之惰，乃爾導(dǎo)之！汝李迫師也！然是狗一出野次，亦狺狺能敵群獰。顧雖勇士及獰狗，雖有恣睢之力，一經(jīng)主婦長日呶呶，亦將氣索而力盡。故此狗一入門，勇狀立變。垂尾循墻，斜睨其主婦，行步乃如病狗焉。主婦偶一舉帚，即哀鳴出戶而奔。 李迫積日彌年，自審家庭之日月綿久，不易度也。而悍婦之威，乃不能與歲月同逝，減其銳力。蓋其鋒舌，日用日鋒。李迫見逼，輒至朋友小聚中開拓胸次。然會(huì)中亦多無恒業(yè)者。會(huì)所即在一逆旅門外。壁上寫喬治第三像為逆旅之標(biāo)記。是間樹蔭濃翳，閑人輒于午后箕踞偃臥，縱論古昔不經(jīng)之事。茍得過客所遺之報(bào)章，拾得之，即大興浮議矣。會(huì)中有特立克，微有知識(shí)，每得報(bào)，即對眾誦之。眾皆引頸以聽。特立克自云宿學(xué)。凡字典中絕鉅之字，見之皆能識(shí)，無所忄匡怯。而聽者聞數(shù)月之事，則聚而籌畫。人人咸出議論已，必延逆旅主人尼古拉司出而斷之。主人既斷，眾誼息然。此主人自晨至暮，輒距木榻久坐于門次弗動(dòng)。唯日腳所及，則移榻稍避。恒人但見主人移榻何向者，即時(shí)為何時(shí)，不差累黍。主人寡笑少言，而煙斗則長日不去手。而此樹蔭談?wù)撝T客，咸知意向之向背。凡言中主人之旨者，則煙斗徐出，髯際之煙紋，徐徐作重圜，直上于額際而沒。若違怫其旨趣，則力吸其斗，煙焰噴郁，直迷漫其面，則主人怒發(fā)矣。 李迫見逼于其婦，則趨避是間。如筑堅(jiān)堡自衛(wèi)。后此，其妻審其地矣。突然直至，雷轟電掃，會(huì)中人立驅(qū)而散。即逆旅主人，至是亦不能勝，乃見輕如秋葉。李迫之婦且戟手而肆詈主人，斥為盜藪者也。李迫后此遂窮無所之。但荷槍引狗，行獵于林中。擇樹蔭濃翳中，出糗自飼，并以飼狗。人狗咸不能飽。李迫視狗為同病。因之親狗甚于親人。時(shí)語狗曰：傷哉吾狼！爾主婦固視爾狗也！然有我在，則汝自不乏友。狼聞言，搖其尾，仰首視主人，似有所慰藉。 ☆馮○三巖游記 三巖在麗水西北，清寥高峻，然入境之外。宋李堯俞榜其右曰清虛，中曰白云，左曰朝曦。庚子四月，予與俞君仲魯游焉。清虛形盎然，若剖大員甕而半之，云物開朗，無洞壑陰森之氣。其外修竹彌望，日光回照巖壁，霏霏有黛色。旁有石谷含 谷牙 如門。循門而左，則白云巖也。白云最深而回，四壁鴻洞如大宮高屋。其前崖倒懸，有瀑自空際下，峭石激之，終古氵從氵從有聲。石下別出一潭，雜花木三兩，叢蔽其上。天光水色，漾于乍明乍暗中，使人亻希然有無窮之思焉。其南為朝曦巖。巖頂大石斗絕，積翠百疊，陰陰壓眉額。巖中空而上隊(duì)，虛籟內(nèi)翕，咳唾皆鏗然。夏飆凌寒，石氣逼人欲嚏。去清虛僅咫尺，而寒暄之變，殆類春冬。其后石壁如穴，暗水出其罅，鑿小池止之。氵亭氵亭一尺，窈暗中虛明湛然，掬以手，涼冷如濯冰雪，是名丹泉，亢旱不涸。巖之南，磴道折，上有巖如小閣，寬僅容一席。予偃臥其上，聽中巖瀑布聲，蕭條曠絕，仿佛篝燈小樓，夜深聽春雨時(shí)也。其北有石谷，黝然以黑，深邃殆不可測。予謂其中當(dāng)有佳境，然不能入也。 ○應(yīng)醉吾傳 應(yīng)寄仙，名清瑞，慈溪人，以善飲，自字曰醉吾。醉吾負(fù)奇氣，好讀書，尤好諸子雜家言，能文章，歷落自喜。顧不中有司尺度，小試十余戰(zhàn)，不能得一衿。家故不資，至是益落。醉吾既不得志于時(shí)，則縱酒自放，一切傺不自聊之氣，悉托之酒。酒酣以往，或歌或笑弗省也。已而病顛，裸體走通衢。其家Ａ１之歸，引一樓中，反扃其戶，勿使出。醉吾則據(jù)窗疾呼曰：下下。一躍墮地，股幾折。數(shù)載病間，縱飲益豪，入酒家，數(shù)十百觥立盡。以是得嘔血疾。醉輒嘔，嘔輒淋淋然不得止，而其縱飲如故。里有娶婦者，賓客座上甚盛。醉吾乃衣新婦衣，偽為新婦也者，命輿夫舁之往。至則賓客皆離座出觀。醉吾探首輿外，徐曰：盍以酒酌新婦。一座驚笑。其玩世不恭，率多類此。未幾死。死之年，二十有八。 馮鴻墀曰：余十一歲時(shí)，始識(shí)醉吾于舅氏俞君處，今十年矣。醉吾性慷直，處世多所不合，顧謂余善，時(shí)以詩篇相質(zhì)證。尤工詞，得意處往往奪北宋人席，而卒以偃蹇死。於戲！ ○先兄蓮青先生事略 君諱鴻薰，字蓮青，仲父溪橋公之子。兄弟三人，伯仲早卒，君其季也。十歲喪母，事繼母錢恭人，如所生。故仲父愛之。稍長，入松江府幕中，佐其師治度支，為郡太守某公所器重。年二十四，始事科舉業(yè)，未三載，即補(bǔ)寧波府學(xué)生。天性亮直，意所不可，辭色不少假，往往面折人過。顧以至誠待人，以是人或始尤之，終亦未嘗不感之。尤謹(jǐn)禮法，生平足跡，未始近女閭。同人有招游狹斜著，輒正色拒之。人笑其迂，弗顧也。好讀書，精力絕人，一目數(shù)行俱下，務(wù)為深湛之思?；蛴鲆闪x，不憚旁籀博考，以蘄折衷至當(dāng)而后已。橫臚群籍，當(dāng)所坐處，左右前后恒滿。嘗謂鴻墀曰：銘說山川，刻畫金石，吾不如弟?；淖种悾C古今之得失，實(shí)事求是，則吾有一日之長焉。既為諸生，益銳乎有上進(jìn)之志。為文喜敷陳古義，不屑屑斧藻之末。坐是累試不得志。癸巳赴秋試，病歸遂卒，人咸惜之。 君內(nèi)行淳篤，事親婉婉得歡心。家庭內(nèi)外，不分町域，以敬以和，以事諸父，以及于群從昆弟。與鴻墀尤相愛甚。鴻墀十六而孤，君所以勖之學(xué)者甚苦。嘗因春時(shí)朋曹宴會(huì)，婁曠程課，君則大戚。叔父之卒也，以弟屬之兄曰：以付汝，成否惟汝責(zé)矣。今弟不務(wù)實(shí)學(xué)，而于是優(yōu)游觴詠，以唐喪佳日，遺命之謂何！其忍背之也！鴻墀泣，君亦泣。由是鴻墀痛自繩克不敢懈。鴻墀體素羸，君愛憐之彌甚，飲食寒暖，體察于慈母。旬日不見，即ぉぉ不自得。君之赴試也，鴻墀與之偕。君既病，或勸君歸，君不欲曰：弟一人在此可念。鴻墀察君意，遂不入試，同君歸。蓋君于墀雖為從兄弟，而友愛之篤，關(guān)注之深摯，以視同氣，殆有過之。猶憶君病既亟，鴻墀侵晨入視，君握墀手覺冷，猶微語曰：弟衣得毋單乎？及彌留已不能言矣。墀入痛哭呼阿兄，君猶盡力一應(yīng)之。嗚呼傷哉！ 君長于鴻墀九年，自少隨仲父居松江，久之以續(xù)娶歸慈溪。是時(shí)鴻墀年十一矣，君一見即喜之，時(shí)與同臥起。兩月后別去。及鴻墀年十三，侍先君子出松，始時(shí)時(shí)從君讀書。