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懷斯人
    
    據(jù)《后漢書》記載，莊(左足右喬)遠征入滇，行程可以分為兩段來看，第一段是由楚國出發(fā)，先走長江水路，向西再向南進入洞庭湖區(qū)。因而《史記》說莊(左足右喬)沿長江走，也沒有錯，只是到了洞庭湖段改走了長江的支流沅水。然后莊(左足右喬)經(jīng)黔中郡，進入沅水，上岸改走陸路，降服且蘭、夜郎兩國。
    莊(左足右喬)選擇走這條路，并非偶然。我查閱了部分清代文獻后發(fā)現(xiàn)，云南人進北京，或以長江下游城市南京、上海等為目的地，幾乎就是莊(左足右喬)當年經(jīng)沅水穿越五溪地區(qū)的一個逆向行程，尤其是清代趕考求學的云南人進入貴州后，幾乎都經(jīng)過這段路程。
    戴圣化，云南通?？h人，乾隆五十一年中舉后，當年冬天進京參加會試。進京的詳細過程，都記錄在一本名叫《北上日行錄》的小冊子中。按他的描述，進入貴州后，先到貴陽，經(jīng)龍里、貴定、黃平，在施秉縣上船，經(jīng)鎮(zhèn)遠、清溪、玉屏等地后進入湖南，到達常德后上岸。從云南到貴陽，一共有十九個驛站，從貴陽到鎮(zhèn)遠，共九個驛站。從鎮(zhèn)遠出發(fā)，用了十二天時間到達湖南常德境內(nèi)，完成了對古代五溪地區(qū)的穿越。
    馬太元是云南新平縣人，光緒二十七年考中舉人，第二年北上參加會議。在他的著作《游汴筆記》中記錄了經(jīng)過貴州省的行程：“十二月初一入黔境，路多危險。初三日抵貴州省城，初四日雨雪，打住貴州城。十二月十七日晴，雇成一亭子船，店子擔保，由清溪（今貴州清溪縣）渡至常德，計水程1200里，渡價銀66兩，伙食在內(nèi)……”
    光緒三十年，清政府命各省選派留學生赴日求學，來自云南各地的青年才俊的行程與前代舉人趕考幾乎是一樣的，即由昆明到貴陽，貴陽到黔東鎮(zhèn)遠為陸路，從鎮(zhèn)遠乘內(nèi)河木船，出沅水，仍然經(jīng)常德、長沙到武漢，再乘船經(jīng)上海，轉(zhuǎn)到日本。
    一百年前的云南人出滇與兩千多年前的莊(左足右喬)入滇都選擇了沅水內(nèi)河航道，這應該不是一個巧合，其中一定包含了歷史與地理的必然性。
    莊(左足右喬)遠征的第二段路是由夜郎出發(fā)，向滇池進發(fā)。第二段行程可能沒有受到太多抵抗，平淡無奇，也就被古人忽略不計了，《史記》、《漢書》、《后漢書》都未提及，但我相信，有云南人一定關心莊(左足右喬)由黔至滇的路線圖。
    莊(左足右喬)是否經(jīng)僰道到達曲靖地區(qū)以東，我看可能性很小。原因是這樣一支遠征軍，應該不下幾千人，除了一身披掛和手持兵器外，糧草輜重也是一個很大的累贅，狹窄的僰道就是在加寬、整修之后也才五尺，且由黔至滇，必須穿越滇東北的烏蒙山系，這座大山北起滇黔邊境，南至昆明市境內(nèi)，最高峰恰在貴州境內(nèi)，海拔2900米，先秦時代，這樣的山區(qū)可比不得現(xiàn)在，山嶺、溪澗阻攔不說，成群出沒的野獸，無處不在的昆蟲、爬蟲等，對于不熟悉古滇地理的楚軍來說，完成穿越并非毫無可能，只是要付出更多代價。莊(左足右喬)是戰(zhàn)國時代著名戰(zhàn)將，一定懂得趨利避害的方法。歷史上，在滇黔之間存在著一條先秦古商道，路是現(xiàn)成的，只是在現(xiàn)實貿(mào)易中，并非由一隊商人走完全程，交易的貨物很可能是在不同的部落、王國之間來回轉(zhuǎn)運，時間長了，也就形成了相對固定的商道，但對于一支遠征軍來說，走完全程是不切實際的。
