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再讀唐詩，感悟年華

作者：讀書君

讀房開江、潘中心編《唐人絕句五百首》到第210頁，白居易《燕子樓三首》。前人言，唐詩精妙盡在五律，實絕句亦多有可觀。言雖簡而意無窮，形制看似簡單，似頗有玄妙。作文者皆知，文章越短越不易寫，故昔來多有選本，較有名者如洪邁《萬首唐人絕句》、王士禎《唐人萬首絕句選》等。今讀《唐人絕句五百首》為蜜月日得自成都，川師大北門書店老板陳兄所贈也。

前日讀書筆記曾言，兩句對仗合成一詩乃唐人形制之一種。觀是書，另有杜甫“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里船?！睘樽C，實文章形式乃服務于內容，如何架構，以題材計，絕無金科玉律不容置疑者。

而綜前所引之兩兩對仗詩，其形制看似平行，內容實皆合文章起承轉合之道。此種作法另有巧妙者，如對仗兼對比，杜甫祖父杜審言《渡湘江》“遲日園林悲昔游，今春花鳥作邊愁。獨憐京國人南竄，不似湘江水北流?！奔词?，更有一種獨特魅力。

以對比論，又有只對比而不對仗者，如張潮《江南行》“茨菰葉爛別西灣，蓮子花開不見還。妾夢不離江上水，人傳郎在鳳凰山?！奔毞窒聛?，對比又有句與句，句句之間之別。賀知章名作《回鄉(xiāng)偶書》“少小離家老大回, 鄉(xiāng)音無改鬢毛衰。兒童相見不相識, 笑問客何處來”，即為句之間互對，同時兼為鋪墊，因勢利導引出最后一句，合情合理合章法，其所以流傳千古而不朽也。

再，是書第11頁選張旭《桃花溪》，為紀游之作。

旭能字，痛飲酒，世傳其醉后常以頭沾墨，人稱“張癲”，又馮夢龍《萬歷野符篇》言，旭醉后所寫，常有其醒后不識者，未知真假，聊備一笑。觀其詩，頗精妙，有禪味，不似其寫字瘋狂?！半[隱飛橋隔野煙，石磯西畔問漁船。桃花盡日隨流水，洞在清溪何處邊?！?/p>

向來之紀游詩，愚以為杜甫《蜀相》第一：“丞相祠堂何處尋，錦官城外柏森森。映階碧草自春色，隔葉黃鸝空好音。三顧頻煩天下計，兩朝開濟老臣心。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其一句興，敘事之由頭。二句達，兼寫概貌。第三句鏡頭下移，為近景所見。第四句為所聽。五、六句思古，前一句為孔明之出山，后一句為孔明之功業(yè)，概括其一生非常精準，后世論及孔明，盡皆引用。第七句轉，寫結局，兼引出第八句概嘆，以他人之酒澆胸中塊壘，不純粹為寫古而寫古。

聊聊56字，寫盡蒼生又無旁枝斜出，真如宋玉所言“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實為神品。到絕句中，此種寫法亦可，然操作更難，故絕句，寫游記者多不求面面俱到，而是選取最能打動自己的瞬間，以求整體效果。如前日筆記言精粹者，神龍見首不見尾而知其神龍在也。張旭此詩即是。

再如李白《蘇臺覽古》“舊苑荒臺楊柳新，菱歌清唱不勝春。只今惟有西江月，曾照吳王宮里人?！币磺袕暮啠旁娙绨⒗L袍，從頭到尾天衣無縫，太白詩即沙灘比基尼，該露該裹恰到好處。杜詩寫法不易學，故能如其者不多。前人有崔顥《黃鶴樓》差可比擬，然在章法和立意上稍遜。太白寫法后世能為者較多，劉禹錫《金陵五題》、李益《汴河曲》、杜牧《赤壁》皆如是。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