旋遭大故，匍匐扶襯歸，其間別君者又一年所。已而君又招墀往。未幾，墀又以思母歸。最后仲父移家回甬上，于是始得與君終歲相聚處。然不三年而君遽以卒。嗚呼！墀與君為兄弟者二十年耳。此二十年，離別間之，人事又奪之，其得實(shí)以有兄弟之樂者，先后六七年而已。夫以墀與君兄弟之情，如彼其深也，而為日顧如此其淺。悲夫悲夫！豈非人生之至痛，而天道之不可問者乎？ 君卒于光緒十九年八月二十七日，春秋三十。曾祖諱應(yīng)翥。本生曾祖諱應(yīng)翱，廩生。祖諱夢香。父名允癸，誥授朝議大夫，封贈(zèng)先世如例。母俞氏，繼母錢氏。吾馮氏自高祖以上數(shù)世，讀書多清德，而皆不顯。逮本生曾祖白于公，以諸生為一邑大師，其文章尤有名，而亦以不遇終。其后吾祖若父輩，皆以家貧習(xí)貿(mào)遷術(shù)，家學(xué)浸微矣。至君與鴻墀，乃復(fù)稍稍以讀書著。以為先人未竟之緒，庶幾自吾兄弟振之。今不幸而君又死。君則誠已矣，而鴻墀之獨(dú)學(xué)憂傷，其將何所挾以自壯耶？嗚呼！亦其命矣夫！ 君娶朱氏，繼娶錢氏。子二，崇福、崇祿。崇祿又以君卒之次年殤。崇福初為伯兄后，至是仲父乃命兼以后君，禮律所謂一子承兩祧者也。女二，均字徐。君不喜著書，有所考核都不纂述，心知其意而已。卒后僅存詩文稿二卷。君卒之二年，鴻墀始摭君之志行，略述一二，俾崇福長而有所觀法，亦以致吾之哀焉。光緒二十一年乙未十月，從弟鴻墀謹(jǐn)述。 ☆樊增祥○東溪草堂詞選自敘 敘曰：陽湖張皋文先生錄唐宋人詞一百十六首，曰《詞選》，其外孫董毅續(xù)之，復(fù)得百二十二首。先生之言曰：自宋之亡而正聲絕，元之末而規(guī)矩隳。今第錄此編，幾以塞其下流，導(dǎo)其淵源，欲與詩賦之流，同類而風(fēng)誦之，可謂嚴(yán)矣。第自李唐創(chuàng)為斯制，于是西蜀南唐，君臣競作。逮乎兩宋，日益美備。譬猶天機(jī)之錦，尺度而難窮，合浦之珠，斛量而且溢。限以方幅，遺美滋多。今張氏不薄蘇辛，而系夢窗于黃柳之次，論其甄藻，豈可謂平！又醇雅如清真，清峭如白石，其所甄錄，不過數(shù)闋。梅溪玉田，僅嘗一臠，顧于希真樵歌，亟登五首，論其去取，豈可謂公！夫程之者甚苛，而收之也似濫，此固不能無議于后之人矣。董君才識(shí)，抑又不逮，綜其所錄，玉田為多。其他名人，猶為漏萬。 余始自弱齡，殫心詞苑，竊以作者雖繁，其同類而殊出者，要可指而數(shù)也。有唐一代，金荃最高，張氏之言，是則然矣。五季之世，二李為工，后主思深理約，致兼風(fēng)雅，匪唯一朝之俊，抑亦百世之宗。降而端己《浣花》之篇，正中《陽春》之錄，因寄所托，歸于忠愛，抑其亞也。 北宋之世，蔚若興云。南渡以后，夏聲益大。綜其失得，可略而言。盛宋名臣，多嫻斯制，間為綺語，未是專家。小山有作，始空群驥。伊川正色，且移情于謝橋，洛浦幽思，將并名于團(tuán)扇。豈非同叔之鳳毛，而穎昌之麟角乎？子野歌詞，亞于小晏，晁無咎稱其高韻，耆卿所無，韙哉言已！少游俊朗，世罕其儔。婉約多風(fēng)，單緩入律。慢令雙美，靡得而間。方回樂府，見稱宛邱，妖麗之云，殆猶未稱。論其圓吭徐囀，明姿淡濘，意周乎調(diào)，情余于詞。固亦三影之塤篪，淮海之鼓吹也。 宣和之世，爰有美成。集樂府之大成，為詞林之韶。撫弦動(dòng)征，吹律含商，至于北里知名，禁廷傾耳，不其盛歟！高孝以來，詞流蓋夥。翳惟白石，實(shí)長齊盟。于是史邦卿吳君特羽翼于前，王圣與張叔夏標(biāo)映于后。此五君者，譬諸渥洼美駟，荊舒明瑤。詞學(xué)一日不湮，斯人亦一日不沒。邦卿昵于韓氏，清議所羞，要其纂組麗密，宮羽纟酋斐，不以人廢，斯之謂歟。君特以Ο粹之姿，發(fā)瑤瑰之想，萬花共采，五鯖合臠。七寶樓臺(tái)之喻，殆樂笑翁之過言乎？碧山感物之詠，上薄《騷》經(jīng)，玉田托興之辭，義均宋賦。擬諸石帚，具體而微。其他廬申之、高賓王、蔣勝欲、周公謹(jǐn)之屬，亦能各引一端，同聲相應(yīng)。洵長城外之偏師，廊廡中之高弟矣。綜而論之，聲音感人，回腸蕩氣，以李重光為君；演繹和暢，麗而有則，以周美成為極；清勁有骨，淡雅居宗，以姜堯章為最。至于長短皆宜，高下應(yīng)節(jié)，亦終無過于美成者。他若子瞻天才，絕一世，稼軒嗣響，號(hào)曰蘇辛。第縱筆一往，無復(fù)紆曲之致，要眇之音。其勝者珠劍同光，而失者泥沙并下。等諸變徵，殆匪正聲。柳七黃九，并負(fù)盛名。然《樂章》九卷，瑕不掩瑜。關(guān)河殘照之吟，楊柳曉風(fēng)之什，數(shù)闋以外，半為鄭聲。導(dǎo)元人之末流，入桑中之鄙語。準(zhǔn)諸宣圣，放之為宜。山谷鄙俗，又甚耆卿。竹矜嚴(yán)，紅友極詆。斯真鄶下，無當(dāng)褒譏。又若完顏之朝，吳郎樂府，有名天下。今其詞品，僅可下中。此殆女真無人，坐使茲父稱霸耳。遺山詩學(xué)，北宋放翁，惟詞亦同，均非極詣。元代作者，見擯宛鄰。然如蛻巖之清綺，蛾術(shù)之明密，則亦未易至也。 今茲所錄，一歸雅正。其有合者，勿問時(shí)代，咸著于篇。其不合者，雖有高世之名，未嘗附和。意在補(bǔ)宛鄰之闕遺，作詞林之南董，無俾箏琶之響，糅乎正始之音。其已見詞選者不錄，錄其未收者，自唐及元，凡一百四十二家，都四百二十九首。間加詮注，密勘丹黃。小舫巾車，不離懷袖；花朝雨夜，每伴香燈。匪曰災(zāi)梨，聊同嗜棗。出而問世，其猶俟諸。戊寅五月初九日恩施樊增祥。 ○草窗詩敘 崇陽傅蕙友同年，出其哲兄久成先生遺稿二卷，曰《草窗詩存》，屬為勘定。第一卷皆古體，第二卷僅五律廿七首，蓋校梓未竟者也。 吾鄉(xiāng)道光以來，號(hào)能詩者，莫如監(jiān)利王比部，與同縣蔡黃樓，天門劉孝長，鐘祥張覺山，號(hào)楚四家。又與龔九尊、郭南村諸人，號(hào)監(jiān)利十子。其《漆室吟》、《百柱堂集》，風(fēng)行雷動(dòng)，震暴一時(shí)。流派延沿，競高聲采。五言必宗蕭選，律體爭慕杜陵。今制府張孝達(dá)師曩視楚學(xué)，設(shè)《經(jīng)義治事學(xué)》舍，樂育人才，奇?zhèn)チ敛┲?，云興鱗躍。同治以來，楚材稱盛，江山文藻，相為映發(fā)。以余所知，未易更仆。今觀久成所作，沖夷古澹，一掃信陽北地積習(xí)，而亦不墮公安竟陵滑易纖仄一派。