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暑十四載，九九八十一難，馱著玄奘抵達靈山。大雷音寺內，如來高高在上，為每個人做命運的審判。

終于，白龍馬褪去毛皮，換了頭角，渾身長起了金鱗，兩腮生出銀須，一身瑞氣，四爪祥云。

這是他此生最后的自由。如果能重新選擇，他會再踏上漫漫西天路，還是十四年前就被玉帝殺死。

我不知道，而白龍馬也無法再思考，因為他變成了柱子上的一條龍。

他又變成了龍，可，龍的雕塑是龍么？

01.忤逆

《西游記》中，白龍馬首次出現，是天空中的一條玉龍，金鱗銀須，但更像一只待宰的羔羊。

觀音奉如來之命，到東土尋找取經人，組建取經團隊。降服了沙僧和八戒后，在空中聽見一條玉龍在哀嚎。

菩薩進前問道，“你是何龍，在此受罪？”

那龍道：“我是西海龍王敖閏之子，因縱火燒了殿上明珠，我父王表奏天庭，告了忤逆，玉帝把我吊在空中，打了三百，不日遭誅?！?/p>

忤逆，不孝。

不是褻瀆天庭，不是性格乖張，而是忤逆。這個罪名很有深意，這無異于告訴玉帝，您賜給我的這個珠子，我是一直好好供奉的，把它當做我的命根子，只是我的兒子不孝，他把珠子給燒了。在這個節(jié)骨眼，忤逆這個罪名，甚至對敖閏有自保的作用。

敖閏并非無情，在他的認知里，這件事最大的罪過，在于輕視了玉帝的權威。褻瀆天庭的罪過，是無論如何也擔當不起的，這可能對于西海龍宮來說是滅族之災。只好打個擦邊球，給兒子定個不孝的罪過，把一個嚴重的政治事件，化作一個青少年犯罪。

這個潛臺詞，玉帝當然讀得懂。好吧，既然你告了忤逆，我就幫你懲罰他，“杖責三百……”

敖閏聽到這，盡管一身冷汗，雙腿戰(zhàn)栗，但一定內心在偷笑，笑自己的智慧，感慨兒子的劫后余生……

“杖責三百，然后擇日問斬?！?/p>

敖閏面容僵硬，面如死灰，他不敢憤怒，不敢淚如雨下，不敢表現出傷心。沒有劫后余生，沒有大難不死，一切都是宿命。

敖閏心里只說了一句，“你這殘酷的天庭！”

02.殘酷的天庭

玉帝，掌管周天，寶貝千千萬。至于這顆明珠是何寶貝，書里從未提及。如果敖閏不主動告奏，大概玉帝都想不起來這是什么珠子。但是，敖閏必須說，白龍馬也必須死，玉帝有玉帝的威嚴，天庭有天庭的規(guī)矩。這就是天庭的殘酷之處。

天庭有多殘酷？看看沙僧就知道了。

沙僧本是卷簾大將，只因蟠桃會上，失手打碎了玻璃盞，玉帝打了八百，貶下界來。這還不算完，每七天，天庭飛來利劍，刺穿胸肋百余下。這是何等的怨恨，何等的殘酷。這大概就是永世不得超生，最嚴厲的詛咒，正發(fā)生在沙僧的身上。而他所做錯的，就是打碎了一個玻璃盞，還是是玻璃的。

可以想見，有了沙僧的前車之鑒，天庭的大小官員是多么的謹慎小心，而當白龍馬縱火燒了明珠之后，敖閏是怎樣的心驚肉跳，他太清楚這是怎樣的大難臨頭。

天庭最大的殘酷在于，獲罪于天，無所禱也。普天之下，沒有玉帝的權力觸及不到的地方。閻王讓你三更死，誰敢留命到五更，更何況玉帝。一道命令，你無處遁逃，無處祈禱，挫骨揚灰，灰飛煙滅。