    再說，莊(左足右喬)帶領的這支楚軍，來自中國南方，正所謂“南人駕船，北人乘馬”，這支軍隊從楚國出發(fā)以后，就一直乘小船西進，直到且蘭境內(nèi)才上岸步戰(zhàn)，而從這里開始，再往西走，進入夜郎，他們已經(jīng)從長江流域進入了珠江流域，因而從黔至滇，莊(左足右喬)首選的還是乘船走水路。是否有路可走，看看云南地圖就可以知道，有一條大江橫穿滇黔邊境，這就是在云南中部、南部繞行大半圈，又蜿蜒折頭向東，流向貴州的南盤江，古代稱溫水，它是珠江的正源，發(fā)源于今曲靖市沾益縣的馬雄山東麓，從今羅平縣境內(nèi)流入滇黔桂交界地帶。
    莊(左足右喬)是否沿南盤江而上，深入云南腹地，這個問題古人已做過很多考證。
    古代的南盤江，除了稱之為溫水外，還有一個古老的名字：牂牁江。這個名字因莊(左足右喬)遠征，乘船經(jīng)過而得名。清末民初學者童振藻早年在《嶺南學報》第一卷第四期發(fā)表過一篇名為《牂牁江考》的論文，文中有一個觀點很有意思：“牂牁江，因戰(zhàn)國時楚軍伐夜郎至此，錫名，早流傳寓內(nèi)……”“楚漢之用兵，均明明用船裝載，既用船裝載，必江有航路可通。考牂牁郡（西漢設置）內(nèi)之江，通航能達數(shù)百里者，惟兩盤江（南盤江與北盤江）。是則以南盤江為古之牂牁江，似無疑議……”這段文字為我們提供了兩條信息：其一，楚漢將領用兵喜歡乘船；其二，牂牁江就是南盤江。他卻沒有直說，莊(左足右喬)是乘船從南盤江進入滇中地區(qū)。
    將牂牁江定為南盤江，童振藻不是第一人。在玉溪地區(qū)舊志《康熙河西縣志》中有一段非常詳盡的記載：“牂牁江廣數(shù)里，深不可測，則番禺入南海。滇江通粵者惟阿迷州盤江（南盤江），西受建水、石屏諸水，北受沾益、宜良、澄江、通海、河西、新興、陸良諸水，匯于巡檢司，厥流甚巨，從此下羅平，經(jīng)廣西泗城州達番禺入南海。今羅平江口有牂牁古渡，是時道不通，黔山多木石險峻復列，(左足右喬)必不能入。惟循水道仍可上溯，(左足右喬)歷沅江水，盡從他水道得牂牁江。遂逆水而上，至于夜郎，地平衍乃舍舟登岸，步行以戰(zhàn)，入羅平有古渡跡其遺事也。牂牁，舟之至小者，軍中載以循水，江因舟名，非故名也……予考盤江水入粵，寬深與史所稱合，遂斷以此為牂牁……”這篇文字分析、解釋了莊(左足右喬)入滇的三個關鍵詞：牂牁江、牂牁古渡、牂牁舟，將這三個名詞串聯(lián)在一起，我們可以將上面這篇文字的大意概括為：莊(左足右喬)的遠征軍乘牂牁舟，從牂牁古渡，上溯牂牁江，最后得以進入云南。
    《康熙河西縣志》的這段文字，后來原文被清代嘉慶年間上海人曹樹翹收入其編著的《滇南雜志》中，并被國內(nèi)很多學者引用。童振藻在云南生活過很長一段時間，還曾經(jīng)寫過《昆明市志》，當他讀到《滇南雜志》中關于莊(左足右喬)入滇的那段文字時，并不知道它原來的出處在云南史志中。不過，這也不妨礙他對牂牁江的考證。他還提供了一個非常有價值的發(fā)現(xiàn)，即從古籍中找到了牂牁古渡的地理位置：“又南盤江支流喜舊溪下游，當流經(jīng)三夾處，有牂牁古渡。清代羅平州知州程封曾經(jīng)標明此渡在羅平州城北十五里……”喜舊溪就是今天羅平縣境內(nèi)的九龍河，注入黃泥河后向南流，在滇黔桂三省交界的地方匯入南盤江。這些分叉的水道并沒有讓楚軍迷失方向，莊(左足右喬)憑著在江河湖泊中行軍打仗的經(jīng)驗，帶領隊伍到達了云南的五大湖區(qū)，這里的壩子平坦肥沃、山明水凈，讓他們尋找到了江南水鄉(xiāng)特有的風情，也找到了楚國漁村特有的生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