其源出于陶韋，而宋之柯山具茨，國朝之葦間陋軒，擷芳漱液，遺筌忘象，蓋庶幾得味外味焉。余既反復(fù)吟玩，嘆挹其詞，而又訝其不競時(shí)名，不逐聲氣。及蕙友出示其尊甫鐵椽年丈《崇質(zhì)堂集》，三復(fù)卒業(yè)，然后知家學(xué)相承，鳳毛有自。而又嘆瑰寶善藏，潛光不曜，一門之中，父子兄弟，自相師友，沉酣古籍，屏謝浮名。其胸次高，故其氣骨峻，其傳習(xí)正，故其詞致醇。 吾屬馳逐詩林二十余年，自以為盡交海內(nèi)之士，而不意山林深蔚之地，鄉(xiāng)尚阝耳目之前，有如此才，不獲一接言論。而僅得于覃蠹叢殘豕魚淮別之際，流連吟望而不能已。正恐空山寒谷，藏名避世，若草窗之詩者，尚復(fù)不少也。此集嗣崇質(zhì)堂而出，當(dāng)與監(jiān)利分鑣并馳。擬之有明，監(jiān)利如李何之有廢興，崇陽則徐高之無絕響矣。光緒十六年太歲庚寅除夕前二日恩施樊增祥敘于都門寓廬。 ☆簡朝亮○朱九江先生集序 學(xué)者問曰：聞集之始也，后人集之，而非自為集也。朱先生既沒十有六年，而未有集何也？朝亮曰：搜之未備，既不得遽，又時(shí)將有待也。然遷延之罪，固自知之矣。學(xué)者乃出其所得詩文百篇有奇，又有數(shù)策錄所聞?wù)?。問曰：然乎？乃檢其所得，曰：詩文非先生之作。而妄稱為先生者，十二三焉。若夫所聞則不能無異，自古而然者也。 烏呼！悲哉！先生既沒，赴至，朝亮父喪方礻覃，以師喪固所奔也，戴星而行。及至，既斂，將蓋棺，家人聞來，哭止之。遂入哭，猶及見先生面如生也。行省兩院為文祭之曰：明不自翹，遺書有無。朝亮聞之而悲。夫先生有書而無書也，先生之明終不可以沒也。先生七十有一，朝亮在其門，冬歸成昏禮，反而晉拜。先生賜之酒。既侍飲，敬問先生著述，舉所以欲為書者而答。凡七書，而自謂于儒宗性學(xué)，發(fā)之而為政術(shù)，尚之而為風(fēng)俗。得失雖微，即于中國人倫之大，天下強(qiáng)弱安危所存者，則尤屬意而不敢草草焉。及先生七十有五，語其家人，將定稿以成書。亡何疾作，乃燔其稿，逾月而沒。此有書而無書。昔人以服程子之明，而先生由之者也。 雖然，先生之書未傳于人，而先生之行之言，人固得而見聞?wù)咭?。況其莫年講學(xué)，上辨古人，下窮今日，其所以勤告者，必其所以欲為書之精意，豈猶有隱而不宣者乎？先生講學(xué)，嘗陳時(shí)病，力辟其非，以Ψ擊案曰：即如著述，當(dāng)在斯也。然則先生之明，已傳者精意，未及傳者文字爾。古有修身教士，生平不著述一言者，而其言終布于天下。士大夫得以自艾，婦孺得以交稱。史氏賴其言，而一朝時(shí)論之是非乃定。若是者，何以至斯也？有表其傳而書之者也，此無書而有書也。 先生既沒逾年，同門將表其傳，屬議為書。朝亮方母喪，未獲承也。服闋后，感其意嘗欲為先生年譜一編，棼棼人事，久之未成。[C114]々深居默坐，憶當(dāng)日席間所見聞?wù)?，愀然有感。雖風(fēng)雨中夜，猶必書之，懼將失也。雖書之而不敢遽以視人，懼其或失先生意也。語未及終，學(xué)者視抱以思。乃曰請成年譜，以視吾學(xué)者，使無惑于所聞。且先集詩文，其所未得，搜之可補(bǔ)也。孰與扃其正者而投其妄者乎？若此之時(shí)，能待者幾何乎？朝亮以學(xué)者之請，固衷于誼而不敢辭也。然蹲循久之，蓋以誼之至大，將卒為之。茍一言之失，斯獲戾矣。將不卒為之，使先生不彰，其獲戾者猶小。使天下不得聞先生之行之言，而皆失所從，其獲戾者實(shí)大矣。既不可已，遂許之。自夏徂冬，集有先生詩五卷，文四卷，暨書先生事者附錄一卷，乃成年譜，列于卷首。庶讀集者先有考焉。 詩由先生家人所得，暨宗人已刊者，今考其年類而次之。壯年者少，大都四十以后為之也。由詩而文，遞推終身，故以為次，亦韓集例也。年譜自三十有八以前，據(jù)先生公車紀(jì)程，暨其家人所得紀(jì)年事略，以后據(jù)先生在官日記，襄陵碑錄，暨先生手定門人文卷也。年譜以年為次，而有先敘合敘。使其文不散者，《左傳》編年之書已開其例也?！墩撜Z》、《詩》，可以興，陸稼書謂觀朱子年譜可以興。今年譜錄詩，則誦詩論世，其所興者不勃然為風(fēng)之自乎？詩由天性，野人歌謠，今猶于古。百世之后，微問如何，詩必不絕。先生為詩，誼原三百，如古之詩人，非今之詩人所可囿。錄其大者，可厚人倫，固先輩以詩篇為年譜之風(fēng)也。年譜例錄文，譜居集前，只錄其題。今或仍錄其文與詩同列者，譜普也，風(fēng)誼之高，欲普見其凡也。先生年譜，人譜也，書其可書，不可以常例書也。 學(xué)者問曰：今譜之言，其必古人未有者乎？曰：是不可以不辨也。昔者顧亭林為《日知錄》，自謂古人所先有者削之。今考其書，章句名物之微，其自謂者略是矣。然其書之用，不系乎其微也。凡所言天下大法，則其書之用存焉。皆古人所先有而顧氏申之者也。夫既申之，則古人之言，始終復(fù)明，天下雖有邪說而不能蔽。若不申之，則古人雖已言，猶未言也。歷世以來，獨(dú)立不懼之君子，天下所爭言，而一人不言，天下所不敢言，而一人獨(dú)言，皆申古人之誼，以蘄后人之明。何者？天下之變無常，變無常而誼有常，君子得其公誼，續(xù)其公言，無不孚驗(yàn)也。不知者釃曲誼以為新，斧小言以為斷，謂之古人未有焉，其于天下不適害哉！既而學(xué)者群請?jiān)唬簳?，吾學(xué)者傳錄之，難且易訛。今備梓費(fèi)，請刊之，遂如其請。學(xué)者?？谇贂萏?。 ○尚書集注述疏序 孔子曰：入其國，其教可知也。其為人也疏通知遠(yuǎn)，書教也。故書之失誣。其為人也，疏通知遠(yuǎn)而不誣，則深于書者也。今之為《尚書》者，其誣有三焉。東晉偽古文，其誣一也。書序孔子作，其誣二也。執(zhí)漢學(xué)之失，其誣三也。昔者漢孔氏安國獻(xiàn)古文《尚書》，此秦燔書時(shí)所壁藏者也。其為伏生壁本今文所有者廿九篇，其逸書多十六篇，惜不終立之也。晉永嘉之亂，而古文亡矣。東晉梅賾獻(xiàn)孔傳《古文尚書》，其為今文所有者，自《大誓》而外，皆取諸馬鄭古文本也。而其余則偽者二十五篇，蓋經(jīng)附傳而出焉。偽傳之罪小，傳可從而可違者也。偽經(jīng)之罪大，經(jīng)可從而不可違者也。宋朱子不既疑于東晉古文哉！蔡氏沈受朱子之命而為書傳也，固疑之矣。故其為《牧誓》傳曰：此與《湯誓》相表里，真圣人之言也?！