即使，他是一條龍。

03.沒落的龍族

在當時的天庭，龍族是落寞的。

在玉帝在菜單里，有一道菜，便是龍肝鳳髓。龍族甚至上了玉帝的餐桌，成了宴會的點綴。

在權力世界中，龍族依然處在邊緣。龍王的權利，僅僅是依照玉帝的旨意，配合降雨而已，甚至下雨的時間、降雨量的多少絲毫不能有差錯。涇河龍王，正是因為私自改了這些，而被問斬。

在絕對力量上，龍王更是沒有能與人爭勇斗狠的武力。定海神針被悟空搶走時，甚至無法做反抗，“南海龍王戰(zhàn)戰(zhàn)兢兢，西海龍王凄凄慘慘，北海龍王縮首歸降，臣敖廣舒身下拜?！?/p>

作為“仙二代”，白龍馬只能算是草根，相反，李靖的兒子哪吒，出生之后踢倒水晶龍宮，捉住蛟龍，抽筋為絳，最終被如來平復事端。

李靖的干女兒化作老鼠精，勾引唐僧，悟空告上門來，李靖理直氣壯；敖閏的外甥捉住唐僧，悟空告上門來，敖閏立即下跪求饒。

而在取經路上，龍王如土地一般，被悟空呼來喝去。這一切都顯示著龍族的沒落。

正是這兩點，促使了白龍馬的悲劇。本就殘酷的天庭，再加上族類毫無權勢，他無法像哪吒一樣，犯下大錯后被保護，也沒有紅孩兒的運氣，成為觀音坐下童子。他用盡所有運氣，只能換得一個活下來機會。

觀音的幾句話，保全了他的命。從此跋山涉水，不知道能換得什么正果。

04.鋸角去鱗

從整部《西游記》來看，取經之路，是注定成功的，沒有任何失敗的可能。但對于取經團隊來說，并非意味著輕松愉快。

為了修得正果，白龍馬付出了什么？

首先，是肉身的痛苦。并非觀音吹了一口仙氣，喊了一聲變，就能從龍變成了馬，而是鋸角去鱗。從此，他沒有了龍的角，也沒有了龍的麟，他不再是龍，而變成了馬。

其次，是精神的孤獨。玉帝的命運審判后，白龍馬成了孤魂野鬼。龍族不敢再和他有半點牽連，他失去了精神歸依，這比肉體的折磨更可怕。玄奘有帝王之托，悟空有花果山的猴子猴孫，就連八戒也有高老莊的翠蓮，他沒有任何念想，他的人生也沒有除此之外的任何可能。

這就是白龍馬的修行。

所以，當取經走到絕境，八戒沙僧要分行李時，白龍馬化作人形，阻止取經團隊分崩離析。

唐僧是如來的弟子，金蟬子轉世；悟空可以回花果山；八戒可以回高老莊；沙僧有他的流沙河。但是，白龍馬只有禁錮的天空，懸著的屠刀。

他只有這一條路，馱著唐僧，沿著既定的軌跡，即使他不知道終點是什么。

05.八部天龍

寒暑十四載，九九八十一難。

終于，西天，靈山，大雷音寺。終于，他馱著玄奘抵達終點。

大雷音寺內，如來高高在上，為每個人做命運的審判。在上次審判中，他輸了整個人生，毫無還手之力。

終于，他能再世為龍。他褪去毛皮，換了頭角，渾身長起了金鱗，兩腮生出銀須，一身瑞氣，四爪祥云。

這是他此生最后的自由。

因為這次審判，他也并沒有贏。如來的審判結果是他成為八部天龍，聽起來威風凜凜的名號，卻能盤繞在山門里擎天華表柱上，成為一個雕塑。

這多像命運的交換，你可以再世為龍，但需要用自由，甚至用自我意識來交換。

如果能重新選擇，他會再踏上漫漫西天路，還是十四年前就被玉帝殺死？

我不知道，而他也無法再思考，因為只是個雕塑，即使金鱗銀須，即使瑞氣祥云。

以上。

《西游》系列，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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