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雙瑞

　　位于河南省洛陽市伊川縣城南約16公里的煙云澗村，一度是個讓文物收藏界和鑒定界十分頭疼的地方。這個以青銅器加工為支柱產業(yè)的村莊，有1/3的農戶都生產仿古青銅器，年銷售額1億多元，部分產品工藝精湛、惟妙惟肖，幾乎達到以假亂真的程度。小小的煙云澗村如何走上了青銅器仿制這條路？它的產業(yè)又將走向何方？

　　源遠流長：青銅器仿制天時地利

　　沿著伊河一路向南，途經(jīng)多處古代遺址，在陪同者關于此地傳說故事的講解中，被蓮花山、九皋山、惠明山三面環(huán)抱的煙云澗村出現(xiàn)在眼前。一尊近兩米高的仿古洛陽鼎端坐村口，街道兩側“青銅坊”“周鼎仿古工藝”等招牌依次排開，營造出與周圍村落迥然不同的氣氛。

　　“這兒是全國最大的青銅器生產加工基地和青銅器產品集散地，人來人往熱鬧得很！”洛陽煙云澗青銅工藝博物館館長方長站的言語中流露出一股驕傲。自上世紀80年代開始，陸續(xù)有村民從事仿古青銅器加工，如今煙云澗在全國頗有名氣。

　　當外界驚嘆于煙云澗青銅器之精美時，很少有人知道，這里的青銅鑄造業(yè)源遠流長。據(jù)出土文物考證，煙云澗青銅器手工技藝已有3000多年歷史。早在夏、商、周時期，伊川煙云澗到九皋天室山一帶就被王室列為祭祀天神的寶地，而煙云澗是青銅祭祀禮器的重要制作鑄造地。

　　歲月更迭，青銅鑄造技藝一代代傳承。根據(jù)方氏家譜，明清時期煙云澗就有仿制青銅器的記載，但未形成規(guī)模，只以祖?zhèn)魇止に嚵鱾?。方長站稱，他已是煙云澗仿古青銅器手工第16代傳人。

　　當?shù)卣块T掌握的資料顯示，目前興盛的仿古青銅器制作是從上世紀60年代起萌芽的?！?963年前后，有村民在家秘密制作仿古青銅器，主要產品是4寸、6寸青銅鏡，15公分左右的佛像?！币链h葛寨鄉(xiāng)政府一名負責人介紹，當時的制作方法非常原始，工期也很漫長。

　　在較早從事仿古青銅器制作的幾名老師傅口中，煙云澗重拾青銅器技藝是受外界啟發(fā)。當時隔三岔五有人到村里收購老物件，村民手中都沒有，卻由此得知一個重要信息——老物件有市場。聯(lián)想到煙云澗的歷史淵源，有村民動起了腦筋，潛心琢磨已多年無人問津的青銅器制作方法。

　　“咱沒有古董，做點仿古工藝品應該有人喜歡?！?4歲的周書欣說，他小時候就看村里的叔伯大爺搗鼓青銅器，后來自己也成了很受推崇的師傅，初衷只是想多少掙點錢，干這行應該比種地強。

　　到上世紀80年代，學習仿古青銅器制作的村民越來越多，煙云澗的青銅器制作逐步公開化，相繼出現(xiàn)幾個作坊式的小企業(yè)。1995年，煙云澗村仿古實驗廠成立，帶動15戶村民聯(lián)合生產，并引進了現(xiàn)代電動工具，青銅器生產迎來快速發(fā)展時期。

　　時至今日，煙云澗村800多戶人家中，已有257戶從事仿古青銅器加工，從業(yè)人員近900人。2015年實現(xiàn)銷售收入1.2億元，利稅1900萬元，擁有公司型企業(yè)34個、百萬元產值以上的廠家店面18家，成為全國知名的仿古青銅器制造基地，產品遠銷美、英、日等國。

　　毀譽參半：是“造假”還是工藝品制作

　　在一些媒體報道中，煙云澗被視為造假重災區(qū)。一個廣為流傳的故事是，煙云澗出產的某件仿古青銅器，由于太過逼真，文物專業(yè)人士都看走了眼。而煙云澗的仿古青銅器從業(yè)者，也被不少人當作造假文物牟取暴利的投機者。