洞笫摹肺涑桑黄?，似非盡出于一人之口，豈此獨(dú)為全書乎！蓋疑其有偽者也。特未皆辯之明爾。今之辯偽者，皆明其偽之所從出矣。然辯偽如惠氏，猶謂偽古文于大義無乖也。則何以使天下明偽古文之亂經(jīng)而賊道哉！ 偽《大禹謨》，言舜以帝位讓禹，禹以舜之帝位讓皋陶，是以帝位等臣位也，是誣也。《堯典》言舜以百揆命禹，禹讓于稷契暨皋陶。百揆者臣位也，禹得而讓之。舜之帝位，惟舜可言讓之，禹不得以舜之帝位讓皋陶也。故《堯典》言堯讓四岳帝位，岳不受。岳雖知有舜，不以讓也。其舉舜者，以帝命而舉之也，非自岳讓之也。其后言堯讓舜帝位，舜讓于德，曷嘗言舜讓于何人哉！偽《大禹謨》曰：枚卜功臣，非也。夫禹，以諸功臣皆可讓帝位也者，則其先何為而獨(dú)讓皋陶乎？既獨(dú)讓皋陶，則皋陶在諸功臣之上，與所謂義鈞從卜者異矣。雖禹讓而帝未俞之，禹何不再言皋陶，而乃言枚卜功臣乎？諸功臣可卜而讓之，則其先獨(dú)讓皋陶，非禹之誠也。圣人而猶有不誠者乎？ 偽《大禹謨》言益贊于禹者，欲禹感苗民，乃以舜感瞽瞍為辭。而曰至誠感神，矧茲有苗，是益為舜臣，而斥天下之父，以為有苗之不若也。顧氏謂此非人臣所宜言也，皆誣也?！吨苷Z》稱《書》曰：民可近也，而不可上也。反而言之，是民可下也。《易》所謂以貴下賤，大得民也，即可近之義也。偽《五子之歌》曰：民可近，不可下。反而言之，是民可上也，則悖矣。不其害哉！是誣也?！蹲髠鳌贩Q吳公子光云。吾聞之曰：作事威克其愛，雖小必濟(jì)。閻氏踵為此任威滅愛之言，而謀逆如公子光者，喜聞之爾，非《書》辭也。偽《允征》曰：威克厥愛，允濟(jì)，愛克厥威，允罔功，則以所聞?wù)邽椤稌忿o矣，是誣也。孫子曰：卒未親附而罰之，則不服，已親附而罰不行，則不可用。此威愛所宜兼濟(jì)也。豈古之《書》辭，而不及兵家言邪！偽《咸有一德》曰：惟伊躬暨湯咸有一德，克享天心，受天明命，以有九有之師，此襲《禮·緇衣》所稱尹吉者而竄之也。然則伊尹貪天之功以為己力乎？將伊尹亦有九有而與湯共天下乎？是誣也?！蹲髠鳌吩唬撼臃リ憸喼?，遂至于雒，觀兵于周疆，此楚之不臣也?！妒酚洝费猿臃ルS，而曰：我有敝甲，欲以觀中國之政，觀政猶觀兵也。《史記》言武王先伐紂二年而東觀兵矣。偽《大誓》曰：觀政于商，以《史記》之誣誣之也?！蹲髠鳌芬员G為愛君，春秋之邪說也。程子以為今日而天命絕，則紂獨(dú)夫也，伐之何待三年？今日而天命未絕，則紂君也。武王為臣，敢以兵脅君乎？《禮》大傳曰：牧之野，武王之大事也。既事而退，柴于上帝。蓋武王既事，則諸侯奉之為天子，故柴祭天也。 偽《大誓》曰：類于上帝，是始事伐紂，武王以諸侯而祭天也，是誣也?！兑住吩唬簻涓锩?，順乎天而應(yīng)乎人。夫人心者，天命之實(shí)也，其應(yīng)乎人者，皆其順乎天也。孟子所謂天吏也。孟子稱《大誓》曰：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故救民者，豈以諸侯而祭天，妄為應(yīng)天者邪？偽《湯誥》曰：敢用元牡，敢昭告于上天神后，請罪有夏。此襲《論語》所稱湯祭上帝者而竄之也，亦誣也。祭上帝者天子之禮，將伐桀而祭上帝，而湯先自為天子也。孟子何以言非富天下也？《論語》所稱者，墨子引之，稱曰湯說。其湯說有今天大旱之辭。蓋湯既克夏，大旱七年，而禱雨于天也。周官大祝六祈，其六曰說。今湯說猶《金》之說也。《禮》曰：殷人牲用白，今用牡元者，蓋元之色黑，則水也，禱雨故也，非未變夏禮也。猶周人牲用も，而其詩言興雨者，則曰：來方祀，以其も黑也。然則禱雨之說，非將伐桀而祭上帝也。故《湯誓》曰：予畏上帝，不敢不正，不言祭上帝也?！赌潦摹吩唬航裼璋l(fā)惟恭行天之罰，不言祭天也。猶《論語》言天厭之。又言獲罪于天，皆以天道言之，非祭天而為是言也。故《禮》言祭天詳矣，而禮無將伐桀紂而祭天者，禮別嫌疑，其義精也?！肚Y》言諸侯曰：臨祭祀。外事曰：曾孫某侯某?！对姟费晕渫踔d曰：矢于牧野，維予侯興。蓋伐紂時(shí)不稱王也。 偽《武成》曰：底商之罪，告于皇天后土，所過名山大川，曰：惟有道曾孫周王發(fā)，將有大正于商，是誣也。將伐紂而武自王，是貪商也，則武王之志荒矣?！稑酚洝贩Q：孔子之辯武音者，猶是也?；蛟唬褐芡跽呤纷芳又疇?。夫《牧誓》稱王曰者，史追加之也。此為祝辭，則無追加之者也?！抖Y坊記》曰：子云，善則稱親，過則稱己，則民作孝。《大誓》曰：予克紂，非予武，惟朕文考無罪。紂克予，非朕文考有罪，惟予小子無良。子云：善則稱君，過則稱己，則民作忠。《君陳》曰：爾有嘉謀嘉猷，入告爾君于內(nèi)，女乃順之于外。曰：此謀此猷，惟我君之德。於乎！是為良顯哉。蓋《君陳》為人臣愛君之辭，猶《大誓》為人子愛親之辭也。今偽者以成王告君陳，則為人君告臣之辭，是導(dǎo)諛也，是誣也。閻氏曰：導(dǎo)諛中主所不為，而謂三代令辟如成王為之乎？ 偽《畢命》曰：嘉績多于先王，此美子孫之臣，稱先王而自多，非善則稱親之義也，亦誣也。蔡仲之祖，文王也，即成王之祖也?！饿谜a》稱周公告成王曰：承保乃文祖受命民，然則成王告蔡仲，當(dāng)言我文祖矣。偽《蔡仲之命》曰：率乃祖文王之彝訓(xùn)，以成王而稱文王曰乃祖，既無美稱。且若成王與蔡仲不同祖者，誣其祖也?！蹲髠鳌吩唬好袷芴斓刂幸陨?。蓋中者民心之本然，孟子所謂我固有之也，所謂性善也。偽《君牙》曰：民心罔中，惟爾之中。偽《孔傳》謂民心無中從汝取中也。夫民心茍無中，又何能從汝而取中乎？荀子曰：人之性固無禮義，故強(qiáng)學(xué)而求有之也。此荀子言性惡以詆孟子者也。今偽《君牙》，以荀子性惡之意而偽焉，則誣民也。 夫伏生今文無《書序》也。今謂孔子作《書序》，斯誣矣哉。朱子謂其為周秦閑人作也。蔡氏從而辯之，大義章矣。《甘誓》曰：大戰(zhàn)于甘，猶《易》所謂龍戰(zhàn)于野也?！缎颉吩唬簡⑴c有扈戰(zhàn)于甘之野。夫王師大戰(zhàn)，不可以言與戰(zhàn)也，誣啟之不競也。蔡氏曰：大戰(zhàn)者甚有扈之辭也，序書者宜若春秋筆然。春秋桓王失政，與鄭戰(zhàn)于葛，猶書王伐鄭，不曰與戰(zhàn)者，以存天下之防也。以啟之賢，征有扈之無道，征伐自天子出也?！缎颉吩慌c戰(zhàn)，若敵國者，何哉？孟子曰：湯崩太丁未立，外丙二年，仲壬四年，太甲顛覆湯之典刑。序曰：成湯既沒，太甲元年，不其疏乎？故偽《伊訓(xùn)》曰：惟元祀，十有二月，乙丑，伊尹祠于先王，奉嗣王祗見厥祖。偽《太甲》曰：惟三祀，十有二月朔，伊尹以冕服奉嗣王歸于亳。蓋偽者以為太甲以孫繼祖，湯沒而太甲立，稱元年，湯以元年十一月崩。湯崩逾月，太甲即位，遂以二十六月而服闋也，此非禮之大者也?！豆騻鳌吩唬壕壗K始之義，一年不二君，今于先君崩年而即位改元，是一年二君也。是今君忍死其先君也。曾謂伊尹為相而有是乎？則偽古文因《序》之疏而益其誣也。 然漢學(xué)如馬鄭，無不從《序》者，而序有失焉。故漢學(xué)之失，有因《序》而為誣者矣。君曰：在家，不知在家者退老也。此周公留召公在國以知事，據(jù)經(jīng)而明也?！缎颉吩唬赫俟珵橥酰芄珵閹?，相成王為左右，召公不說，周公作《君》謂之不誣不可也。而馬鄭皆從之。不有蔡傳，不使周召元老終古皆疑乎？《康誥》之首，蘇氏謂《雒誥》脫簡者，是也。經(jīng)曰：作新大邑于東國雒，又曰：乃洪大誥治，其為《雒誥》之首可知也。序者不察，而以為成王封康叔之書，失之者大矣?！犊嫡a》稱王若曰，孟侯，朕其弟。蓋康叔武王之弟，此武王封康叔而誥之也?？凳灞O(jiān)諸侯，故曰：孟侯?？凳逵诔赏?，叔父也，非弟也。謂周公以成王命誥之，則既為成王之言，何又以弟稱之？蔡氏所由辯《序》也不辯乎此，亂賊托焉。漢王莽說之曰：此周公居攝稱王之文也，何其誣之甚也。以《左傳》稽之，楚子革言分物之由曰：晉及魯衛(wèi)，王母弟也。祝佗言康叔分物，命以《康誥》，則封于殷虛。且參周公唐叔而言曰：三者皆叔也。蓋叔者母弟之稱也。魯衛(wèi)武王母弟，晉成王母弟也。夫以衛(wèi)為王母弟，分物以封，則武王封之也。若成王封之，則曰王叔父也，非王母弟也，非叔也。故佗之言曰：昔武王克商，成王定之，選建明德，以藩屏周。其必自武王而及成王者，蓋有由也。古之稱王，天子也，非后世所謂諸侯王也?！洞笳a》稱王若曰猷，此周公奉成王命而東征也。鄭氏曰：王周公也，周公居攝，命大事則權(quán)稱王也。嗚呼！周公為臣，可居攝王位而權(quán)稱王哉！王莽擬《大誥》，為攝皇帝若曰之文，胡為乎鄭不戒于莽賊也？夫君幼而臣攝政則可，攝位稱王則不可，《春秋》所以不書隱公之?dāng)z位也。周公攝政，非攝位也，鄭釋《大誥》之誣，因《康誥》序?yàn)橹?。今江氏王氏孫氏，于此皆從鄭焉，非執(zhí)漢學(xué)之失而不辯邪？ 凡若此者，皆三誣之宜去者也。故必去其三誣，則孔子所謂書教者宜明也。書教宜明，則孔子所謂其國教者宜明也。禮朱子之意，求漢學(xué)之是，以明孔子之書，辯《序》而察之，使偽古文不得托于《序》也，其可乎？《禮》之為《記》，雖猶有失。然記者，初非偽經(jīng)也。揚(yáng)雄擬經(jīng)，《漢》《史》猶以《春秋》誅僭王者誅之，況乎其偽經(jīng)也？今偽古文，雖不得偽者之主名，亦以《春秋》誅不得名之賊誅之而已矣。 偽者或襲《尚書》逸文而竄之，其他百家，亦雜采焉。彼詢偽而不去者，豈不以懼遺所襲之義，遂忘所竄之非義歟！今萃逸文而明之，則其義之襲逸文者，皆存乎其間，而于彼何所遺也。其雜采而義者，于所襲百家之書而明之，則其義亦豈遺乎？夫偽者雖所襲之義，而既在偽古文也，則皆失其浩然之氣者，何也？孟子曰：是集義所生者，非義襲而取之也，行有不慊于心，則餒矣。今有法物而盜竊焉，好古者欲觀法物，與其從盜之家而觀之，則法物雜乎盜物，而為之不尊也。奚若執(zhí)盜誅之，而還法物于其主，乃從其主之家而觀之，然后見法物皆煥然如初也。高宗純皇帝定四庫書，凡辯偽古文者，無不采錄。蓋以經(jīng)義者蓋世之公義，將以俟后之考之者也。夫孔子以書教知其國教者，于何為而觀其深也乎？《大傳》稱孔子謂顏淵曰：《堯典》可以觀美，《禹貢》可以觀事，《皋陶謨》可以觀治，《鴻范》可以觀度，六《誓》可以觀義，五《誥》可以觀仁，《甫刑》可以觀誠。蓋七觀，皆觀國之光也，其余則可以推矣。 《鴻范》者，通皇極于四海者也。紀(jì)天之?dāng)?shù)，而無不征之于人，非人無以立政，非政無以用數(shù)也。故八政八曰師。師者兵也，無兵則諸政必亂，食貨皆可奪，而四海之賓者將不賓矣。兵居八政之終，非以為可后也，所以成諸政之終也。雖然，兵不可后，而徒言兵不可也。立政者能官人以立政，其兵遂強(qiáng)也。謀忄僉人之面，則政不立而兵不強(qiáng)，用吉士之心，則政必立而兵必強(qiáng)。故《立政》曰：其克詰爾戎兵，以陟禹之跡，方行天下，至于海表，罔有不服。言能官人以立政者，其兵能若此也。此非《堯典》之柔遠(yuǎn)能邇者乎？《皋陶謨》，以知人而安民，莫安于此矣。顧命之訓(xùn)，其言柔遠(yuǎn)能邇也，曰張皇六師。其言昔君文武也，曰：則亦有熊羆之士，不二心之臣，保王家，皆此意也。文侯之命，茍不徒曰：其歸視爾師。而平王與文侯謀六師而立政也。東周豈不可復(fù)興哉？由是推之，《書》教所以系于其國也。故釋《書》者不可不慎也。 《史記》言成王誅武庚，乃命微子代殷后，奉其先祀。蓋微子去之，卒得之為客而封宋也。則《史記》謂武王克殷，微子持祭器，造軍門，面縛膝行而前者，非所以教孝也?！洞髠鳌费晕渫踽尰又?，箕子走之朝鮮，武王因以封之，蓋箕子未嘗受封也。所謂我罔為臣仆也。雖在朝鮮，終身稱箕子焉爾?；诱吖噬讨庖玻瑒t《大傳》言箕子受封，以臣禮朝周者，非所以教忠也。此一人之說，且古說也，猶得失半之，不皆古義也。則擇群言者可不慎乎？凡說經(jīng)者，雖添文以明經(jīng)義，而于經(jīng)實(shí)無添文。孟子稱孔子釋民之詩，今可考也?！督馥吩唬和跻辔锤艺V公，蓋示天下以成王之明，足以為教也。鄭以欲誚未敢釋之，欲之為言，于經(jīng)病添文也。經(jīng)無欲誚之文，而鄭添之，則成王不疑周公之心，無以白于天下矣。 《漢志》曰：《書》者古之號(hào)令，號(hào)令于眾，其言不立具，則聽受施行者弗曉。古文讀應(yīng)《爾雅》，故解古今語而可知也，是矣。然《爾雅》訓(xùn)詁，或一名數(shù)義，或不備焉。非旁通他經(jīng)，案之本文，將失其大義矣?！稜栄拧吩唬菏硞我玻恕蹲髠鳌肥逞灾x也。孫氏執(zhí)之，謂偽古通為，以釋《堯典》食哉惟時(shí)，而于蔡氏釋以孟子不違農(nóng)時(shí)者，反不從之。是不知《堯典》咨牧，道在養(yǎng)民，當(dāng)教之以重民食也?！渡袝饭盼拿繁?，其為今文所有，而取諸馬鄭古文本者，二十八篇，其竄之者甚微。