　　采訪中，煙云澗的多名從業(yè)者對此表示深感委屈?！白钤绨l(fā)財?shù)氖嵌镭溩?，一個銅鏡我們賣一兩百元，他敢賣一兩千元?！狈介L站說，他初期是背著二三十個銅鏡到處碰運氣，東西也能賣出去，但掙不了多少錢。后來中間商越來越頻繁地到村里收購，一個個顯得意氣風發(fā)，當?shù)厝嘶撕荛L時間才知道，中間商是把東西當古董賣。

　　直到今天，方長站擁有全村規(guī)模最大的青銅器企業(yè)之一，按他的說法，“掙的還是一點工錢”?！按蟛糠职蠢麧?%到10%的價格賣給批發(fā)商，批發(fā)商怎么賣、賣給誰我就不知道了。說我們造假，賣假古董，真是有嘴說不清。”

　　除了造假的爭議，煙云澗青銅器產業(yè)自身發(fā)展也存在諸多矛盾和問題。一份葛寨鄉(xiāng)政府撰寫的報告顯示，煙云澗青銅器產業(yè)在經(jīng)營管理、資金籌措、生產工藝裝備、產品包裝與品牌宣傳方面，都不同程度存在短板，至今未真正培育出有特色的示范龍頭企業(yè)。

　　以產品包裝與品牌宣傳為例，煙云澗青銅器從業(yè)者注重商品銷售，不關注商品文化、品牌的培育，導致價格上的惡性競爭。業(yè)內人士認為，簡陋的包裝和銷售環(huán)境使青銅器的文化內涵不能很好地得到體現(xiàn)，也不利于自身品位的塑造。

　　傳承受阻：文物仿制村路在何方

　　對煙云澗的一批老師傅而言，還有更大的隱憂縈繞心頭。

　　“量一大，活兒難免就會粗糙，這是傷根本的大忌?！敝軙勒f，煙云澗之所以掙得名氣，憑的是老一輩的精湛工藝，皮之不存，毛將焉附？一名不愿透露姓名的老師傅直言：“你看他們做的東西，廠大了有幾個活兒好的？有的掃一眼就能看出比例不對?！?/p>

　　目前，煙云澗產品有包括各個歷史時期文物的復仿制品、人物造型和工藝品三大系列1000多個品種。大到高16米、重幾十噸的，小到5厘米高、0.15公斤重的，都難不倒能工巧匠?！疤熳玉{六”“馬踏飛燕”等微妙傳神、栩栩如生的青銅作品，令無數(shù)愛好者折服。

　　然而，隨著規(guī)模的迅速擴大和批量化生產，當?shù)厝嗽詾榘恋木抗に囌媾R挑戰(zhàn)。手工精雕細琢很費工夫，為趕訂單工期，一些企業(yè)會放寬標準。同時，越來越多人投身青銅器行業(yè)，受天賦、能力所限，難免出現(xiàn)良莠不齊的現(xiàn)象。

　　周書欣最擔心的還是傳承問題——許多年輕人對青銅器行業(yè)不再感興趣。青銅器制作不僅考驗腦力，還是體力活兒，年紀大一點的從業(yè)者幾乎都有頸椎病、腰椎病等職業(yè)病。周書欣的兒子雖然繼承了父業(yè)，但常常萌生退意，想要改行，他覺得既辛苦又不賺錢。

　　當?shù)卣块T表示，將正視煙云澗青銅器產業(yè)面臨的各種問題，逐步強化政府在青銅器產業(yè)發(fā)展中的主導作用，從政策、機制、融資渠道等多方面強力支持煙云澗青銅器產業(yè)發(fā)展，并重點推進青銅器產業(yè)園區(qū)項目。

　　未來煙云澗將走向何方仍未可知。對村民來說，祖先留下的青銅鑄造傳統(tǒng)，就是他們最好的安身之本。（半月談記者 雙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