今幸猶有所據(jù)，皆復(fù)其始也。今古文異流同源，宜通之矣。使取其長，猶今本《論語》合古文齊魯之長也。今自《雒誥》之首脫簡而外，諸篇皆無脫簡，亦無闕文。惟稽其篇次，稍失之爾?；蛞善溆炃颐撜?，以為壁本之殘，或牽于偽孔傳《序》，以為伏生口傳之失也。或以為佶屈聱牙，遂不考于諸經(jīng)，而不知古圣賢人為文之法也。故必知諸經(jīng)有代為設(shè)辭之文，然后《梓材》之義皆通。必知諸經(jīng)有逆而倒敘，斷而遙接之文，然后《雒誥》之義皆通。必知諸經(jīng)有因時(shí)變稱之文，然后顧命之義皆通。義在文中，圣門以經(jīng)學(xué)稱文學(xué)者，謂斯文皆斯道也。 朝亮不敏，謹(jǐn)為《尚書集注述疏》，凡《尚書經(jīng)》二十九卷，《逸文》三卷，冠之卷首，附之卷末，上下都為三十五卷。其明今古文之傳者，詳卷首尚書大名下焉。其《大誓逸文》，擇次二十九卷中，存二十九篇之略也?！稌蜣q》，附卷末上，偽《古文》，附卷末下，欲其備考也。偽《逸文》，則附偽《古文》后焉?！抖Y》曰：毋剿說。今之所集，皆述也，敢剿說乎！其純采之，則名。其不純采之，與或?yàn)楣裕瑒t不名，無非述者。《易·文言》四德，采之穆姜而不名。今考于《傳》，蓋不純采之，且或?yàn)楣砸?。《論語》答顏淵仲弓之問仁，其語皆然，與所稱周任之言者不同也。其不純采之若亦名焉，將必錄而辯之，則蕪矣。此孔子所以述而不作，皆為文言也。朱子稱蘇氏釋《書》之文，以為過人，蓋知言矣。后世言經(jīng)，言不悉文，或苦其蕪，今不敢不戒之也。凡要義于注登之，異文異說之要，于疏存之。征引則取其義之著者，義同則取其言之文者。注文宜簡，疏文宜詳。其或征引詳于注中者，以經(jīng)之古言古義，非此不明，從鄭《禮》注之例也。征引之字，彼此不同，則以可通者明之，從釋文及諸經(jīng)疏之例也。義之先后，貫乎章句，外注或申其義，或總其義，皆與內(nèi)注相參，而經(jīng)之脈絡(luò)通焉。從朱子《四書注》之例也。古經(jīng)善文，或句中有圖，今疏后或附圖，《雒誥》以圖及獻(xiàn)卜之義也。疏原其始，前人之注，后人疏之，其注而自疏，非從唐之《道德經(jīng)》注疏例也，《易傳》固有其例也?！兑住ふf卦》曰：帝出乎震，齊乎巽，而又自申之曰：帝出乎震，震東方也。齊乎巽，巽東南也。齊也者，言萬物之潔齊也。蓋說八卦皆然。偽孔傳非不多所襲也。討其所襲之義，復(fù)其所襲之名。而注不登偽孔矣，亦誅絕之也。非鄭棄鄧析而用其竹刑，如《左傳》云也。其偽傳之非義而可惑者，則疏皆辯焉。 自維固陋，少之日手寫《尚書》，綴而讀之。迨游九江朱先生之門，時(shí)講習(xí)之，若有寤者。既不自休，博稽《尚書》家言，樸學(xué)可觀，其義猶將待發(fā)也。久而鄉(xiāng)居草堂，與諸學(xué)子辯難，而令鈔所屬草者。八年，旋以時(shí)義旅于陽山之將軍山，與諸學(xué)子居山堂，夙多從事如鄉(xiāng)居時(shí)者。又三年，百為皆廢，終食不忘，胥勉勉乎《尚書述草》。蓋自草創(chuàng)以來，既十有一年矣。所以艱屯無悔，必蘄草畢者，自以讀書報(bào)國，愧非其才。惟素所習(xí)孔子之書，或猶可竭力于斯，以無忝君父之教云爾。今草甫畢，諸學(xué)子數(shù)請校刊之，愿得為禮之肄簡也。乃如其志，以草畀焉。庶幾共明書教，將知遠(yuǎn)而求之深也。 ○尚書集注述疏后序 嗚呼！治經(jīng)之事，豈一日乎哉！諸學(xué)子而校刊《尚書述草》焉，則五年于斯，率僦居廣州城，集同門千金，以資刊者。其草則自陽山山堂，八百里月郵以至，皆旋定而旋發(fā)也。其始手書詒校者曰：昔程子為《易》傳，其草不遽以授人，有問者，則曰：尚冀少進(jìn)乎？迨寢疾而后授之，此其慎也。朱子為《論語集注》，《孟子章句》，先后得其草者，數(shù)刊之，則見其數(shù)改之，其將沒而猶改之者。則所為大學(xué)誠意注文也，朱子豈不欲如程子耶？世變愈大，非刊之，則其草難存，不得已也。今《尚書述草》，非敢有然矣。惟其改之，則所懷也。二三君子，將于校刊時(shí)而能助乎？季漢武侯曰：昔董幼宰參署七年，事有不至，至于十反，來相啟告，此以政事而念幼宰之勤渠也。書以道政事，今從事在書，不曰是亦為政乎？雖十反宜也。凡經(jīng)義皆大而微，有素所存疑，乃決疑于斯須者。今之發(fā)草，時(shí)或遞至山下，遽追而改定，此所謂思之不通，鬼神將通之也，則亦何疑于辯難乎？二三君子，心力方強(qiáng)，惟經(jīng)義足以生浩然之氣。古之人所以為無競者，皆至今存也。其完文然也，其逸文猶然也。其大略不可不先明之也。 太甲之《逸文》曰：民非后無能胥以寧，后非民無以辟四方。夫后，君也。胥，猶詩載胥及溺之胥。相也，以古通與，民相與也。寧，安也，言民非君無能相與安也。《洪范》曰：天子作民父母，以為天下王。蓋王者子民，則民皆得父母而安，此民所以必尊君而親之也?！兑住吩唬宏栆痪?，君子之道也。君子知尊君而親之，故一君而望其安民也，是民之君其君也，民能相與安矣?！兑住吩唬宏幎幻?，小人之道也。小人不知尊君而親之，故二君而啟其爭民也，是民之不君其君也，民無能相與安矣。無以者，無與也?！墩撜Z》曰：百姓不足，君孰與足。言無與也。辟，亦君也，言君非民無與君四方也。孟子曰：民為貴。是故得乎邱民而為天子。蓋天子之貴，由民以為君，當(dāng)無賤民之心，此君所以必安民而貴之也。《易》曰：以貴下賤，大得民也。茍得民，則四方皆與君之矣。茍不得民，則四方無與君之矣?！洞髮W(xué)》曰：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惡惡之，此之謂民之父母。故曰：辟則為天下﹃矣，明無與君之也。由是言之，民依于君，君依于民，而政以立焉。故凡經(jīng)之言民者，言民心，言民生，而不稱民權(quán)。以民非君無能相與安也，道在尊君也。凡經(jīng)之言君者，言君德，言君職，而不逞君權(quán)，以君非民無與君四方也。道在安民也，此人道之本乎天，而萬世不可以他求者也?！断臅分菸脑唬罕姺窃蠛未鳎亢蠓潜姛o以守邦。夫眾者，民眾也。元后者，元德之君也。戴如《左傳》戴皇天之戴，謂共戴而奉之也。《易》曰：大哉乾元。又曰：元者善之長。君體子仁足以長久。故曰：乾為天，為君。又曰：首出庶物，萬國咸寧。明萬國之眾，尊其君曰元后，戴之如皇天，皆共戴而奉之也。故《召誥》曰：其惟王位在德元，小民乃惟刑用于天下。此以知民不當(dāng)挾眾而自主矣。蓋眾非元后何戴焉。 以，如《易》能以眾正之以，謂左右而用之也。守邦者，守其國而不可犯也?！兑住吩?，天地交泰，后以財(cái)成天地之道，輔相天地之宜，以左右民。惟后之左右民，故其眾可左右而用之也。于是乎有以守邦，雖敵國必畏之矣，是守其國而不可犯也。故古之能用眾者，必信乎民。孟子所以言與民守之，效死而民弗去也。若唐以睢陽之守而存也?！墩撜Z》言去兵去食，而不去信者，則曰民無信不立，明民不守邦也。故《大學(xué)》曰：失眾則失國。此以知君當(dāng)畜眾而自強(qiáng)矣。蓋后非眾無以守邦焉?！墩僬a》有言王元子者曰：用顧畏于民巖。夫巖，險(xiǎn)也，后非民無以辟四方，則民險(xiǎn)矣。而后以守邦者，亦民險(xiǎn)也。《易》曰：天險(xiǎn)不可升也，地險(xiǎn)山川邱陵也。莊子曰：凡人心險(xiǎn)于山川，難于知天。今《召誥》所謂民巖者，豈以為人心之險(xiǎn)哉！謂夫天命生民，民性之直，民心好惡之公，守之而不可犯者也。凡天下守之而不可犯者，孰有過于民心好惡之公者乎！故謂之民巖也。蓋以是為民險(xiǎn)矣。天道至公也，則有天險(xiǎn)焉，地道至公也，則有地險(xiǎn)焉，人道至公也，則有民險(xiǎn)焉。民險(xiǎn)者，守之而不可犯者也?！墩撜Z》曰：斯民也，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故《召誥》言天德之敬，節(jié)性之和者。敬以和其民，行乎其直道之公也。蓋有王元子之所以為П和也。亦有王元子之所以如兄弟之友而友民也。于是乎民險(xiǎn)皆平矣。天險(xiǎn)之平，以天道之和也。地險(xiǎn)之平，以地道之和也。民險(xiǎn)之平，以人道之和也。從古以來，敵國外患，茍不得其平，恃以守國者，皆無可恃焉，恃民巖之險(xiǎn)也。故古之?dāng)硣魺o所顧畏矣，而終不敢不顧畏者，有民巖在也。若宋之義民是也。而謂有王元子，反不顧畏于斯乎？《多士》曰：罔顧于天顯民祗?！毒普a》曰：迪畏天顯小民。皆不言民巖也，而其險(xiǎn)昭然矣。不知者以為民巖者，莊子所謂人心之險(xiǎn)也。挾眾而訕言，犯上而作亂，皆民巖也。所以稱民權(quán)也，何其戾于《召誥》之義哉？ 《太誓》曰：民之所欲，天必從之。夫民，人也，民之所欲者，本乎天性之正也?！缎⒔?jīng)》曰：天地之性人為貴?！洞髮W(xué)》曰：好人之所惡，惡人之所好。是謂拂人之性，明乎所欲之正也。天必從之者，天以民為心也。《禮運(yùn)》曰：人者，天地之心也。故民心之所欲者，皆天心之所欲焉，則無不從之也。夫天人理欲之說，誣民者迂之矣。而其托于《太誓》者，以人欲為天必從之者也。豈不悖哉！《樂記》曰：人生而靜，天之性也，感于物而動(dòng)，性之欲也。蓋人性之欲，有由天理而不化于外物焉。故《樂記》曰：人化物也者，滅天理而窮人欲者也。此性之欲之失也，是天欲絕之矣，而妄以為天必從之乎？ 《夏書》之逸文曰：遒人以木鐸徇于路，官師相規(guī)，工執(zhí)藝事以諫。夫遒，聚也，振木鐸而行，則聚眾聽焉。故曰遒人，徇遍也。杜氏曰：遒人，行人之官也。木鐸，木舌金鈴，徇于路，求歌謠之言是也。此《漢志》所謂行人采詩者也。師，眾也，官師者，百官之眾也。規(guī)正也?！对娦颉吩唬恒嫠?，規(guī)宣王也。相規(guī)者，相與規(guī)正其君，若《無逸》所謂胥教誨也。工，百工也，若立政所謂藝人也?！秶Z》曰：魯莊公丹桓宮之楹而刻其桷，匠師慶言于工曰：無益于君，而替前之令德。蓋言工執(zhí)藝事以諫也。《孝經(jīng)》曰：天子有爭臣七人，雖無道不失其天下，諸侯有爭臣五人，雖無道不失其國，況其爭之多乎？夫諫者爭也，以公義爭其不義也。天子君天下，諸侯君其國。古之明君，皆兢兢乎不敢自專也，而愿聞其過。是故諫無常職，人人可以盡言于吾君。遒人所采，百官所正，皆諫也。遍乎百工，則眾矣。詩曰：袞職有闕，惟仲山甫補(bǔ)之。又曰：先民有言，詢于芻蕘。《國語》曰：庶人傳語。又曰：風(fēng)聽臚言于市。皆眾諫之義也。 然而古之士民，其氣不囂者何也？非挾眾故也。以義之正者為公，非以言之眾者為公也。夫諫者何為而知義之正乎？古之學(xué)校六經(jīng)之術(shù)明也。盤庚曰：誕告用，其有眾咸造，勿褻在王庭。此盤庚將遷而告民也。誕大也。，誠也。有眾，民也。造，至也。勿褻者，戒其慢也。庭者，若周官外朝之位也。古者君有大事，則有庭詢之法，臣民集焉?！逗榉丁匪^謀及乃心，謀及卿士，謀及庶民者也。古之為君者，此其不與臣民相隔也。然豈詢之而不察之，徒聽于庭議之眾哉！《論語》曰：眾好之，必察焉，眾惡之，必察焉。孟子曰：左右皆曰賢，未可也，諸大夫皆曰賢，未可也，國人皆曰賢，然后察之，是賢焉，然后用之。左右皆曰不可，勿聽，諸大夫皆曰不可，勿聽，國人皆曰不可，然后察之，見不可焉，然后去之。故凡庭詢者，非不察之而徒聽之也。然非其君之明，何以能察之哉？《大學(xué)》言新民者，所以必明明德也。明明德者，所以先必格物致知也。朱子所以必言窮事理為格物之要也。故其入告于君者，且勤勤以格物窮事理為言。蓋以人臣之義，正君而救民，莫大于是也。當(dāng)盤庚時(shí)，以河患遷殷，其臣浮言而惑民，其民惑之而違君，雖民有箴言，皆伏之不聞矣。盤庚茍不察之，徒聽于眾，將不以庭議沈其國耶！善夫盤庚之明也，察其臣之惡，釋其民之疑，不廢庭詢，而庭詢有正，不可以眾挾也。非其能格物之大，設(shè)中于心者，而能然乎！ 《大誥》曰：弗造哲迪民康。矧曰其有能格知天命。此大告東征也。管叔率群弟，流言誣周公，殷武庚從管叔而叛周，成王大告東征，而察天人之際也。非空言也，實(shí)事也。實(shí)理則實(shí)事之由也。夫造，為也。為猶作也。哲，智也?！逗榉丁吩唬好髯髡?。迪，道也，謂導(dǎo)而行之也。君之于民，以哲智導(dǎo)而行之，則民無不安矣。康，安也，格至也。蔡氏以為大學(xué)格物之格是也。格知者，即《大學(xué)》致知之至也，此《大學(xué)》之宗也。朱子本之以釋《大學(xué)》者也。今言弗作哲以導(dǎo)民安康，況曰其有能至知天命乎？《皋陶謨》曰：天明威，自我民命威。蓋天命在民，君哲而民康，然后天命可知也。君欲作哲，非有迪君哲者，何以迪民康乎？下文言民不康矣，而求康其民者，則曰：爽邦由哲。亦惟十人迪知上帝命，謂此也。爽，明也。詩曰：此邦之人，不可與明?！毒吩唬贺蕘y明我新造邦。今言爽邦之明，必由于哲者，以明作哲故也。十人，即民獻(xiàn)之十夫，皆民之賢也。知上帝命者，哲也。十人迪知上帝命者，猶《無逸》所謂訓(xùn)告迪哲也。亦猶《君》所謂迪知天威也。蓋上帝命討有罪，今行上帝命者，十人導(dǎo)而行之，非知無以行，故曰迪知也。迪知上帝命，則上文言作哲迪民康者，于此見之矣。由其哲之能明邦也。蓋十人迪哲，則天命討賊之義明，而民之不康者皆定之。邦由是明，即邦由是定，非昏亂之邦矣。當(dāng)是時(shí)，三叔流言，多邦肆伐，而專征者周公也。是成王授周公以天下之兵而不疑也。夫成王者，孺子王也，年十有三爾，何其明哉！十人迪哲，二公當(dāng)在焉，其不疑蓋有由也。故成王所謂格知者，格知之大也。至于能察奸謀而定天下之大艱也，豈類小智不明者之所謂格知乎！ 《仲虺之誥》之逸文曰：諸侯自為得師者王，得友者霸，得疑者存，自為謀而莫己若者亡。夫自為者，自己為之也。得友得疑，不言自為者，通上省文也。疑猶禮言師保疑丞之疑。故與師友并言，蓋疑則謀于人也。諸侯自為得師者王。若孟子言湯之于伊尹，學(xué)焉而后臣之也。得友者霸，若《國語》言晉文之長事賈它也。得疑者存，若《戰(zhàn)國策》言燕昭之問郭隗而來樂毅也。皆自為得之也，非由敵國為之也，非由異國為之也。士雖有由敵國異國而來者，非受命于其國之君臣而來間我也。故我得之以為己用焉。師其所當(dāng)師，友其所當(dāng)友，疑其所當(dāng)疑，誠得其善而好之也。孟子曰：好善優(yōu)于天下，此之謂也。故曰：夫茍不好善，則人將曰，讠讠。予既已知之矣，讠讠之聲音、顏色，距人于千里之外。士止于千里之外，則讒諂面諛之人至矣。與讒諂面諛之人居，國欲治，可得乎？《詩》曰：具曰予圣，誰知烏之雌雄。此幽王之所以亡也。故曰：自為謀而莫己若者亡。仲虺之言，謀國者宜如何自省哉？《左傳》言楚析公、雍子、子靈、苗賁皇之奔晉者，皆怨楚也，乃為晉謀，以害楚焉。故曰：雖楚有材，晉實(shí)用之。此霸國余烈云爾。其有近于自為得之者歟？ 《周書》之逸文曰：農(nóng)不出則乏其食，工不出則乏其事，商不出則三寶絕，虞不出則財(cái)匱少。夫農(nóng)者，平地山澤之三農(nóng)也?？斩挥性环ΑＪ抡?，百工所備之事也。若孟子言通工易事也。三寶者，所以通有無也?！妒酚洝吩唬河菹闹畮?，金為三品，或黃，或白，或赤，此禹貢所謂惟金三品也。而周監(jiān)于夏焉，則周之三寶可推矣。斷而不續(xù)曰絕。虞者，山澤之虞也。財(cái)者，貨財(cái)也。竭而不生曰匱。微而不多曰少。蓋足民之食，其原出于農(nóng)。備身之事，其原出于工。行幣之寶，其原出于商。取地之財(cái)，其原出于虞。故《史記》引此而說之曰：此四者，民所衣食之原也。言其原出于此也。今不出焉，則失其原而不利矣?！吨芄佟吩唬禾滓跃怕毴稳f民。一曰，三農(nóng)生九谷。二曰，園圃毓草木。三曰，虞衡作山澤之材。四曰，藪牧養(yǎng)蕃鳥獸。五曰，百工飭化八材。六曰，商賈阜通貨賄。七曰，嬪婦化治絲。八曰，臣妾聚斂疏材。九曰，閑民無常職，轉(zhuǎn)移職事。今《周書》約九職而統(tǒng)言之。其言農(nóng)也，而三農(nóng)與園圃臣妾統(tǒng)焉。其言工也，而百工與嬪婦閑民統(tǒng)焉。其言商也，而商與賈統(tǒng)焉。其言虞也，而虞衡與藪牧統(tǒng)焉。故農(nóng)者民生之本也，工非淫巧之工，商非龍斷之商。工商者，濟(jì)乎農(nóng)而資乎虞也。虞者，農(nóng)工商所由賴也。此與九職之序，不同而同。皆中夏之利也，皆中夏民之所利也。以此利民，皆不失任，其利無遺矣，豈待他求哉！《論語》曰：因民之所利而利之，斯不亦惠而不費(fèi)乎？奈之何奪而失任，使其利源之不出也?；蛟唬喝龑氈?，不憂其困歟？曰：自《周書》言之，則不憂也。農(nóng)出其三農(nóng)之貨，工出其百工之貨，虞出其山虞澤虞之貨，中邦之貨萃焉。而商乃出而行貨乎其閑。其資于貨者多也，其資于金者不多也。貨之生不窮，而金之生有窮也。此以本富馭末富也，孰能困之哉！ 《說命》之逸文曰：惟口起羞，惟甲胄起兵，惟衣裳在笥，惟干戈省厥躬。夫口者，言之自出也。自殷高宗言之，則天子之言矣。蓋令乎天下者也，宜首稱焉。起者，所由起也。羞者，如《易》言或承之羞也。鄭氏謂羞猶辱也。惟口起羞者，鄭氏謂當(dāng)慎言是也?！对姟吩唬汉醚宰钥冢宰钥??！对姟匪灾^無言不讎也。甲胄者，身之兵備也。兵備在身，人皆見而知之，其他無不知矣，故特言甲胄也。惟甲胄起兵者，當(dāng)陰備，不使疑忌也。兵法曰：形兵之極，至于無形。今乃且形于甲胄乎？《史記》稱：子貢之言曰：有報(bào)人之意，而使人知之，殆也。事未發(fā)而先聞，危也，此兵所猶起也?；蛟唬杭捉橐病６Y曰：介胄則有不可犯之色。故君子戒慎不失色于人。如其失也，軍容不肅，則必不能兵，乃使覘國者輕之而起兵矣。蓋禍患所由者，口與甲胄，則其大者焉。衣裳者，國之章服也，笥所以藏也，惟衣裳在笥者，當(dāng)藏之以待有德，不敢妄賜也。猶《詩》美彤弓者，稱其受言藏之也。《史》稱韓昭侯有弊，藏之以待有功，況章服乎？干戈者國之兵伐也。省者，自察也。厥躬者，其謀動(dòng)兵者之身也?！洞髮W(xué)》曰：所藏乎身不恕，而能喻諸人者，未之有也。惟干戈省厥躬者，鄭氏謂當(dāng)恕己，不當(dāng)害人是也?！蹲髠鳌吩唬何耐趼劤绲聛y而伐之，軍三旬而不降，退修教而復(fù)伐之，因壘而降，以其能省故也。蓋喜怒所用者，衣裳與干戈，則其大者焉。且《說命》之言衣裳也，自口而下，次乎甲胄干戈之間，何哉？《易》之詩曰：在師中吉，無咎，王三錫命。又曰：大君有命，開國承家，小人勿用。言行師之道，錫命不可及小人也?？谡?，錫命之言也。衣裳者，錫命之用也。甲胄干戈者，行師之用也。忝此衣裳，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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